屋外有人求见,顾愈抬声放了人进屋。
梁守朝坐于案几后的顾愈行了个军礼,瓮声开口道:“太尉,人找着了。”
顾愈眼底闪过一条细闪的暗色,“坐下细说。”
“是。”梁守盘腿坐于大案对侧,难耐兴奋,“我按着太尉所说,派了几位弟兄盯着城里的游商,功夫不负有心人,法决了一队行为怪异的商队,他们自称是做马匹生意的,一共有十来个人,为首是个三十中半的男子,操西北口音,喜食羊肉,来梁普数日,并未和商贾来往,而是频繁出入风月场所。”梁守脸上闪过自得,“萧耀那群小子机灵,昨晚装醉跟踪了他们,发现他们借着青/楼风月,和数名官员暗中见了面。”
宋绘腿已经不麻了,她穿好鞋,站在塌边,不知这时候出去合不合适。
稍一犹豫后,她悄声坐回矮塌边,打算待二人谈话结束后再离开。
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顾愈并未顾忌着内室的宋绘,冷哼,语气嘲讽:“本以为是这毕兴在西北军还未站稳脚跟,尾大不掉,才打了这么几场虎头蛇尾的烂仗,现在看来是为了放松我们警惕,给这些假商人打掩护,这路数和他老子还真是天差地别。”
“太尉,现如今我们如何做?”
“暂且先不管,我倒要看看这富庶之地,有多少人贪心不足胆敢通敌卖国。”
“太尉是想静观其变。”
“难得进来了这个一只好饵,不多网些鱼可惜了。”
这对话点到为止,两人又就官员,军需,兵防等事儿聊起来。
宋绘能听懂些许,但大部分都云里雾里,宋绘也不强求,只是应个氛围。
蝉鸣如浪潮,山脊披着朝阳往近前赶来,日头渐渐高了。
宋绘被一知半解的话拖拽着,仿佛置身于一本背景宏大的话本里,就这样,一头雾水听了大半时辰,也很有趣。
再过了小半刻钟,两人商议告了段落,宋绘听见开门关门以及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提着食盒走出室内。
顾愈偏头看了她一眼,“我要外出,你若有事 便问钟娘,钟娘知晓要怎么做,如若遇大事,便去前院找耿护卫,他自会来寻我。”
顾愈叫住转身要走的宋绘,慢条斯理的穿上外衫,抬眸瞧她,“我们顺路,我和你一道。”
宋绘应好,安静立在门边,等着顾愈收拾妥当。
她虽极力表现着亲近和体贴,但却不知男子喜欢的亲昵和她想的一同吃饭、一同读书这些事完全不同。
顾愈瞧着她站得老远的样子,莫名有点不快,眼神指了指身前,“过来,替我更衣。”
宋绘迟疑了下,将食盒放于案几边上,走到顾愈面前,抬手帮他穿衣。
顾愈展着双手,由着宋绘在他身前忙活。
宋绘洗了澡,还留着香胰子的味道,但又不单单是这个味儿,还混着些兰花味的体香。
顾愈顺着她头顶看见两排刷子般的睫毛,和天生自带的上挑眼尾,喉结稍动了一下。
宋绘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在头顶,将腰带系好,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公子,好了。”
顾愈声音半哑的应了声,慢悠悠的直起上身,整了整宽大的袖口,“走吧。”
“是。”
宋绘和顾愈一同出书房,在侧院正门拱门前分开,顾愈往外,宋绘则穿过拱门,回屋里补眠。
没人打扰,宋绘睡到巳时,然后吃了几块点心填肚,坐在矮塌上看书。
顾愈中午本没有回宅子用饭的习惯,但一早上总想起宋绘可怜巴巴的表情,不自觉的发笑,鬼使神差的,到了饭点,回了宅邸。
他打算和宋绘一齐用饭,便没回自己屋,直接去了偏院。
钟娘看见他,刚要福身问安,顾愈便摆手示意不用了。
“她人呢?”
“宋小姐在屋里看书。”
“知道了。”顾愈挥退了要进去喊人的钟娘,跨过门槛,直接走进内室。
窗户没关,金灿灿阳光从方正的格子里泻进室内,落了宋绘身上,她跪坐在一片暖黄的光里,捧着书看。
她似乎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端庄的坐姿,虽坐着,但一会儿抬肩一会儿动腿,没安生过。
顾愈完全没打算忍着,直接笑出声。
宋绘偏头看见明目张胆嘲笑她的顾愈。
第二次了。
她把压在臀下的腿拿出来,往前坐了坐,悬在矮塌边,自己浸在光暗的分界线下,稍微有了点情绪。
“家中长辈没给你请教习嬷嬷?”
“没。”
“生气了?”
“没有。”
顾愈在她身侧坐下。
离得近了,宋绘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顾愈声音半哑的“唔”了一声,轻言道:“那我教你便是。”
接着,宋绘就感觉到他掌心贴住了自己腰侧,轻拍了一下,“坐直了。”
第二十二章 一同用饭。
宋绘按着顾愈说的挺直了背,后仰头看他,“公子怎么回来了?”
顾愈手指在她肩头轻敲了两下,“别用力,放松。”边散着音调回到她的问题,“用饭。”
闻言,宋绘身子转了个方向,从顾愈虚拢着的怀里钻出 来,笑道:“那公子回来得正巧,我也饿了,一同用饭吧。”
顾愈解了外袍,宋绘替他挂在衣架上,出去传了饭。
钟娘早间专问了宋绘喜好,午间这餐几乎都按着她所喜欢的菜式准备的,一盘青菜,一碟冬葵和一尾清蒸鲤鱼。
顾愈坐下,眉心轻拧。
钟娘知晓顾愈的喜好,问道:“大人,可否要再炒个肉菜?”
顾愈拿了筷,拒道:“罢了。”
宋绘目光安静在八仙桌上巡了一转,提着裙摆到顾愈身侧坐下,笑道:“公子不介意的话,我替公子挑刺吧。”
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在她肩头,嫩白的小脸像上好的白脂玉,黛眉红.唇,娇艳得让人平白生出了大中午不该有的念想,顾愈把到口边的拒绝咽回去,应道:“也好。”
宋绘来找顾愈是为了妾这事儿,如今事毕,她也该离开,另找住处才是。
宋绘将心中所想说完,见顾愈面色不虞,一面将放着鱼肉的小碟推至顾愈手边,边道:“虽已和公子有口头之诺,但毕竟没有过礼,无名无分...”
顾愈端着茶盏喝了口水,“你亲事这两日便会有结果,待尹家退亲后我便会派媒婆上门,就这几日的事,你就别搬来搬去,徒添了些麻烦。”
顾愈说的和她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再且说了,没结案前你也不能离开梁普,难道还住回你那姐夫家里。”顾愈不太习惯边吃饭边说话,待嘴里东西嚼完,才继续道:“你安心住着便是。”
宋绘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而后轻顿,顺从的应道:“依公子所言。”
因为吃鱼,宋绘晚了顾愈小半刻钟用饭,顾愈没下席,坐在她身侧等着,不时开口和她闲聊,宋绘有时候会问上几句,也有时候不多问,安静听着,乖乖应嗯。
聊着,自然说起尹家。
虽宋绘和尹可为已经走完了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几步,但毕竟没真成事,他也不耐得在这事上多费时,直接找人从尹可为的大哥下手了。
“这尹真全和他那弟弟不太一样,后院干净,看重自个儿仕途,所以我便找了人查他。”
和自己有关的事,宋绘上了两分心,她略思忖两息,道:“时间有些短,估计不太好查。”
“本就不需要查出些什么。”顾愈抬了抬唇角,“这尹真全性子谨慎,发觉有人动他便会打听这背后的人,监察御史那边会拦他几日,然后透露我的身份,起初他莫约会困扰我动他的缘由,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顾愈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但语气却十分笃然,“光明仕途,还未入门的弟媳,二者该怎么选他自会知道。”
宋绘面上依旧维持着浅浅的笑意,但内心却十分惊讶,以顾愈的权势帮她退婚自是手到擒来,只是他选的这个法子,就像他说得那样,没费一点心力。
他只是亮了身份,模糊模 糊的表了态,就有尹真全替他全权周旋了,且顾愈也没承他半分情。
毕竟在尹真全看来,是他眼色快才免了和顾愈正面起冲突。
晃眼的阳光变成金色的小颗粒,洒在顾愈的瞳孔里,宋绘头回对这个生来便在权力顶端的公子哥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和向往。
钟娘见两人都放了筷子,便跨步进屋收拾碗筷,顺道和顾愈提了一句买俩丫鬟伺候宋绘的事儿。
顾愈偏头看向宋绘,“你那两个丫鬟还在丁翰宅子里,要不要替你要来?”
宋绘想了想,摇头,“那得公子出面,若姐夫知道我在哪儿又生出些枝节。”
“也是,那就新买两个便是,我下午便让人牙子来一趟。”
宋绘盯着八仙桌边角上的花纹看了一小会儿,抬眸问道:“可以多买几个吗?”
顾愈倒无所谓花多少银钱,只是他不喜住宅里下人太多。不过,顾愈不忍在这些小事上拘着宋绘,便道:“随你。”
宋绘闻言,弯了弯眼睛,顾愈在她清透发亮的杏眸上停留了片刻,罢了,高兴便好。
顾愈还有公事要忙,没在宅子久待。
宋绘在院子里转圈消食,眸底三不两时闪过几分思索。
现在时节刚刚好,没有春日绵绵不绝的雨季,没有冰封三尺冬日的刺骨和寒冷,蓝天如洗,白云如絮,温暖明媚得让人心旷神怡。
她转了莫约半个时辰,耿护卫便领着一个三十岁中半的干瘦男子进了院子。
钟娘替宋绘搬了张椅子在院里坐,男子脸上挂着笑,语气老练的同宋绘问了安,递上一本靛蓝封面儿的册子。
牙贩子难掩自豪的替自己说着好话:“我们行的丫头小子都教过,不须得您从头训着走,都机灵着,而且岁数也不大,养个十来年必定对您是忠心耿耿。”
“不须得,有没有年岁稍大些,梁普本地的?”
“这...有是有,但这种大多都不签死契的,在册子后面儿。”
过去在宋宅,这些事都是由着陈氏一手抓,宋绘还是头次接触这些事儿,她看得有些慢,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询问各个人的情况,牙贩没有不耐烦,问什么答什么,尽职尽责。
“我点几个人,烦你跑一趟,领来我见见。”
“应当的。”
宋绘随意挑了几个问题问,选了两个小子两个姑娘,托耿护卫去县尉府把契约文书签了。
两个小子都是本地人,因着家里贫苦,出来打些零散工,签的活契,其余两个姑娘是在梁普当地的商户家做过活,不晓得因什么原因被遣出来,宋绘没太计较,一并要了。
孙铭领着四个新人去耳房,钟娘一面替宋绘打着扇子,一面低声和她唠叨:“梅花还好,那个红蕊眼珠子乱转,一进院子就不停打量您,说话声调也奇奇怪怪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小姐你怎么选了她。”
“这么不安分的主,一次就在牙行找到,这才是好运 气。”宋绘不打算多说,弯唇笑笑,起了身,“我有些乏,进屋眯会儿,待耿护卫回来,烦钟娘你叫我一声。”
第二十三章 温温柔柔。
宋绘是被钟娘的声音吵醒的,起初听得不太分明,待她穿上外衫坐到矮塌上,被蝉鸣压住的说话声便清晰多了。
宅子看上去管得松散,但并不少条条框框,钟娘正在院子里和宋绘刚买的四人说该守的规矩。
怎么制定规矩对宋绘来说是本该要学的事,但作妾不用操办后院大小事,她边看着话本边听着玩,不拘着记住多少。
过了小会儿,宋绘听见院里传来耿平说话的声音。
钟娘说他跑了一身汗,让红梅去端水来,耿平一面道谢,边说着办妥契约书,让钟娘替他转交。
钟娘:“小姐还睡着呢,等会晚些我替你给她,须转告些什么话不?”
耿平咕噜大口喝水,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音,“都办好了,没什么需说的,直接给了便是。”
钟娘:“我晓得了。”
耿平把水喝光,朝给他倒水的红梅道了声谢,说起顾愈晚间会回来吃饭的事。
“大人晚上也回来用饭?”
“是了,我也以为听错,但今个中午走时专门和我提的,当是没错的。”
两人说话的空当,一道娇滴滴的女音插了进来,“耿护卫,你还要不要喝些水?”
“谢谢。”耿平先客气道谢,而后又变回随意的语调,和钟娘继续说着话,“而且公子还交代晚上想吃鱼,让您再做。”
钟娘不说规矩了,将四个新人遣走,和耿平继续闲聊。
“大人不喜吃鱼。”
“确实奇怪,可能是吃厌了西北小食,变了口味...”钟娘没想细究其内因,转而说到其他的。
“大人那边有留意在兖州那边有个合适钟小兄弟的闲差,过几日可以去封信问问他的意思。”
“大人没提起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性子...”
两人都在顾愈身边做事做了多年,各个话题,牵牵扯扯,都能说上几句。
宋绘从书里抬起头,恰能看见被夕阳拉长的两条影子,他们说着话,内容杂碎,没什么重要的,身体有些小动作,影子也跟着动。
宋绘看着那两条没有五官,没有颜色,简单得过分的影子,突然间,莫名其妙的,心情就变好了。
钟娘估着宋绘起床的时间进到内室,才发现宋绘已经起来了,她没再刻意放轻脚步,走到宋绘边上停住,“姑娘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一声?”
“没一会。”宋绘把书翻了一页,继续道:“刚听见耿护卫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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