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镜头安静三秒,缓缓上下晃了晃,对边叙“点了点头”。
林笑生一边擦桌一边笑着说:“边老师,洗碗很有趣的,再忙也别丢了生活的仪式感呀。”
边叙第一次听到这么荒唐的理论。
更荒唐的是,那镜头又小心翼翼磕了一次脑袋,表示了赞同。
边叙往椅背一靠,看了会儿开放式厨房那头两人忙碌的身影,轻嗤一声,离开了客厅。
*
边叙一走,梁以璇浑身那股劲就泄了个空,安安静静洗着碗,好像也没了多余的情绪想表达。
反倒林笑生活跃起来,跟她说起昨天在游乐场玩的事情。
梁以璇礼貌地回应着,偶尔也配合着笑一笑,积极地问几句“然后呢”。
但林笑生似乎还是看出了她的疲惫,试探问:“以璇姐,你对边老师是什么看法?”
梁以璇猝不及防地一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看边老师一走,你就无精打采了。”
梁以璇滞了滞,摇摇头:“不是,可能因为昨晚没休息好。”
林笑生撇撇嘴:“可刚才你跟边老师说话还挺精神呢,好像只要边老师在,你话就会多起来。”
“我……”
梁以璇不知道怎么跟林笑生解释,讨厌一个人也是能让人精神百倍的。
因为她也是此时此刻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她正斟酌怎样表达,一道阴魂不散的身影又晃入了视线。
边叙拿了个不知从哪弄来的“御用”玻璃杯朝岛台走来。
梁以璇不想林笑生,或者说不想观众误会她的反常是因为对边叙有好感,这次一个眼神都没给,默默低着头擦盘子。
没想到突然听见一声响亮清脆的“啪”。
梁以璇一惊,回过头去,见是林笑生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瓷碗。
而他的身边,正站着过来倒水的边叙。
“啊……”林笑生懊恼地挠了挠头,“这好像是霁哥喜欢的那个碗。”
边叙举着水壶,看见梁以璇不善的眼神,眉梢一挑:“我没碰他。”
“没有没有,不关边老师的事,”林笑生摆摆手,“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注意躲开边老师。”
边叙:“?”
梁以璇深吸一口气:“那么宽的过道,你非要捱着人走?”
边叙搁下水壶刚要反驳,林笑生扯了扯梁以璇的袖子:“以璇姐没事的,就当碎碎平安了,我回头给霁哥买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嗯,我来收拾下。”梁以璇转身去拿清扫工具。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林笑生弯身去捡碎片。
梁以璇拿来扫帚簸箕,看见这危险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林笑生“嘶”了一声。
“怎么了,割到手了吗?”梁以璇扔下工具快步过去。
林笑生捂着食指,龇牙咧嘴地摇摇头:“没事,就轻轻刮了下。”
边叙慢慢抱起手臂,看着这滑稽的一幕,扯了扯嘴角。
梁以璇这会儿没空搭理边叙的表情多欠,拉过林笑生的手,一眼看到一道足有两公分长的伤口正涓涓往外涌着鲜血。
“这还只是轻轻刮了下?”梁以璇紧紧摁压住伤口,四下搜寻着干净的毛巾帕子,没找见,对闲着的边叙说,“你去拿一下医药箱。”
边叙好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不然呢?”梁以璇腾不出手,眼看伤口血流不止,着急道,“就客厅那柜子里,快点啊。”
边叙不知是气是笑地往橱柜走去,刚一拉开最上层的抽屉,就听身后传来梁以璇不耐烦的问话:“你连柜子和抽屉都分不清吗?”
“边老师对这儿还不熟悉,以璇姐你别着急,我这流点血没什么的。”
边叙忍耐着合拢抽屉,拉开柜子,提起医药箱送过去。
梁以璇从医药箱里翻出止血的药粉,提醒林笑生:“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
“尽管来,我不怕疼。”
梁以璇低下头,把药粉往伤口上撒。
林笑生垂眼看着梁以璇温柔细致的动作,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疼吗?”梁以璇忽然抬起头来。
边叙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林笑生脸颊的梨涡一秒消失,皱着眉头说:“有点……以璇姐你给我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边叙:“?”
梁以璇犹豫了下,重新低下头去:“行……”
边叙指指林笑生:“不是,他刚才……”
梁以璇像没听见,理都没理边叙,对林笑生的伤口仔细吹气。
边叙闭上眼,站在一旁冷静了会儿,甩手转身上了楼,一路进了卧室,拿起床头柜那盒烟走到阳台。
两根烟的功夫过去,边叙倚着栏杆,拿手机给陆源打了个电话:“在哪儿?”
“啊,老板,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呢,昨儿我跟您打过招呼啦,我看您进组了,也不需要我料理您吃喝拉撒了,我就回趟北城看看我爸妈。”
边叙单手支上额角:“先回来。”
“啊?”
“现在,马上送瓶维他命过来。”
电话那头,陆源沉默了几秒,似乎猜到了边叙不太乐观的处境,纠结了下说:“好的老板,我不在的日子里您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不我多买些常用药,什么止痛药降压药,还有速效救心丸都给您来点?”
“……”
第16章 连呼吸都是错。
梁以璇跳舞磕磕碰碰伤惯了, 对处理伤势还算有点心得,帮林笑生简单包扎好后收拾了厨房的残局,让他回房歇歇。
然后独自去了隔壁楼的瑜伽房补上一早落下的有氧运动, 开始自主基础训练。
从某种角度讲, 芭蕾是一门残酷枯燥的艺术。因为不管跳了多少年,不管跳到独舞甚至主演, 取得了多大的成就, 每天练习的基本功依然是初学时的那一套。
而且这些基本功几乎一天也落不得, 所谓“一天不练自己知道, 三天不练观众知道”放在芭蕾界绝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
梁以璇昨晚原本计划好要去瑜伽房拉筋练功, 结果被边叙搅得泡了汤。
为了补足昨天的训练量,她在瑜伽房待了一下午, 等洗过澡, 收拾停当已经接近傍晚。
思忖着潘钰应该起床了, 梁以璇拎着昨晚没送出去的纪念品去了她房间。
敲了敲门却没人应。
她拎着礼品袋往楼下走, 到楼梯口时隐约分辨出沈霁和程诺的交谈声, 应该是两人从超市买回了食材, 正在厨房整理分类。
比这两道声音更近一些的, 是潘钰在说话:“你好, 我叫潘钰, 怎么称呼?”
梁以璇步子顿住,听出了这是在跟谁打招呼。
果然下一秒,一道熟悉的男声轻飘飘响起:“不看热搜?”
“……”梁以璇隔着一个拐角都感觉到了潘钰的尴尬。
“我不喜欢通过网络认识一个人。”潘钰聪明地抛出了一个台阶。
却奈何台阶撞上了一面铜墙铁壁。
回应她的只有一页页清晰的翻书声。
梁以璇走过拐角,远远看见潘钰握着水杯僵硬地站在沙发边,而边叙长腿交叠地倚靠着沙发,手里捏了本杂志。
听见脚步声,他随意一掀眼皮, 惯性似的正要垂下眼去,却忽然捕捉到什么,抬起头来。
潘钰背对楼梯,注意到边叙奇怪的反应,回头望去。
梁以璇走上前来,把礼品袋递给她:“潘姐,这是昨天出去玩带回来的纪念品,给你的。”
潘钰意外地一笑,接过来打量了眼:“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礼物?”
“大家都有,不过给每个人挑了不一样的。”
被“大家”排除在外的人重新低下头去,看起了杂志。
“这样,有心了,谢谢。”潘钰晃了晃手中的礼品袋,顺势坐到了边叙那张长沙发上。
“不客气。”梁以璇往厨房走去,经过边叙身边闻到一阵烟草味,掩了下鼻子,蹙眉看了看他。
“介意烟味?”潘钰问。
梁以璇不是介意烟味本身,而是介意边叙在群居环境里抽烟这么不收敛。
但她好不容易练了一下午舞静了心,这会儿不想又跟边叙针锋相对,也没解释太多,只说了句“有点”,就到厨房去给沈霁和程诺帮忙了。
边叙气笑似的从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
从前跟他接吻都不提一句介意的人,现在只是经过他身边,就要对他身上残留的这点烟味表达厌恶。
这女人一旦变了,他看他不仅抽烟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潘钰敏锐地察觉到边叙的不爽利,笑道:“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味道,”说着稍一倾身,判断出烟的牌子,“Treasurer?”
边叙偏头瞥她一眼:“挺懂。”
这个距离,加上女人闻男人身上烟味的动作,已经可以称得上有些暧昧。
程诺站在冰箱门边观察着他们,刚想去拉梁以璇的袖子,叫她看这两人是不是有戏,却见边叙一把合拢了杂志:“卖烟的?”
“……”
潘钰勾到一半的唇角微微一僵。
边叙撑膝起身,扔下杂志,拿上茶几上的玻璃杯,一手揉着后颈朝厨房走来。
梁以璇正在岛台边跟沈霁说话:“笑生手割伤了,你和小诺也辛苦一下午了,晚上我来做饭吧。”
“想做点什么?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下手。”沈霁笑着回。
“我看你们买了牛排,西餐怎么样?上次潘姐说想吃西餐。”
“好,你告诉我还需要哪些食材,我给你备菜。”
两人捱着商量起来,说到一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梁以璇的视野里。
她抬起头,看见边叙站在岛台对面,把玻璃杯里那满满一杯水倒进了水槽,然后拿起水壶,重新倒了一杯。
也不知道原先那杯水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浪费。
梁以璇对他来厨房这件事已经有了PTSD,忍了忍权当没看见,继续跟沈霁说话。
过了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边叙绕到了岛台这边,翻看起了超市购物袋里的食材。
梁以璇真不知道,一个根本不认识食物煮熟之前长什么样的人,看什么看这么起劲。
她还想当没看见,无奈正好要去购物袋找食材,转过身跟边叙说:“麻烦让一让。”
边叙侧身让开了点位置,举起一盒冷冻的阿根廷红虾,不太理解地说:“死虾?”
“深水虾上渔船就死了,你想要活的可以自己下海抓。”
边叙带着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稀奇点了点头,搁下了虾,又拿起一盒生鱼片。
梁以璇指尖摁上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边老师,请你不要再待在厨房这个地方,暴露你的无知了。”
“……”
*
等边叙走了,梁以璇总算能顺畅地开始备菜。
厨房只剩了三人,程诺瞅了瞅在一旁洗菜的沈霁,悄悄把梁以璇拉到边上:“不行,我可太好奇了,你对边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梁以璇神情一滞。
如果要问她眼下在这间别墅里可以跟谁分享私事,这个人应该只能是程诺。
她昨晚其实想过把真相告诉程诺,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而且……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个镜头——当着摄像机的面,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梁以璇踌躇一会儿,用了折中的说法:“算是……有一些过节。”
“我就说怎么回事呢,你一碰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所以你们上节目前就认识?”
梁以璇纠结着避重就轻:“他以前跟南芭合作过。”
“那时候闹的不愉快啊?”
“我回头再跟你细说吧。”梁以璇硬着头皮讲。
程诺比了个“OK”的手势,敲了敲面前的镜头:“刘导,这算完成任务啦?”
镜头上下动了动,对程诺“点了点头”。
梁以璇一愣。
程诺把梁以璇拉出了厨房,一路拉到楼梯拐角那个镜头死角,嘻嘻一笑:“问那种悄悄话我肯定会躲镜头的啦,刚才那是刘导派给我的任务,应该要剪进正片的。”
梁以璇还在消化这事,程诺已经自顾自猜测起来:“我估计吧,是你对边叙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不管怎么剪都没法圆这个因果,所以需要一段我们俩私下的对话给你的行为作解释。”
梁以璇皱了皱眉。
“你别生气,”程诺拍了拍她的背,“应该是为你好,节目组最懂舆论风向了,肯定是预见到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会被边叙的粉丝生吞活剥,所以想在舆论上保护你。你想想贝莹得罪边叙的下场多惨啊,掉粉就算了,还被全网群嘲。”
梁以璇思索着点点头。
“不过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一半一半,差不多吧……”
“那你俩这简直就是二十一世纪版的《傲慢与偏见》啊!‘傲慢使人无法爱我,偏见使我无法爱人’,”程诺朗诵了一句书里的经典台词,“说的不就是你俩吗?”
梁以璇好笑地摇摇头:“你别用你的编剧思维美化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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