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以后沈赵二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大郑的皇子在成婚之后,便要离京就藩,皇帝会划出一块边地让他们开土立府,拱卫京都。唯有受到皇帝喜爱的儿子,才能成年后在京里多留一些时日。
赵衍这种出身低微的庶子,得到的封地也自然是最末一等。赵衍与季岚熙成婚半旬后,万岁便下旨给肃王封国,就蕃于辽东都司广宁卫。
在古代没有供暖系统,辽东一直都是苦寒之地,地广人稀,少有人烟。何况旁边还有奴尔干督指挥使司虎视眈眈,里面生活的都是未经开化的异族人,十分野蛮。
有被锦衣卫抄了家的,一家老小被放逐到辽东,也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书中描写的赵衍就蕃情况也就是寥寥几笔,季岚熙只知道她会因为初到辽东而水土不服,断断续续地病了至少大半年,这一病,也折损了她的元气和美貌。
至于赵衍,离京对他来说相当于如鱼得水,他在那里励精图治,开设贸易,与奴尔干督指挥使司达成协议。不到三年,在瑞王和太子明争暗斗的期间就养出了一支自己的大军。
也就是说,此后的原书除了京中风云莫测的局势外,再也不对她有指导意义了。
自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准备已久,没想到临头还是有点紧张。
季岚熙眯起眼睛,赵衍,天启帝。
这一次,他还会杀了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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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博士根据肃王和王妃的生辰八字算出吉日正在本月十五,宜嫁娶、祈福、求嗣。
十天,对于一个王爷的婚礼准备时间还是太短了些。
不过由于季盛和舒贵妃早早就暗通款曲,前面的一套纳征、册封、亲迎等婚礼流程办的很快。皇帝也似乎觉得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位宦官的女儿做正妃,实在委屈了他,特意赐下金三百两、银三千两 、其他珍奇异宝无数,以示安抚之意。
很快,便到了出嫁前日。
季府里张灯结彩,一副热闹的景象。季盛特意告假,父女二人在屋内秉烛夜谈。
季盛看着自己的女儿,不过刚刚及笄,便出落成这般好模样。只是为了父亲才不得不早早出嫁,成为他人新妇。
他叹息着摸了摸季岚熙的发顶,“爹忽然就想起刚在养济堂见你时,其他婴孩都在嚎啕大哭,只有你努力直起身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爹老了,岚岚也要嫁人了。”
季岚熙眨了眨眼睛,只怕自己会落下泪来,微笑着说,“岚岚以后便出嫁了,只盼着爹能好好照顾自己。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瑞王的年纪渐长,陈昌黎只怕会盯得愈发紧了,爹也莫要为肃王封地一事惹了万岁爷的厌。”
季盛知道女儿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只道,“我又怎么舍得把你放在边地呢,只是藩王一事乃是万岁心中弊病,怕是很难周旋。”
大郑祖制是皇子成年就蕃,如今几十年过去,边地早就被封的差不多,只剩下寥寥几块,不是苦寒就是酷热,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皇上既要靠这些藩王拱卫宫门,又怕他们拥兵自重,自然有了削藩的念头,只可惜还没放手就急病而死。朝堂一片混乱之际,肃王就领兵打过山海关。
季岚熙摇摇头,“如此,父亲便好好伺候万岁罢。”
季盛叹息一声,见她俯在父亲膝上,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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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吉,肃王大婚。
天还黑着,月明和满枝便把季岚熙叫起来,为她洗漱穿衣。
亲王妃的冕服车旗,仅低天子一等,相当于太子妃。
月明为她穿好命妇出嫁才能穿的九翟衣,玄色外袍,刻金彩绘翚文,行走之间流光熠熠,华贵异常。又配金凤冠,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用了一个时辰。
月明红了眼眶,对季岚熙说,“王妃,您今日这身果然是最好看。”
季岚熙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心饰红色海棠花钿,丽质如同仙娥生月殿。
“走吧。”
季盛在门口为她盖上红色盖头,她对着父亲行礼,低声说,“女儿去了,爹保重。”
这一去,没有两年怕是回不来了。
盛京到辽东路途遥远,每年有四个月是在封路,冬日里大雪足有有半人多高,就连锦衣卫也很少触及到那里。
季盛执过她的手,温声说,“有爹在,你若何时不愿了,便自个儿回来。”
季岚熙知道,这是季盛在安慰她:无论事成还是不成,她都有家可回。
季盛的三子杨明背着季岚熙出二门,季岚熙上了婚车,便听到前方有人高喝一声:“吉时到!”
婚车前方有二十位美貌侍女执孔雀红扇,诸穿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打马跟上,婚车后面,便是足足百箱嫁妆,四人一抬,上饰红绸,如同流水一般从季 府倾泄而出,连绵不绝。
盛京的民众百姓见到这般排场,以为是容华长公主出嫁,打听过后才知道这是大太监季盛嫁女。面上露出不屑与鄙夷之色,却还是探头探脑地不断张望。还有那些个好事的,从黄花梨几案一直数到珊瑚摆件,引得众人对季家的豪奢啧啧称奇。
更有稚童欢呼着跟在后面,小手不住地接礼官抛洒的红枣桂圆。
肃王府距离季府并不远,婚车走了三刻钟便到了。
轿子外面的引赞抻长了声音唱道:“新郎搭躬——”
轿子的帘子便被撩开,季岚熙透过红纱盖头,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外面。然后向下便是一双玄色蛟靴,赵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向她伸出一只手。
“请。”
他的声音淡淡,并没有新婚喜悦亦或是不耐,平静的就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季岚熙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赵衍的手很大,能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住,带着男子身上蓬勃的热度。手心深刻粗砺,上面覆盖一层薄茧。
引赞唱道:“新郎新娘直入花堂——”
两人缓缓走向花堂的香台,婚宴的宾客早早在堂内坐好,一见到赵衍便一齐拱手恭贺道:“臣等恭祝肃王觅得佳偶,肃王、肃王妃百年好合。”
赵衍素来闲散,因此婚宴除了几桌宾客幕僚外并无其他人。这些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称赞、有欣喜、有愤怒,忽地一道目光投了过来,如同芒刺般刺了她一下。
季岚熙看向目光投来的方向,只见一位穿宝蓝长衫的年轻人,身长俊秀,见她看过来,便笑着行了一礼。
楼安海,赵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也是最厌恶她的人其中之一。
礼官让这对新夫妇相对而拜,肃王在东,王妃在西,两人先用金爵敬酒,再喝合卺酒,以表合二为一之意。
赵衍揭开了季岚熙的红盖头。
只见新妇发髻上带着宝光熠熠的金凤冠,眉间海棠灼灼,朱唇轻点,素手纤纤,竟宛若巫山神女一般。
赵衍的表情纹丝未动,只和刚才一样,平静中甚至带了点倦怠,宛若前面站的人儿是红颜枯骨。
众人只道不愧是肃王爷,风流倜傥,坐怀不乱。又祝贺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送入洞房——”
有父母儿女健在,家庭和睦的“全福”婆子笑眯眯地引着季岚熙往后走,留赵衍在堂内招待宾客。身后的花堂顿时热闹起来,宾客幕僚纷纷站了起来,请肃王吃酒。
季岚熙回头,只见赵衍站在原地,长身玉立,身前是诸人的热闹,身后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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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繁琐复杂的礼节下来,已经从下午到了晚上,一推开屋门,月明和满枝连忙迎了上来,季岚熙出府,也只带了她们两个陪嫁丫鬟和一众侍卫,其余人等一并留到府里。
满枝连声问道:“姑… …王妃!头冠累不累,要不要我帮您扶一会? ”季岚熙头上的金凤冠是命妇的仪仗,这么零零碎碎的一套下来至少得有十斤重,幸好这东西只有结婚和朝见皇上皇后的时候需要用到,否则真的能把脊椎压坏了。
季岚熙摆摆手,只想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婚房内的布置很空,放置了几件桌子椅子屏风等家具,并无其余装饰,只有龙凤花烛和贴在屋内的囍字能看出一点结婚时的人气儿。
被罩上用金线绣着交颈的鸳鸯,季岚熙用手轻轻抚过,又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包绿豆。大郑的习俗嫌空床不吉利,于是就在夫妇二人洞房之前放入一包绿豆,也取多子之意。
季岚熙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对着丫环们柔声说,“先帮我把喜服和冠冕取下来吧。”
月明惊讶地道,“王妃,万万不可!这吉服得等王爷进屋了才能给您换下啊。”
季岚熙淡淡地笑了笑,“不用等了。今晚… …他不会进来的。”
第9章 财政大权 今日一礼,你可要接好了
月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道:“王妃,您不要多心。”她勉强笑了一下,“您今天这样美丽,王爷又怎么会不喜爱呢?”
她心中却已经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季岚熙的婚事定的极其仓促,一个皇家的婚礼,竟然只用了仅仅二十多天便完成了。再加上季岚熙并没有小女儿出嫁的欣喜和羞涩,反而表现的十分镇定,就像早早就知道了一般,肃王在花堂的反应也只是淡淡。
怕是… …怕是这场婚事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
月明时常想过自己小姐秀外慧中,会做生意,会书法作词,未来的夫婿得是什么样的一个威武人物才配的上?
没想到,小姐竟然真的舍了自己!
月明想到这里,不禁红了眼眶。
季岚熙开始在床上摘下一枝金钗,心中微哂,道,“莫哭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呢。”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若她不嫁给赵衍,而是嫁给了其他的什么人,他登基的时候,第一个拿来祭旗的就是季家。现在婚事成了,还算是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余地。
肃王府不像季府那样秩序井然,今晚若赵衍真的不进季岚熙的屋,怕是明天满京城都知道肃王对肃王妃不满,保不准会有什么难听话流传出来。原本贵女们都嫉妒季岚熙的好颜色,如今知道了也要嘲笑一句:“长的好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自己的夫婿么。”
季岚熙只脱下玄色外袍,穿着杏色里衣,叫上月明和满枝给自己磨墨。
她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借着龙凤花烛的光芒开始写字。给惜日书堂的话本还有几章没有完成,现在若是不写,只怕得等到年后书稿才能从辽东到达盛京。
穿书前季岚熙就写得一笔好书法,穿书之后也愈发喜爱起来。原因无他,书法可以使人平心静气,也如同一面镜子,照出写字者的秉性志气。
豪迈者,气势从胸腔而 出,直达悬腕,写出的字往往雄奇壮丽;稳重者,气势沉积成熟,一气呵成,写出的字也真率夷旷。
季岚熙见过赵衍的字。
她曾经求了季盛给她带来赵衍在国子监做的诗,那字力求圆滑工稳,充满了斟酌后的匠气,却还是在折点等笔势转折中透漏出一丝锋芒。
知者心领神会之间,其锋不可挡也。
这位未来有“兴废应乾坤”之名的陛下,现在也只是个在夹缝中求生的卑贱庶子而已。
烛花不时在黑暗中发出“噼啪”声,暗红的烛泪已然凝固。
季岚熙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在话本的最后题上“成阴结子后,记取种花人。”一句诗,便把笔放下,这篇书稿也已经完成。
现在约莫是子时,前院的窸窣人声也渐渐隐于黑夜里,看来今日赵衍必不可能来了。
不知道这位陛下愿不愿意在季家替他倾尽所有之后,放季盛季岚熙父女两人一条生路。季盛能致仕还乡,赵衍能让季岚熙出宫,反正他未来有无数位红颜知己,也不差她这个仇人之女来充实后宫。父女两人从大郑埋名,就此消失。
季岚熙只盼着自己能赶紧找机会雪中送炭,给赵衍提供点军费粮草之类的军机物资,再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不声不响地为他纳几房美妾,最好是三年抱俩大胖儿子,连皇子皇孙都替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书中写赵衍是个重情义的皇帝,季岚熙立了这么多的大功,怎么说命是能保住的吧!
想到这里,季岚熙吩咐月明满枝入睡,自己脱了绣鞋,吹灭了床头的花烛。
在昏昏沉沉之际,她脑海里陡然划过一个念头。
这双人床… …一个人睡还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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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府,小书房。
楼安海轻轻推门而入,拱手道:“王爷今日怎宿在书房?”
赵衍静默地坐在榻上,挺拔的身躯如同一把利剑刺穿黑夜,“卧榻之侧,岂容仇人酣睡?”
楼安海摇了摇头,“颜面上总要过得去。王爷就不怕季盛明日给您下绊子?我听闻季盛爱女心切,今日王妃的嫁妆之盛,百年难见。”
赵衍淡淡地勾起嘴角,爱女心切?只怕未必如此。季太监素来心思深沉,只不过是用嫁女来警告舒贵妃,他季盛不止一个选项,瑞王不成,他也可以从头开始扶持另一个皇子。舒贵妃狮子大开口,到时候也别怕噎到了自己。
不过季家的女儿,管她是哪个,娶了也就娶了。容貌尚可,只养在家里,防着她为季盛暗中传消息,一个女眷又能在后宅翻出什么风浪。
二人很快就抛去这些杂事,回归正题。
朝中赵衍也有几条能用的暗线,今日递出来的口信,陛下已经拟旨让肃王就蕃辽东。
听到这个消息,赵衍神色无异,仿佛早已经料到,他只点点头道,“辽东民风剽悍,又地广人稀,建州三卫的将士向来是最好的。”
言语之间,甚至对这块封地 颇为满意。常人闻之色变的苦寒之地,到他这里竟变成了一个兵强马壮的好去处。
楼安海叹了一句,“想要养出一支大军,辽东那边的税赋只怕是杯水车薪。”
辽东地广人稀,自然税赋也少,税赋少,藩王自己的私库便少。何况辽东的土地一年只能种一季,碰上干旱或者是洪涝,年头下来颗粒无收,有一部分庄稼人就会拿起锄头,去山里当山贼,杀人越货去了。
因而去辽东的行商,往往要雇佣镖行走镖,护着财货,只要能安全跑上这么一趟,拿回来的狼皮、熊皮、人参等特产,利润往往能翻上二十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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