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这钱家大郎也不知怎么得了县尉府公子青眼,数次被邀一同游湖,而后,县尉府夫人出面替他家五妹做了媒。”春瓷脸上出现忿忿神色,替宋绘抱不平,“要我说没结亲正好,婢子之前就觉得梁家公子根本配不上姑娘你。”
“或许吧。”宋绘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下,“去替我拿些点心吧,我饿了。”
春瓷福身退出房间,宋绘抿直唇线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漂亮的眸底染上了一层暗光。
在听见县尉府三个字时,宋绘便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
她本以为世家公子哥心胸宽广能纳百川,没不曾想这顾愈心眼比针孔还小。
春瓷提着食盒回来,摆了一小碟水晶糕在宋绘手边,“姑娘,我在回来路上碰见五姑娘了,她说下午有诗会在县尉府进行,问你要不要去?”
宋绘夹了块糕点咬了一口,“替我拒了吧,就说……”她转头看着窗外,思考了片刻,“我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便是不去丢人了。”
宋绘吃完一块水晶糕便不吃了,让春瓷拿去给人分了。
春瓷应“是”,正要退出房间。
宋绘又叫住她,“回来的时候去采买那儿买一斤糯米粉。”她指了指窗外缀满枝丫的槐花,“我想吃槐花饼了。”
宋绘当日下午便亲自在院子里摘起槐花来。
她似乎一点也不为没了的婚事着急,她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去了花梗,用盐水把槐花浸泡洗净,然后把干净的花瓣花苞焯水捞出。
宋绘是在杂书上看过槐花饼的作法,自己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不是饼不成形就是煎得太过。
春瓷有些看不下去,说是让后厨去做便好,宋绘不理会,依旧每日乐此不疲的学着做饼。
早上下棋练字,下午做饼,晚上看书,这么过了半个月。
后窗的两棵槐花树都快被她撸秃,她做的槐花饼总算能拿得出手。
她窝在院子里哪也不去的半月里,虽有人家上门向陈氏表露对宋巧的求娶之意,但宋巧的亲事半点进展没有。
宋绘看出来了,陈氏心比天高,似打算把宋巧嫁入高门。
宋绘想起头次春日宴回来时她郁郁的神色和正当适婚龄的县尉府公子,不由得笑了笑。
春瓷替她绞着湿发,“姑娘,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主母丝毫没为你婚事打听的意思,万一一直这么下去,姑娘就熬成老姑娘了。”
宋绘看着话本,语调悠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急又有何用。”
“我叫你哥帮我留意的事有动静吗?”
“还没。”
“唔。”宋绘翻了页书,“那辛苦他再守一阵了。”
“能替姑娘做事是我们的福分,谈不上辛苦。”
不 知不觉,孟夏一晃而过,仲夏头天,春瓷哥哥陈杨那儿总算传来了消息。
两位清俊的公子哥进了县尉府,在内里待了半刻钟便出来了,似是请辞,他们出府后,便骑着两匹上好的良驹往东城门方向去了。
宋绘听了这个消息虽没说什么,但春瓷在她身边服侍久了,自是能感觉到宋绘心情突然变好。
宋绘放了手里的笔,“过几日便是端午了,年初发的两匹布拿出来替我裁一身新衣裳吧。”
第六章 谁都可以。
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出嫁的女儿会回娘家过。
宋绘一大早便按着习俗沐浴了药煲水,换上新裁的长裙去了宋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院里传出笑闹交谈声,宋绘进屋便看见已嫁做人妇的大姐二姐坐在老夫人两侧,陪她说着体己话。
宋绘先跟老夫人问安,而后和许久不见的大姐二姐问了好。
梳着妇人髻的大姐宋惠兰长着一张英气的脸,脾性直爽,在未出嫁前和宋绘关系最为亲厚,她看见宋绘,笑眯着眼朝她招手,“小三啊,一年不见,你出落得越□□亮了。”
宋绘弯着唇线笑,“大姐也有了母亲样,小妹差点都不敢认了。”
宋惠兰嫁人三年有余,在夫家的日子并不顺遂,直到今年年初有孕,情况才大为好转。
宋绘这句马屁拍得正当好,宋惠兰脸上笑意更浓,“等小娃娃出生,我这当母亲的怕是不能爬树了,到时还要指望你。”
年幼时,宋惠兰领着她爬树掏蛋钻狗洞的顽皮事还历历在目,宋绘眼底不由得含了三分笑。
她坐在宋惠兰空着的右手边,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到时,若是需要,姑姑定当效犬马之劳。”
宋惠兰掩着唇笑,“它现在可听不懂,不过我替它记下了,到时候可别赖皮。”
两人开着玩笑,宋仁礼领着陈氏进了屋,宋绘起了身,和两位姐姐一道朝着宋仁礼两人福身问安。
宋仁礼唇角含笑受了她们的礼,在上八位坐下。
他问两人在夫家的情况,两人自是报喜不报忧的答了,闲聊期间,宋谦宋巧几人陆陆续续到了堂厅,入了席。
人已到全,宋仁礼便吩咐摆饭。
今日端午,桌上多了粽叶包着的糯米粽,还有盐水腌制的咸鸭蛋,两者配上煮得稀软的白粥,宋绘胃口大开,吃了八分饱才停筷。
或是受节日氛围影响,老夫人难得好心情,“今个城里热闹,你们别学我这个老太婆整日拘在院子里,出去走走玩玩,跟着高兴高兴。”
“母亲说得有理。”宋仁礼望了一眼宋绘等人,“带上明生一道吧。”
宋绘久未出门,再耐得住枯燥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在早饭结束后,她和姐妹几人在府门前乘上马车往淮河江边去。
河岸边垂柳依依,似有若无的拂动着春水,刘明生在临江的酒楼上找到一处极佳的观赛点,免了被推挤的烦事。
宋绘 站在窗边,斜侧着视线,便能看见颜色各异的龙船,它们张着犄角,神采奕奕的并排着,就等着一声令下,争个输赢。
巳时一刻,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号声,十几艘龙船同时动了起来。
划船手穿着和龙船同色的短衫,动作整齐划一,在“咚咚咚咚”有节奏的鼓声中,竞相向前,远看十分壮观。
龙船驶离视野,宋绘忽然察觉到有人打量,她侧了侧眸,看见对面酒楼临窗坐着的顾愈。
他穿着青袍,手里握着白玉色的酒杯,目光笔直的望着她,虽然脸上带着笑颜,但宋绘感觉不到丝毫善意。
宋绘不知明明离开的人为何又会再出现在绍南,她所知信息太少,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她手指抠着窗沿,尽力保持着镇静。
“龙船返程了——”
宋绘被一声高喝所惊醒,装作没看见顾愈,目光再投向河床上。
她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看见红龙一马当先的冲进视野。
它以微弱的优势领先,并在激烈的斗争中脱颖而出。
当冲过终点线时,穿着红短衫的划船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高声欢呼着。
宋巧一眼相中的是黄龙,见它输了,哼哼几声,似十分不满,宋惠兰和少年老成的宋谦正你一句我一句的夸着红龙训练有素。
二姐宋秀婉看完了赛龙舟,在桌边坐下,与性格内向的宋佳锦和宋和说着话,问他们中午想吃些什么。
“三妹,我们下午去放风筝可好?”
宋绘回神,看向笑眯眯的宋惠兰,放下思虑,轻声应了“好”。
几人在酒楼吃了午饭,便乘马车去了地势开阔的东街河岸。
匠人手巧,以竹为骨架,以纸为肉糊的风筝模样各异,有寓意吉祥的“福寿双全”“龙凤呈祥”,也有寄托了人情感的花鸟走兽,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巧先选好一只燕子风筝,迫不及待要去放。
刘明生见她要单独行动有些为难,宋秀婉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开口道:“先等等,待大家都选好了风筝再一起去放。”
宋巧有些怕长她四岁的二姐,有些不情愿,小声嘟囔道:“那你们快些。”
“片刻就好。”
大家都很快选好了风筝,宋绘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半天都没拿定主意。
宋惠兰有些看不下去,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这温吞的性子怎一点也没变,只是一只风筝罢了,何须想了又想。”
宋绘安静听着她数落,一点没有改的意思,“大姐,你们先去放吧,我选好了便去寻你们。”
“也好。”宋惠兰指了指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柳树,“若是走散,便到那处等着。”
宋绘点头,弯眸,“好。”
没人催促,宋绘更不急了,她沿着小摊随意逛着,看上了一只豆绿色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纯白色的兰花,十分合宋绘心意。
她正要问价,身后伸出一只手替她给了银钱,宋绘转头,看见梁顺平,他穿着白衣 ,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模样清秀,目光纯净。
他看见宋绘在看他,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见小姐极为喜欢...喜欢这个香囊,是以想替小姐买下。”
宋绘似乎对春日宴的光景全然不记得了,她笑意克制,言语疏离,“谢公子好意,不过小女买艾叶香囊是为避邪驱瘟,该当自个儿付钱,这才更有诚意。”
宋绘侧眸瞧了一眼春瓷,春瓷从银钱袋里拿出银子还与梁顺平。
梁顺平脸上血色褪.去,露出几分勉强的笑,“说得也是。”
宋绘和梁顺平客套了几句,继续在小摊里逛着。
梁顺平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几分焦躁和不甘,他一言不发的跟着宋绘,有股赌气的执拗。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站到了宋绘边上,他肩膀宽阔,腰背挺拔,光看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天生贵气。
梁顺平脚步停住,目光惊定不疑。
他本以为是父母不顾他想法执意替他另定亲事伤了宋绘的心,现看来并不是这样,宋三小姐似乎心另有所属。
不知为何,他心空落落的,突然失了刚才的气势。
他转身离开时,顾愈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宋绘目光落在摊位,把玩着圆润憨壮的风筝线轮,也不看他,开口道:“公子也买风筝?”
顾愈对这种玩意儿完全没有兴趣,但开口却说着,“来这儿不买风筝干什么?”
宋绘笑盈盈道:“我与公子似乎特别有缘,不如我送公子一只。”
顾愈应“好”,目光落到挂摆风筝上。
“宋三小姐不是和梁公子情投意合?”
“人向来善变。”宋绘笑着,“现在不投了。”
宋绘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有他从中作梗,但她假装不知,和顾愈想的完全不同。
顾愈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颇为憋屈。
风筝五颜六色,晃得顾愈眼疼,他随意指了一只风筝,没头没脑,“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宋绘终于选好了风筝,她也抬手指了指,“我倒没什么想问的,如若公子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便是。”
顾愈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风筝高高低低,像是被什么给托举着,悠然自得的定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
她站在晃眼的日光里,眉眼精致,气质懒散里揉着几分空灵。
她依旧没瞧他,浅浅的笑着,开口道:“公子虽乱了我婚事,但是公子也应当知道我若是不愿为妾,公子就算是坏我一百次婚事又能如何,我并非认定谁,是谁其实都可以。”
顾愈喉结动了动,没说话,难得感觉到了棘手。
第七章 一只风筝。
宋绘付了银钱,刚要告辞,宋巧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亲亲热热挽住宋绘的手臂,“三姐,你认识这位公子?”
宋绘不愿节外生枝,垂着眼睑,回道:“只是恰巧都看上了这家风筝,我不会选,所 以公子给了几分建议。”
顾愈今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收腰长摆猎装,裤脚束在牛皮靴内,显得腰线笔直,英姿勃发。
宋巧解开面纱,露出含羞带怯的绯色脸庞,柔柔开口道:“公子,我也是第一次放风筝,不知可否教教我怎么才能让它飞起来,我刚试了好一会儿都不行。”
顾愈的风度似乎全然随着心情,他现在情绪不佳,跟着便没了好脸色,“既不会放风筝哪不放便是,为何要劳烦我?”
宋巧的笑意僵在脸上,脸颊上的嫩肉抖了抖,艰难的应了声,“公子说得也是。”
顾愈装作不认识宋绘,也不打招呼,拿着风筝径直离开。
宋巧向来不愿在宋绘面前示弱,撑着面子,开口道:“这风筝要在风大的地方才能飞得起来,我刚就是地方没选好,三姐你得好好注意着。”
宋绘安静听完,温和的笑着回到:“谢谢妹妹。”
宋绘没急着找地儿放风筝,她还在各个摊位闲逛着,似乎完全搞错了端午节的重点。
春瓷跟着她,小声问道:“姑娘,刚才那个公子是...春日宴...那个时候见过的吧。”
“是。”宋绘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有想问的,在你开口之前,至少得想清楚该不该知道才是。”
宋绘浅笑晏晏的看着春瓷,眸光温软,但话里全然是敲打之意,“你说是吧?”
春瓷把已挂在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姑娘说得对。”
宋绘把手里的风筝给她,“难得出来玩,就别一直跟着我了,去放风筝吧。”
春瓷放下乱七八糟的担忧,有些意动。
宋绘指了指路边摆着的糖人小摊,“我买个糖,不会走远的。”
春瓷这才接了风筝。
小摊货郎分散在河岸边,凭着各自本事招揽着生意。
糖人小摊边上支着一面三角旗,旗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糖”字,旗边坐着一个麻衣男子,他守着一烧着木炭的黑色炉子,一边高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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