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早有准备般自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向前递去,“你用这个筹备聘礼,今日或者明日务必上门提亲。”
递银票时,不小心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像嫩藕般白得亮眼。
曾墨有些犹豫,林冰琴不耐烦地晃了晃手腕,“既说好是假成亲,你就不必跟我客气,这些聘礼理应我自己负责。但有一点,在我父亲母亲面前,你必须表现出钟意于我,非我不娶的样子。”
曾墨这才接过银票,轻轻地“哦”了声。
事情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林冰琴心情极好地回了家。
隔日上午,林冰琴还懒在屋中无所事事,花儿便兴奋地跑进来报告。
“小姐,小姐,曾侍卫上门提亲了!”
林冰琴精神一振,“怎么来的?”
花儿愣了下,摇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曾侍卫和母亲,还有镇上最有名的张媒婆一起来了,还带了好些礼品。”
“我爹,我娘呢?”林冰琴急三火四地穿衣服,衣服穿好后,又对着镜子简单妆扮了下头发,要擦口脂时,犹豫了下,放弃了。
“林大人和夫人都在家,这会儿可能已经见上面了吧。”
林冰琴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快,快走。”
花儿:“小姐,这种事情,小姐不方便出面的。”
媒人上门提亲,女孩子是要避开的。
可林冰琴哪里听劝,小碎步迈得跟刮风一样,急三火四便赶去了前厅。
还没迈进门里,便听到张媒婆喜滋滋的声音在说和着。
“林大人,曾侍卫年方十九,在六王爷府里当差,很得六王爷赏识。这次是六王爷亲口准了他的假,特地回来娶亲。他一心相中了府上的大小姐,特地赶来求娶。为了表示诚意,曾侍卫的母亲也赶来了……”
屋里只有张媒婆的动静,听不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林冰琴站在门口放下裙摆,稍稍平稳了下呼吸,轻轻咳嗽两声,迈了进去。
她这一咳嗽,屋内人的目光全扫了过来。
曾墨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曾母和张媒婆眼睛里是满意的神色,而林大人和妻子,则面无表情,看起来态度有些冷冷的。
他们对女儿的婚事,期许值完全在这之上。
张媒婆一直喋喋不休,林大人正准备找个时机,打发他们走人的。谁曾想女儿突然出现了。
张媒婆的嘴巴闲不住,乐呵呵地问道:“想必这就是林家大小姐了?”
林冰琴矜持有度地点点头,向着张媒婆和曾母轻轻施了一礼,“见过二位夫人。”
“客气,实在是太客气了,”张媒婆哈哈大笑,“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林大人刚要开口说话,林冰琴突然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厅堂中央。
张媒婆吓了一跳,“大小姐这是?”
曾墨表情则有些讶然。
林冰琴谁也不看,她目光淡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爹,您一向疼宠女儿,自小让我衣食无忧,还找师傅教我琴棋书画,我对父亲和母亲心存感激。成亲本是人生大事,理应由父母做主,但女儿与曾侍卫心心相映,还望父母成全。”
说完,她咚咚咚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实打实的。
磕完,额头立马红了一块。
此举把张媒婆整得一愣一愣的。
她未料及还有这样一出。
她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原来大小姐和曾侍卫早就心系一处,这下更好办了,您说是吧,林大人?”
林知县表情阴沉,并没答腔,林夫人惊讶之余皱着眉头问道:“冰琴何时见过曾侍卫?”
花儿接收到林冰琴的眼神,忙屁颠屁颠跑上前,压低声音向林氏夫妻简单禀报了昨日河边发生的事情。并且强调了小姐脱掉鞋袜的事实。
林夫人听罢,“哎呀”一声便晕了过去,花儿和几个仆从七手八脚地上前,又是拍背又是捶腿,林夫人才悠悠转醒,边喝茶水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自己千般宝贝万般呵护养大的女儿。
林知县表情则愈发阴沉,恍若暴风雨将至。
见此情形,曾墨不由得瞟了眼跪在厅堂中央的娇弱美人。后者向他甩了个眼刀,顺带着磨了磨牙。
曾墨愣了愣,下一秒便站了起来,往中央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地请求道:“林大人,林夫人,请同意我们的亲事。”
说完,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林冰琴头磕得实在,他磕得更实在,附近地面的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
曾母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人,来前儿子跟她说的可不是这种情况,儿子说是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可现在看来,哪有半丝顺利的影子?
老人家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状况,说不会说,思思量量地就想跟着跪。
还是张媒婆手疾眼快,在她起身的瞬间,一把将人给拽住,冲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曾母苦恼不已地坐了回去。
林夫人神情哀伤,像是天要塌了,林知县则表情冰冷。
气氛一时有些僵了。
第3章
沉默是一种煎熬。
主人和客人都沉默,下人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屏气凝神站着。
林冰琴起先还跪得直直的,可膝盖下的地面又冷又硬,她渐渐有些受不住,挺直的肩膀开始偶尔晃一下。
跪在她前面的曾墨却纹丝不动,就跟家门口的石狮子一样,跪得端端正正的。
张媒婆尴尬地坐在那里,不时地用手帕擦汗。
当媒婆这么些年,头回遇到这种事情。
同意有同意的样子,不同意也有不同意的说法。林知县可倒好,自他们进门起,一个字也不说。徒让她心里没底。
该不会气火攻心,给他们几个来顿板子吧?
带着这种担心,张媒婆擦汗的频率越来越高。
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林知县终于开了金口。
他目色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沉声说道:“冰琴,今日,我给你两个选择。”
林冰琴忙正了正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是老老实实在家,不日之后去参加宫里的选秀。二是跟曾墨成亲,”顿了下,林知县话峰一转,“但是,你若是选后者,须得记住。亲事一切从简。我们林家不出任何嫁妆,曾墨一顶轿子把你抬走就行。自此,你我断绝父女关系,再无任何瓜葛。”
众人目瞪口呆:“……”
事情需要如此僵滞吗?
张媒婆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知县表情冷漠严肃,她不敢再造次了,只好把决定权交给林家大小姐。
林冰琴表情愕然,她知道林知县希望自己参加选秀,以期能在宫里有出头之日,但万万没想到,他的期许值如此之高,一丝机会都不打算给她的。
他疼女儿不假,但想借女儿飞黄腾达的心思更是不假。
林冰琴长相清丽貌美,见过的人都夸赞不绝。
加之勤练过琴棋书画,林冰琴不管是长相还是内在,都是万里挑一的。
也正因为如此,让女儿进宫成了林知县唯一的念想。
眼下,他虽然给了林冰琴两个选择,但明眼人能看出来,他只想让女儿选第一条。
知县家的女儿,能一顶小轿抬走就算成亲?连普通人家的妾的待遇都没有,街坊邻居看到只会笑话。
养尊处优长大的林冰琴,怎么可能空手嫁去曾墨家?
去了,过贫苦节俭的日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在大家都认为林冰琴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一条路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她却一字一顿地回答:“父亲,请容许女儿不孝,女儿选择第二种。”
她拽拽曾墨的袍角,低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你这就带我走吧。”
说完,她双手摁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跪得太久,她身体发僵,站了好一会儿身体才缓过来。
曾墨还在跪着,他想做最后的争取,他咚咚咚冲着林知县再次磕了三个响头,“求林大人成全。”
抬头的时候,额角有血丝渗了出来,一直流到唇边,他浑不在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目色不惧地看向林知县。
林知县眸色沉了沉,忽地摆了下手,“冰琴既然做出选择,众人见证,我与她父女情分自此终止,你们走吧。”
竟然毫不留情的。
林夫人吓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出眼眶,“不可啊,不可啊,此事是不是再议?再议?”
林知县却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拂袖而去。
张媒婆举着帕子,连着“哎哟”了两声,“罢了罢了,曾侍卫啊,你这门亲事我说不得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就先走了。”
她哪里敢搅和这样的事情?
让知县家闹得鸡飞狗跳,那可是罪过。
她像躲避瘟疫一样,急风骤雨般地跑掉了。
曾墨还跪在那里,眼睛里涤荡着莫名的情绪。
他到现在还在懵着。
他是按照林冰琴的要求上门提亲,本以为会顺顺利利的,哪知道是被她给骗了。
她压根是一点儿对策都没有,找他,大概也是临时起意的。
他在心里慢慢分析,渐渐明白林冰琴的目的。
自己就是她躲避选秀的挡箭牌啊。
可挡箭牌用到这种程度?
林冰琴没管他,先绕过他跑到母亲身边,直接跪下,身子趴伏到母亲膝上,低声而又快速地解释着,“娘,请原谅女儿的不孝,进宫是父亲一念所想。可女儿不愿。宫里凶险,若是我去了,只怕活不过三天便被赐死,到时连累家里更是不值。两相比较,我还是先出去为好。母亲不必伤心,等选秀日子过了,我自会回来向父亲赔罪。还望母亲体谅。”
林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做不了这个家的主,二劝不动女儿改变主意。
就只有哭的份了。
“你父亲不让给你任何东西,我纵是心疼你,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帮衬你一丝一毫……”
说到底,母亲还是心疼女儿。
林冰琴,“娘且放心,曾侍卫自会照顾我安全。”她冲还傻跪在那里的曾墨摆了摆手,“你过来。”
曾墨愣了愣,跪行几步来到林夫人跟前。
林冰琴右手往后,使劲抓了把他的膝盖,“快向我母亲保证,你会待我好。”
曾墨疼得眉峰皱了皱,赶紧说道:“林夫人,曾墨一定善待小姐,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夫人哭得更大声了。
虽然母亲哭得伤心欲绝的,但林冰琴很冷静。
她心知林知县是一时气话,对她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要走得趁早,万一林知县反悔,她就只有进宫这一条路了。
她最后向林夫人磕了个头,“女儿不孝,这就走了。”
她拽住曾墨的袖子,示意他快走。
曾墨表情犹豫,他不敢就这样带走人家的宝贝女儿。
林冰琴气极,两个指尖并拢,使劲掐了下他的胳膊,低声催促:“快走。”
曾墨懂了,她很急迫离开这个家。
稍事犹豫,他带着母亲、林冰琴一起往外走。
没人拦他们。
曾母从头至尾都是懵的,表情傻乎乎的。
像是没明白过来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人一起来到门口,果然有辆马车在候着。
林冰琴心里舒了口气,这个曾墨还算有心,要是步行来的。她就惨了。
被父母抛弃的女儿可怜兮兮地走在路上,肯定会被人评头论足。
可坐在马车里面,人们就只能猜测,起码看不到本尊。
她扶着曾母的胳膊,“夫人,您先请。”
曾母说话都不利索,“这,这就走了?”
林冰琴干脆架着老人家的胳膊往马车上一送,她自己则一弯腰坐了进去。
这帘子还没撩下来,花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小姐,小姐,我,我也去。”
林冰琴手抓着车帘,皱了下眉头,斥道:“花儿,这种时候你起什么哄,你在家里好好照顾我娘,有事我会找你。”
“不行不行,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家里仆人那么多,有的是人照顾夫人,我就只管照顾小姐。”
林冰琴:“曾家不比府里,吃穿用度你会不习惯。”
花儿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没关系,没关系。小姐能行,我肯定也能行。”
花儿不由分说爬上马车,挨挨挤挤地找了个位置。
眼见如此,林冰琴轻轻放下帘子,对着马车前头说了声,“走吧。”
曾墨在左,车夫在右,“驾”地一声,马车出发了。
花儿和曾母都不说话,车厢里安安静静的。
林冰琴眼神瞥向车窗外,表情沉肃。
车帘偶尔被风撩起一点儿边角,隐约可以看到经过的路面。
一长段平坦的路面之后,开始进入坑坑洼洼的地段。
车子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同时马车速度也缓了下来。
花儿坐在林冰琴的对面,车子猛烈摇晃中,她担忧地看向林冰琴,“小姐,你没事吧?”
林冰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花儿转向曾母,“大娘,什么时候会到啊?”
曾母忙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再有二里路就到了。”
“还得二里路?”花儿沮丧极了,“是不是后面的山路更陡?”
曾母表情拘束,“我们曾家村,比较偏僻。马车往里走,不,不大方便。”
林冰琴忽地转过头,“大娘,”她学着花儿的称呼,“我们是不是应该下车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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