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在图上指着,“我记得这些地方用黑点标记,不知是不是机关?”
那些黑点如果是刻意为之,必然是有用意的。
公冶楚沉眸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眼前他们所在的位置便是其中黑点之一的地方,他从地上捡起一块什么东西丢过去,便有数十支冷箭朝他们射来。
好在他们有所防备,那箭落了一地。
他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幸好把你带来了。
她轻挑眉,神情间不无得意,低声道:“我还是很用的吧。”
“光长脑子了。”他眸中带笑,“怪不得怎么吃都吃不胖。”
她爱吃好吃,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敢吃。那些香的臭的地上爬的天上飞的,她口味之广令人叹为观止。
吃了那么多也不见胖,敢情全用来长脑子了。
“那是。”女人没有哪个不希望吃不胖的,她得感谢自己有这么好的体质。
他上下左右地看着,微微皱起眉头,“就是头大了点。”
她佯装恼怒,狠狠瞪他。她的头哪里大,她的脸更是巴掌小脸。这男人越发胆肥了,竟然敢嘲笑她。
“你才头大。”
“我是头大,我一想到夫人你比我聪明我就头大。”他揉着她的头,眼神中尽是揶揄。
她拍掉他的大掌,对上他的眼神。突然间她明白了他的用意,这男人是担心她害怕,故意说这样的话缓和她的紧张。
“你知道就好,以后有你头大的时候。”她的视线无意间瞥向地上,很快又赶紧别开。刚才他丢东西出去时,她便认出了他从地上拣起的东西是什么。
一截人骨。
地上散落着不少人骨,它们七零八落地散在四处,既辨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头,也不知是否为同一人。
既然知道机关所在的位置,他们接下来一路顺畅。除去随处可见的人骨,地宫里连半个活人都没有。
突然裴元惜看见左手边角落里有一堆人骨,那堆人骨之多令人触目惊心。她心惊的同时感觉两眼一黑,温热干燥的大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别看。”
又来这招。
她掰开他的大手,“这些人恐怕都是当年修通天台的人。”
当年修建通天台时死了很多人,那些苦役们大多都是前朝的罪人。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既没有人追究也没有人在意。
那些尸骸摞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具头骨是哪具尸骨上的。头骨滚得到处都是,有些被践踏成碎片。
她曾听闻过许多这样的事,那些王权富贵之人不希望死后有人知道他们的墓葬所在,不希望死后被人打扰和盗墓,便会在墓成之时将造墓之人全部毒杀掩埋。
这些人尸骨埋在地宫里,无人知晓他们姓甚名谁,亦无人知道他们死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许他们还盼着和家人团聚,盼着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些人的尸骨为何被堆放在一起?是有人将他们的尸骨收捡到一堆,还是他们原本就死在一起?
“阿楚,你说他们为什么堆在一起?”
公冶楚道:“地宫修好之日,建造者会下令封住入口。为防里面的机关布置泄漏出去,自是要将这些人灭口,或放毒气或是直接活活饿死。看那堆尸骨的样子,不像是死后被人堆在一处的,而是死前便挤成一堆。”
她心下一动,“阿楚,这样的地宫肯定不止一个出口。”
公冶楚看了她一眼,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继续往前走,沿途都有散落的人骨,不过再也没有刚才那样堆在一起的尸山,地宫的阴腐之气四处弥漫。
黑暗中前行,自是比之前更要小心谨慎。她被公冶楚护在身边,明明前方漆黑一片,她却希望这条路更长一些。
绕过重重机关,隐约可见前方有光亮。一行人更加放轻脚步,柳卫们各个手扶在刀柄剑柄之上,齐成蓄势待发之势。
那光不是天光,而是夜明珠之光。
空旷的苍穹顶之下,是成堆成堆的黑漆铁锁木箱。那些箱子上的锁头已然锈迹斑斑,应是在这阴湿的地宫存在多年。有的木箱敞开着,金银的光芒封存多年虽有些褪色,但仍与明珠之光相互辉映。
空气中弥漫的不止是阴腐之气,还有另一种刺鼻的气味。木箱的周围,是一只只黑乎乎的木桶。那些木桶将木箱围得严严实实,刺鼻的气息正是从那些木桶散发出来的。
“是火油!”有一柳卫惊呼。
这么多的火油一旦沾了火,势必将整个地宫炸成一团灰烬。从图中的布局来看,这里应是地宫中心所在,即通天台正中下方的位置。
地宫很安静,如同死一般的寂沉。阴腐的地气混着火油和金属的锈气,这里面的空气实在是说不上好闻。
“大人,您快走。”又有柳卫道。
裴元惜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最坏的猜测已经成为现实,程禹他真的打算炸了通天台。如果她估计的不错,对方是想在祭祀大典那天动手。
到时候整个通天台会化成一片废墟,所有参与祭祀的人都将会尸骨无存。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阿楚,我们赶紧走。”
公冶楚没有动,因为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出来吧。”他冷声道。
木箱的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死遁的程禹。灰色的衣服,如同寻常人家下仆的打扮。他下巴满是胡茬,显然已经在地宫里待了好几日。
曾经光风霁月的国公府世子,如今不过像个穷途末路的乞丐。只是这乞丐再是落魄,手上却有让他们陪葬的筹码。
他吹燃手中的火折子,阴冷道:“公冶楚,你来得正好。”
第129章 不分开
梦里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裴元惜的脑海中,她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身边的男人。公冶楚仿佛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她悬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安定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劫,至少他们在一起。只可怜重儿那孩子…顾首不能顾尾,已然难再两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长大了。
“阿楚,如果…”
男人的大手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他说:“没有如果。”
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刺痛程禹的眼,他阴冷的眼神变得极恨,“都什么时候了,公冶大人和公冶夫人还不忘浓情蜜意,着实让人羡慕。”
“我还当程世子已经下了黄泉,还想着好好的世家公子成了孤魂野鬼令人好生唏嘘,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见到程世子。此地阴风徐徐,程世子也依然风采依旧,我见之心中甚慰。”
程禹冷笑,风采依旧?
公冶楚是在嘲笑他如今落魄似鬼,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女子身上,婚后的她倒是从前越发沉静,貌美恬淡,般般入画。
“比不得公冶大人艳福无双,黄泉路上还有美人相伴。”他似笑非笑望着他们,意有所指地瞟向火油桶。“只可怜公冶夫人大好的年华,一朝择夫不慎反倒早早香消玉殒。”
这些火油一旦着火,会有极短的时间内产生巨大的爆炸。饶是武功再厉害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逃生出去。
最坏的结果近在眼前,裴元惜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比上一世临终前的空落落,这一世归有所依。
若能和程禹同归于尽,为重儿扫清这个隐患,他们夫妻二人还能死在一起,似乎称得上一个不错的结局。
“程世子算计周全,只身一人孤勇上路,实在是令人佩服。”裴元惜道:“想当年程世子有堪比四方神柱的美名,如今能葬身在这通天台之下,想来也是一个好归宿。程氏先祖若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无比。”
程禹表情复杂,“确实是个好归宿,还有你这样的美人作伴。”
公冶楚冷道:“你的奴从,你们程家暗桩倒是撤得干净。不过程世子你却是忘了,柳卫追查的人,除非他们和程公子一下能上天入地,否则任凭他们逃往何方皆是徒劳。”
程禹面色微变,“公冶大人以为我会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他会。
如果他不在意,他就不会费心思送走何婶母女。如果他心中并无任何怜悯之心,便不会让那守着秘道的一家人离开。
裴元惜知道,程禹这个人其实并非一个真正心狠手辣之人。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富贵公子,或许从来不愿自己同亡命之徒相提并论。他如果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无论他最后成功与否,许多事情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她似乎知道公冶楚为什么有如此一说,心下酸涩一片。
公冶楚冷哼一声,“既然程世子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我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想来他们身为程氏旧人,自是愿意到阴曹地府继续侍候自己的主子。”
“怪不得公冶大人入险地还要带着尊夫人,原来竟是这个意思。”程禹笑得难听,不阴不阳的极其刺耳。
裴元惜道:“程公子不会笑便不要笑了,你笑得着实难看。我是自愿陪他一起下来的,纵然黄泉地府我也愿意陪他一起去。”
程禹笑容立止,眼神阴冷晦暗。“你竟是自愿的?”
“自然。”她浅浅一笑,看向身边的男人,“总不会是被他用刀逼着下来的吧,你看我像是被人逼迫的样子吗?”
“为什么?”程禹问,公冶楚手段残暴为人冷血,她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她看中的不应该是公冶楚的权势地位,图的是对方的富贵滔天吗?
“哪有什么为什么,千金难买我愿意。”
“你撒谎!世间女子皆势利。如若他不是权倾朝野的大都督,他不是公冶楚,你还会愿意吗?”
她又笑了,“你说的那些如果并不存在,事实上他就是公冶楚,而我是他的妻子。你问我如果他不是公冶楚,我还会不会愿意?那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公冶楚而不是别人。”
程禹眼神阴鸷,她居然说喜欢。
这个女人说的是真话吗?
忽尔他瞳仁一缩,都这个时候了他何必纠结她和公冶楚的事。他谋划这么久,怎能被一个女子乱了心神。
“好啊,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今天就成全你们。”
“程世子,你要成全的不止是我们,还有那些替你们程家卖命的人。柳则被我留在外面,一旦我们出了事,那些人一个也逃不掉。”公冶楚道。
程禹大笑起来,“公冶大人真有意思,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在意那些人的死活吧?还是说你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冤有头债有主,当日下令抄斩你们程家满门的是我,何必扯上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程禹出离愤怒,“你还知道无辜二字?我程家上下几百口哪个不无辜?太凌宫那些妃嫔皇子公主,难道不无辜吗?这两字从你公冶楚的口中说出来,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程世子何必如此激动,我是在同你做交易,以无辜之人换无辜之人的性命。既然觉得那些替你们程家卖命的人该死,我无话可说。”
程禹眦着目,怒极反笑,“想不到堂堂公冶大都督,竟然是一个如此巧言善辩之人。昔日你在太凌宫行走,不知多少宫女心悦于你。看来她们死得并不冤枉,一个个都瞎了眼。”
“程世子莫非是在这阴暗之地待久了,怎么脑子越发的糊涂。今日你我只论生死,作甚扯上那些陈年往事。”
“好一个只论生死。倘若你真的想让我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程禹的眸中尽是恨光,长满胡茬的脸扭曲狰狞。“你如果当场了断,兴许我会考虑放过他们。”
“大人,何必同他啰嗦,我等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有柳卫喊道。
他们自是不怕死的,便是裴元惜也不怕死。
公冶楚越发将她的手握紧,她愿意同他一起赴死,他却是舍不得。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是她才能看懂的深情。
“别信他的鬼话,你要是真死了他必会出尔反尔。”她说。“你要是敢死,我后脚就跟着去,反正你别想丢下我。”
程禹阴沉着眸,不敢置信,“你竟是真的愿意和他一起死,也不愿意独活?”
“自然是的,难不成你以为我说着玩的。”她从容而放松,完全不像是坚决赴死之人,“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一回生二回熟。”
程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犹不肯相信她真的愿意陪公冶楚一起死。“我这人也是奇怪,你非要一起死,我还偏不想如你们的愿。同我有仇的是公冶楚,我若拉着你们这些人陪葬,那我和公冶楚这样的狠毒之人有何区别?”
“程世子此话当真?”公冶楚道:“如果程世子放他们走,我必会让他们不再追究你们程家的那些人。”
程禹看向裴元惜,“裴二姑娘,我能相信你吗?”
这声裴二姑娘,倒是叫得怪异。
裴元惜鼻头一酸,“我不走。”
公冶楚松开她的手。
她急切去抓,揪着他的衣袖,“万一我以后喜欢上别的男人怎么办?到时候你坟头青草长得老高,岂不可怜?”
“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她眼中已以有泪,“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如果。虽然活着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死却只有一条路。可是再多的路又如何,路上没有你,我一个人又该往哪里走。”
“我们不能把重儿一人丢下。”
泪水滑落,她哽咽道:“他大了,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以前是我丢下了你,这一次我想陪在你身边…”
“好。”他作势揽她,却是一掌击在她颈后。
程禹拼命摇头,“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
“程世子,我夫人向来信守诺言,她必定不会为难那些人。”公冶楚将她交给柳卫,“你们带夫人出去,快点走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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