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时确实状态不太好,他在高速上就感觉精神不太集中,但远没有此刻梁以霜的话让他觉得难受。
她理智到可怕,语气太过正常就显得冷淡:“你要不要眯一会?然后再回去。”
听到陆嘉时耳朵里含义就变成:你再歇一歇就可以走了,今后也不用再来了。
他微垂着头,双手捧住的玻璃杯从里面的茶水开始冷透他两只手。小白从梁以霜怀里跳到他旁边,梁以霜语气严肃地叫了一声“小白”,小白那侧耳朵听不到,还在蹭陆嘉时,梁以霜只能起身把它抱走,转而和他解释:“我怕它弄你一身毛。”
陆嘉时摇摇头:“没事。”
他心不在焉地问:“它叫小白?”
明明是只银虎斑,不知道白在哪里。但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庆幸,庆幸它不叫小辞或是小远。
梁以霜点头,把小白翻了个身让它腹部朝上,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毛,“虽然它背影看着像一只黑灰色的老鼠,但是我们肚子是白色的。”
陆嘉时没忍住笑了笑,他再憋不出任何话来延长自己停留在她这里的时间,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道别。
“我先走了。”
她看出来他故意忽视她讲得明确的话,梁以霜也没再重复,礼貌送他离开。
走出她家门的一瞬间,陆嘉时总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再来做客了。
而梁以霜抱着小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路边孤零零停着辆黑色的宝马五系,很快有穿西装的男人奔着车子走过去,刚要开车门又停住了手。
他站在路边逐步靠近不远处的垃圾箱,抽了两支烟。
梁以霜用手指戳小白失聪的右耳,它虽然听不到,但是能感觉到异物,烦躁地甩了甩耳朵,引得梁以霜又故意多戳了几下。
她忍不住猜测,陆嘉时会不会通过小白联想到一些事?
毕竟,小白差点就成为他们两个一起养的小猫。
可是当时他们还是分手了,那就不要怪梁以霜自私地给它起了这样一个怀念的名字,因为小白只是她的小白了。
陆嘉时回国之后始终独居,从梁以霜那离开后坐上车,看了眼手表十一点钟刚过,本来习惯性地打算开回家,想了想还是换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保姆正在厨房里忙活,陆嘉时闻到饭菜的香气,随手把车钥匙丢在玄关鞋柜上,对着厨房问道:“孙阿姨,在做中饭?”
远处传来回应,“是嘉时吗,快好了。”
“我妈在书房?”他在楼下没看到齐韵。
“你上去看看,她也刚回来不久。”
“好。”
齐韵这一周在都在上海,昨晚的飞机到家后给他发了微信告知,陆嘉时回来也算是碰碰运气,因为就算周末齐韵也未必会在家休息。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碰上,一起吃顿中饭是免不了了。
除了公事以外,齐韵多停留了几天,自然是跟陆嘉见在一起。就像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陆嘉见虽然是哥哥,但显然没有陆嘉时让父母省心,她少不了多花费些注意力在陆嘉见身上。
陆嘉时坐在书房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和齐韵闲谈,“哥最近怎么样?”
齐韵嫌弃地摇了摇头,“好死不如赖活,他好得很,还是不务正业。”
陆嘉时放松很多,母亲再不够细心到底也还是母亲,他不想承认自己被梁以霜伤到至于要回到妈妈的身边疗伤,那也太幼小又脆弱。
齐韵讲话很严肃,但看得出来接连两天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心情不错,于是她讲话听起来就是严肃中带着愉悦:“老陆养大的儿子跟他一个德行。嘉见前几年谈的那个姑娘我看着真不错,他还在外面养小三,跟他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嘉时知道母亲当年非要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出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问过齐韵,齐韵的直言不讳让老陆觉得很没面子,又不敢说什么。那几年已经懂事的陆嘉时毫不动摇地站在齐韵这一方,每逢佳节齐韵喝多了酒免不了念上几句。十年过去,在陆嘉时还没谈过恋爱的大学阶段,他的哥哥已经学会在感情中劈腿,陆嘉时少不了庆幸:看来没遗传在我身上。
也幸亏有陆嘉见,这几年老陆被骂的次数少了很多。
陆嘉时不喜欢多管闲事,对自己亲哥哥的感情也毫无兴趣,但今天陆嘉见做了引子,齐韵问上陆嘉时的感情状况。
“我两个儿子,一个太会谈恋爱,一个太不会谈恋爱,你们两个中和一下多好。”
陆嘉时默默吃饭装哑,齐韵问:“你跟妈妈说实话,在英国的时候也没谈恋爱?”
他夹菜的动作顿住。仔细算起来,这两年他是尝试过开始新感情的,就那么一次,在伦敦的时候date了一个华裔。国外的date并非国人刻板印象中的那样,意味着什么、该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可确切地说,那次date失败了,所以他就没再强迫自己新开始了。那么算恋爱吗,当然不算,他连对方的手都没碰过。
陆嘉时为了个梁以霜在国外守身如玉,梁以霜在国内肆无忌惮地寻找004号——幸亏立秋那天他们遇见了,不然号码已经不知道排到多少。
“没有。”陆嘉时老实回答,他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齐韵有一个恋爱高手的儿子就够了。
“大学时谈的那个呢?没联系了?”齐韵知道他大学谈了一女朋友,好多年,看起来喜欢得不得了。当初巴院的offer下来之后,陆嘉时承诺过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她再问起来就说已经分手了,很决绝。
陆嘉时误食了一块姜,感觉不太好,始终没有张口。
齐韵看他闷葫芦的性格像极了生气时钻牛角尖的自己,给陆嘉时夹了口菜之后说:“你都一直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我是怕你被女孩子骗,不像你哥哥,都是他骗女孩子的,我怕报应在你身上。”
他其实想说:妈,你开玩笑也一点都不好笑。
可心里也有些暖意,齐韵鲜少这么关注细节,他确实被女孩子“骗”,骗身骗心,梁以霜太坏了。
“不会的。”很无力的回应。
齐韵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你刚去英国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把电话打到了我这儿,问你的联系方式,是不是就是她?好像叫林什么莞,声音蛮好听的,讲话大方得体……”
陆嘉时心想:你夸错人了。
“不是。那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的,不熟。”
齐韵也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回陆嘉见,“他跟我说下个月又要去西藏,我告诉他今年中秋来和我们一起过,今年中秋不是正好和国庆撞上了,你记得告诉他早点过来。”
陆嘉时点了点头,“那爸呢?”
“谁管他?死了才好。”
午饭结束后陆嘉时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发呆,周围的绿植花卉打理得很好,在阳光下晒得生机勃勃,他只穿一件衬衫,直观感觉到气温略有回升。
齐韵约了人出门,临走前留他晚上在家里住,陆嘉时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西装,这边的衣柜里没什么他穿的衣服,摇头拒绝。
“明天上班了,我得回去。”
“告诉你哥哥,来了不准带他养的猫。”还一个多月的事,她想得倒是多。
陆嘉时点头,一边晒太阳一边闭目养神。
脑袋里停留在猫这个字眼上,陆嘉时想到梁以霜家里的那只小白,看起来呆傻傻的,叫它都没反应。
当年两个人同居以后,自然想养一只宠物。情侣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偶尔微博还会刷到新闻版块:小猫十八楼坠亡,系情侣分手后恶意丢下。
他们还没到养的那一步就已经分手。
在那之前的一周,梁以霜和姜晴去逛街时顺便去了间猫舍,回来激动地和他说有一只最合眼缘的,很喜欢她,就连对姜晴都没有对她热情。
陆嘉时眼神挂着宠溺,问她要照片看,梁以霜一副忽然惊醒的表情:我忘记拍,一直在逗它玩。我去问问晴晴拍没拍……
陆嘉时觉得她有时候马虎到呆傻,当然只是偶尔,是无意流露的可爱瞬间。
他短暂出神,没听到梁以霜那句“老板说它有点问题”,他说不用问姜晴了,约好等他忙完毕业典礼事宜之后就一起去看猫,梁以霜神秘兮兮地说让他保有期待。
没想到来得更快的是分手。
陆嘉时用手臂盖住双眼,身上被太阳照得暖融融的,心里却冰冷无比。
他想问她一句:小白是当年那只猫吗?
心里其实毫无底气。
Chapter 16
大学时每年刚开学的两个月大多是社团和学生会等组织的纳新和换届季,梁以霜当时只是个校学生会的干事,能耐挺大,职位有限。
秋天最早开始变色的是洋白蜡,黄了个大半的时候梁以霜在学校外面的一间饭店聚餐。
那是一家家常菜馆,叫孙家小灶,名字说是小灶,实际上因为有极多的各种大小的房间能够满足学生聚餐而生意红火,那几天的包厢每天都要订满。
陆嘉时是班级聚餐,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架不住姚松非得拽着他来,最大的包厢里摆了三桌,班长带头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按下葫芦起来瓢,团支书也要讲上几句,个个都好大的官瘾。
陆嘉时一刻不想多呆,下周要交份纸质版的设计作业,他喜欢把自己关在专业教室对着A1大板埋头就是几个小时,别人有沉浸式话剧,他这是沉浸式画图。
隔壁的大包厢恰好是隔壁班,看来是他们这届建筑系的两个班长约好的,订下唯二的两个大包。场子热起来了之后吵吵闹闹的,突然又炸开了几分——男多女少的环境,隔壁班几个人来敬酒,还有院花林莞懿。
呜嗷一片,姚松也盯着门口露头的林莞懿,语气不正经地和陆嘉时说:“隔壁班长牛逼啊,能叫得动林莞懿过来,你说他是不是装,觉着我们班没漂亮姑娘,抽我们脸呢?”
陆嘉时觉得无聊,根本没理会姚松,姚松又说:“唉?不会是奔着你来的吧,不然林大美女怎么就自降身价来敬酒了?”
陆嘉时看他一口一个“漂亮”,一口一个“美女”,忍不住皱眉,凉飕飕地甩他一句:“你喜欢她?”
他其实本来想问:她很漂亮吗?
林莞懿太端着了,陆嘉时看一眼就觉得假模假式的。正如建筑和建筑物是两个命题,任何一个空间只要能够容纳人就可以称为建筑物,可建筑凝聚着设计者的审美与情感,优秀的建筑经久不衰,可以亘古。
姚松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儿,“欣赏,欣赏美女而已。”
他看陆嘉时不咸不淡的样子,“啧”了两声,“感情你现在被梁以霜追,你天天看美女,比不了我们这些吃素的和尚……”
陆嘉时冷笑,“我见梁以霜的时候你哪次不在?”
姚松发出了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林莞懿和隔壁班长被围得团团转,她去年到友校园做了一年交换生才回来,大家都在问她状况,姚松凑不进去热闹,叫上陆嘉时出门,美其名曰抽根烟透透气。
陆嘉时不抽烟,纯粹只想透气。
两间最大的包厢挨着,他们班那屋另一边是间小包厢,容纳十来个人刚好,路过的时候门大喇喇地开着,倒是毫不避讳。
他其实一眼就看到梁以霜了,只后悔自己戴了眼镜,一扫而过都那么清楚,还有桌子上排了一片的酒瓶。
姚松双眼5.0,直接招手叫梁以霜大名,梁以霜和桌上的人说了两句就出来,他又一溜烟儿跑去抽烟,只剩陆嘉时面对梁以霜。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惜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臭,和温柔不搭边儿,太冷淡导致显得高高在上,更不够接地气。
那也是陆嘉时第一次看到梁以霜脸红。确切地说是喝多了酒的脸红,她当众跟他搭话、当众被姚松“刁难”,他也没见过她脸红,几杯酒下肚倒是红得快。看起来比平时少了点精明,也不变着法地用那双眼睛盯着他打转了。
她带上门靠在门口,歪着脑袋懒洋洋地问他:“陆嘉时,你们也聚餐呀?我们班明天才聚呢,里面的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
没什么营养的句子,陆嘉时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她伸手扯他袖子,动作很轻,好像生怕惹他不高兴,陆嘉时感觉得到。
“你陪我待一会呀,不然他们又叫我进去喝酒,我酒量不好。”
陆嘉时没动,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关心一句:“喝不了就少喝点。”
梁以霜摇头,“我就一大二的小干事,我没有话语权。”
说的跟职场一样,陆嘉时无法苟同,他比梁以霜长一年级,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会活动。
好像教育小妹妹,陆嘉时点到即止,“喝得好你也没工资拿,身体重要。”
梁以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她作势要回到包间,还无限留恋地扭头看着他,眼神恳切。说实话陆嘉时不讨厌梁以霜,更别说她也明确表达过想和他做朋友,陆嘉时想:等一等朋友没关系的吧?就像姚松有时候也会让自己等他。
他没明确拒绝,好像默许,梁以霜进包厢前用食指虚虚指了指他,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小声嘟囔:“不许走,我很快出来。”
明明用食指点人是很不礼貌的动作,那瞬间居然觉得她很可爱,陆嘉时转身靠在墙上,没挪步。
不出两分钟,她推门出来,手里多了半瓶老雪花,包厢里座位上的人看热闹盯着门口,陆嘉时不知所以。
梁以霜把酒瓶递给他,“他们说让我干了这瓶才能走,我真喝不下了,陆嘉时,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嘉时板着脸拒绝,“我不会喝酒。”
他撒谎,就像面对被索要微信号的状况时说“我不用微信”。
梁以霜识破也不拆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不信你摸摸,肚子已经鼓鼓的了,我再喝真的要吐了。你不好意思摸是吧,那你摸我的脸,好烫,会不会是酒精过敏啊……”
如果酒精过敏,她这么长时间早该送去医院了。陆嘉时在众人的眼里好像懦弱无能的男人,他觉得尴尬,想不通梁以霜为什么这么泰然自若?还收放自如地让他帮自己喝酒。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拒绝,半瓶啤酒而已确实不算什么,可似乎潜意识觉得挡酒的举动太过于维护,或者说那代表自己不可避免地对她心软,不是个好兆头。
他冷声说:“我要走了,再见。”
如果是以前追求他的女孩,在这个时候一定就恼羞成怒了,他听到过来自背后尖利的指责,那样撕破脸皮的场面不得不说让他减轻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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