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知道此事为难。
宣平侯只觉一股气冲上脑门,“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眼见着他要往出走,沈氏吓了一跳,“侯爷,你要去哪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侯爷!”李姨娘急忙唤住他,“侯爷您万万不可为了三姑娘而张扬行事,万一传了出去坏的是您的名声。三姑娘本就福薄,真是抢回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别说是冲喜,保不齐还是结了怨造了孽,岂不又是她的罪过。”
沈氏一想也是。
宣平侯停下脚步,恼怒又无奈。
李姨娘垂着头,不知想到什么,急切道:“婢妾倒是有一个人选,他定千肯万肯的,就是怕侯爷和夫人不同意…”
“谁啊?你赶紧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管得了许多。”沈氏催促。
“是奴婢娘家的侄子。”
宣平侯倒吸一口气,李氏的侄子,那不就是昌其侯府的奴才。她真敢说,一个奴才也敢配他的女儿。
沈氏先是一愣,尔后沉思起来。
劳妈妈见状,低声道:“夫人,如兰的娘家侄子你见过的。小时候还做过世子爷的陪读,最是机灵好学的性子。前两年老夫人恩典他进学堂读书,还说若是日后他有出息就放他一家的奴籍。”
沈氏想起这事,“对,我记得,是个长相周正好学的儿郎,听说在学堂里学得还不错。”
宣平侯的脸色好看一些,只是再是个读书识字的,那也还是奴才。他的三娘可是侯府的姑娘,再怎么说也不能配个奴才。
劳妈妈又道:“其实若是放了奴籍,眼下倒是个好人选。”
“夫人,奴婢的侄子最是心疼三姑娘,他一定会答应的。别说是换命格,就是要他赔上自己的命,奴婢相信他也是毫不犹豫。”
沈氏有些心动,因为其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若是李家那个儿郎脱了奴籍,日后又考取功名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后有侯府的拂照,领个差事不是难事。也正是因为他要依附侯府,又是受主子恩惠的,必会心存感恩对三娘好。
宣平侯似乎在思考,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李姨娘巴望着他们,目光殷切。
这时,内室传来一声咳嗽。
李姨娘脸一白,目光幽幽与劳妈妈一对视。
宣平侯首当其先冲进去,看到床上的裴元惜已经醒过来,他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和庆幸。
“三娘,你…你醒了?”
裴元惜已经睁开眼,听到动静朝宣平侯看过来。那双总是懵懂迷茫的眼清凌凌一片,先本涣散的眸像是汇聚万千星光。
她望着宣平侯,“爹,我醒了。”
第26章 揭穿
宣平侯止步屏气,隐约有些不敢近前。
浅色的纱帐微动,似有风进来。那翠色绣花薄被下的少女白着一张无血色的脸,分明还是一样的脸,却宛如变成另一个人。
眼神不一样。
以前的裴元惜看人时如雾里看花,总觉得隔着什么屏障。而今的她眼底一片灵气,黑的瞳仁白的眼白,像是大雾散去之后露出的一朵遗世明珠。
他心下一动,激动问:“三娘,你…你好了吗?你是不是不傻了?”
跟进来的沈氏暗自吃惊,同时升起一种连自己都道不清的欢喜。她身边的劳妈妈眼神探究,进来之后惊疑地打量着裴元惜。
李姨娘也跟了过来,灰暗憔悴的脸色逾发显得不对。她脸上的错愕和泪痕显得那么的突兀,不可置信的目光带着几分恐惧。
裴元惜望着这些人,清明的眼神在她们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定在宣平侯的身上。这些人中,唯有父亲是真心替她高兴。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从身体里苏醒。
没错,是苏醒。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种犹如困兽囿于樊笼的感受,眼睁睁看着失了二魂七魄的自己痴傻无知被人嘲笑被人戏弄。
那仅存一魂的自己像极蹒跚不知事的孩童,她看到“她”对李氏的依恋,傻乎乎地亲近对方讨好对方视对方为自己的亲娘。在好多次“她”哭着痴缠李氏,追着要跟李氏去轩庭院的时候,她都恨不得冲破牢笼打醒自己。
她被困十年,傻了十年。
此后,她不想再当傻子。
“爹,我好了。”她的眸中有泪,苍白的脸色再无之前的懵懂与迷茫。
宣平侯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口中不停说着真是太好了,人已经近到她的跟前。可能是惊喜来得太快,他犹不敢相信这次竟然会因祸得福。
“三娘,你真的好了吗?”
“我真的好了,爹。”
“那你记得…”
他的问话停住,他原本想问三娘还记不记得她五岁之前的事;想问三娘记不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想问三娘还记不记得他。
话没问出口,他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三娘必是记得他的,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仅记得他而且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至于这些年发生的事,不记得也罢。
裴元惜睫毛轻抖,水光乍现,“爹,我都记得。我记你曾经抱我在膝上识字,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若我是男儿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科举入仕状元及第。”
她还记得在她变傻的时光里,他经常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她。
“是,是爹说的,你都没有忘。”宣平侯哽咽着,终于走到床边。
这是他的三娘,清清明明地好了。
父女二人时隔十年再叙当年,听在他人的耳中滋味各异。沈氏心里酸酸涩涩,一方面真心为裴元惜高兴,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女儿。
在他们都没有看到的时候,李姨娘和劳妈妈快速交换眼色然后又错开,两人的眼中都是抹不开的阴霾。
裴元惜看到了,眼眸微垂。
“我不仅记得五岁以前发生过的事,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好像也记得一些。”
沈氏心里一个咯噔,嘴唇嚅嚅,“三娘你才刚醒来,有什么事等你好起来再说。今日是你和你二姐姐的好日子,上午你二姐姐行及笄礼,许多相熟的夫人们都会上门观礼。你身体还虚着,若不然等你二姐姐行完礼,母亲也替你在轩庭院再办一场。”
宣平侯想到这个,眉头微皱。
两个女儿时隔半个时辰出生,但因为三娘是庶女,是没有那个体面请得动别府的夫人们观礼的。要不依沈氏安排,等三娘缓过来一些,下午在轩庭院里自家再办上一场。
他才想着,就听到李姨娘的抽气声。
“侯爷,婢妾有话。”
众人看过去,只见李姨娘一张脸煞白无血色,浑身发抖。“侯爷,三姑娘能醒过来,许是另有玄机。”
“什么玄机?”宣平侯老大的不舒服,人醒了就是醒了,人好了就是好了,哪有什么神神叨叨的玄机。
李姨娘爬过来,想靠近床边。
她形象灰败,宣平侯不由紧皱眉头。
“侯爷您想想,此前我们说到替三姑娘以命换命,三姑娘便醒了过来。正是因为菩萨一直在看着,同意这个法子所以三姑娘才得以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宣平侯顿时面露不悦,李氏说他的三娘醒过来是回光返照。这个妇人…真的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简直是走火入魔。
沈氏惊愕不已,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三娘醒来是好事,哪有当亲娘的说回光返照,难道不怕是诅咒自己的骨肉吗?如兰也真是的,看来真如侯爷说的疯魔了。
劳妈妈小声道:“奴婢以前也听人说过,有人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菩萨念那人一片诚心降福于他。谁知那人不懂感恩忘记兑现自己的承诺,最后菩萨不得不收回他的福业,重新降灾于他。”
所以依李姨娘所言,裴元惜之所以能醒过来是因为菩萨看到李姨娘的诚心。要是裴元惜没有按照李姨娘说的做,菩萨就会收回现在的一切。
沈氏将信将疑,不好置喙。
“什么以命换命?拿谁的命换?”裴元惜问。
宣平侯说不出口,一个奴才,再是勤奋上进敏而好学还不是一个下人。先前三娘还混沌着他尚且觉得不配,眼下他的三娘已然清醒,那更是无论如何都不相配了。
他面有薄怒,“没影的事,你别听你姨娘胡说。”
“侯爷,欺骗菩萨是要遭报应的!”李姨娘哭喊起来。
“你这个妇人,什么报应,让老天来找我好了!”他大怒,要不是看在这个妇人生养三娘一场,他真想让人堵住她的嘴拖出去。简直是不知所谓,三娘醒了那是因为伤得不重,龚太医的药起了效用,同菩萨有什么相干。
沈氏是不敢劝的,李姨娘的侄子是好是坏,总归是个还没有脱籍的奴才。她身为嫡母可不好劝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免得有人说她是个恶毒嫡母。
“不是的,不是的,侯爷,您不能这样,您让妾同三姑娘说…”李姨娘往前爬着,眼看着要到床边,被宣平侯一只脚挡住。“三姑娘,你已经醒了,这是菩萨的恩德。你听姨娘说,你同姨娘的侄子…”
“住口!”宣平侯一脚过去,李姨娘倒在一边。
沈氏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李姨娘爬起来,披头散发,“侯爷就算是打死婢妾,婢妾也要说。三姑娘要是不照菩萨指示的去做,她会遭报应的!”
宣平侯气得想打死她,这个妇人…真是没救了!
“你…你再说,信不信我现在打死你!”
“侯爷,您打死婢妾吧。婢妾真是没有法子了,您也看到了,三姑娘的命格真是太轻,什么福气都压不住啊。您若不是应允诺言,她说不定活不过…”
宣平侯又一脚过去,恨不得割了她的舌头。居然敢诅咒他的三娘不能活,这妇人脑子里到底都塞着什么玩意儿。
他刚想让人把她拖出去,被裴元惜出声制止。
裴元惜面露悲苦,“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怎能因为自己的命运之故,而去剥夺别人的命运。姨娘一心为我感天动地,我岂能安然若之问心无愧。”
李姨娘心头一震,“三姑娘,万事都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你可别拿自己的命开作赌。你放心,我那侄子是千肯万肯的,就是有点委屈姑娘。”
“姨娘既然知道我委屈,为何执着于让我嫁给你那娘家侄子。你应知我是主他是奴,我与他身份云泥之别。知道的人以为姨娘是处处为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一心想提携自己的娘家,不惜编出这样的瞎话。”
宣平侯怀疑的目光看向李姨娘,李姨娘面上发苦。
她表情讷讷,“怎么会呢,姨娘都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有会害你?”
“姨娘,你若不想害我就别逼我做不愿意的事情。”裴元惜望着宣平侯,“爹,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这门亲事。”
“好,爹依你。”宣平侯哪有不应的道理。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裴元惜压根不在意。她不看李姨娘的表情,反倒是看向沈氏,“母亲,春月呢?”
沈氏一个紧张,手掐着掌心。
劳妈妈挤出笑意,“三姑娘别担心,春月那丫头当时吓坏了,竟然生生被吓出病来。她眼下还在养着,等她病好了自然会到三姑娘跟前侍候。”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裴元惜说着,便要掀被子下床。
宣平侯身形一动,按住她,“三娘,你自己身体还虚着,为什么非要急着去看她?你摔倒受伤,她身为你的丫头难辞其咎。”
“爹。”裴元惜道:“女儿并非摔倒的,而是二姐姐推的。”
沈氏的心忽忽然沉到谷底,紧张到无法呼吸。三娘就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合着她此前的安抚完全无用吗?
这个三娘,怎生如此记仇。
李姨娘隐晦的目光射过来,含着淬着毒的恨。“三姑娘,你才刚醒来,怎么就开口闭口诬蔑二姑娘?她是嫡女,你是庶女。她是长,你是幼。你赶紧和侯爷说,你方才是乱说的,根本没有那样的事。”
“姨娘怎么知道是我诬蔑二姐姐,难道昨天发生的事姨娘亲眼看到不成?”裴元惜反问。
宣平侯眯起眼,凌厉地朝李姨娘看过去,“你再多言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李姨娘闭了嘴,不甘低头。
他盛怒的眼神扫向沈氏,“三娘说的可是真的?你不是说三娘收到生辰礼太过开心,一时忘形摔倒的吗?”
“母亲是这么说的吗?”裴元惜喃喃着,目光流露出许许多多的伤心。那双已然清明的眸子中全是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氏的心揪到一起,张不开口。
看到她的表情,宣平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是他的好嫡妻。他立即派人去找春月,一定要来个当面对质把事情弄清楚。
还有元君,当真是一个好嫡姐!
劳妈妈想辩解,被沈氏用眼神制止。沈氏的心左右摇摆着,像是被股极大极猛的力量撕扯。她本不是什么坏心之人,更不是什么狠毒嫡母,她做不出来诬陷庶女的事。但她又是元君的亲娘,她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到别人的诟病。
情急之下,她跪倒在地。
“侯爷,都是妾身的错。元君同三娘玩闹,也不知怎么的轻轻一推三娘就摔倒了。她当时吓得不轻,非要去向你请罪。是妾身拦住她,编了那样的谎话,你要怪就怪妾身吧。”
宣平侯说不出来的失望,沈氏…
要是三娘没有醒过来,要是三娘没有好,他们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非说三娘是个傻子,说话颠三倒四不可信。
他的三娘,真是让人心疼。
裴元君进来时,听到的就是沈氏的那番话,她不知为何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这次她倒是学乖了,一言不发跪到沈氏的身后,做足一副受罚的准备。
李姨娘看过去,眼底闪过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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