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等到晚上,脱水加失温,他不确定他的‘神兵’还能不能好好活着,他解下外衣盖在叶青身上,然后拉过她背了起来。古剑沧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剑尖在沙漠上拖出一道血痕。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远,大漠像是没有边界,耳鸣的厉害,眼前亮一块,暗一块,喉头腥甜的感觉还没散,柳逸背上扛着叶青,像是具行尸走肉一样的走在大漠里,随时可能支撑不住倒下。
风沙晃眼,埋藏在心底深处一阵很凄楚的感觉翻了上来,叶青好像慢慢恢复了意识,变得不太配合,“放开我……”
柳逸听清了她的话,但背着她的脚步不停,靠着仅剩的一点精神力支撑着往前走,冷道,“我是在救你,乖一点,等到了一个大致能辨别出方位的地方,就能喊我的人过来。我要是走不出这片大漠,你也走不出。”
“好啊,那一起死。”叶青用力压下去,带着柳逸一起翻了下去。
他双手撑在地,淤积在胸口的那口血咳了出来,叶青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体状况只是更糟,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真的是……”柳逸没了脾气,也没有力气去发脾气,沧浪剑死气沉沉,“为什么非要杀我?叶青,我可一直都在救你,刚刚要不是我,就你现在这样子,真的翻得过天堑吗?”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柳逸一双眼摄人心魄,“没想到魔还在意我杀过什么人?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
叶青冷道:“我不在意,但是你血洗了云水宗。”
“原来如此。”柳逸轻笑了一声,“要怪就怪你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我,把神兵藏得滴水不漏。”
叶青勉强支起半边身体,现在就是看她和柳逸谁的恢复力更快一点,能占到先机,“升仙大会上,四大仙门提出要开云水宗的封魔大阵,是不是你的计划?”
“不,是计划外。”柳逸本来也就没打算遮遮掩掩,在这种时候,也就据实以告,“曦和城的天牢不攻自破,放走大妖,留下魔气,确实是我监守自盗,但没想到那群蠢货这么积极的响应,一早就商量好想查云水宗的封魔阵,我也只好配合他们演这一出戏,但我一直都知道云水宗的封魔阵根本没启动,你得感谢我,适时杀掉了落方临,把众人的耳目暂时吸引到了这件事上,护了你周全。”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是怕他们上山的真实目的也是神兵,被他们抢先了去吧。”
“确实。”柳逸笑道,“神兵必须要我亲手毁掉才行,怎么能落到那帮蠢货手里呢?不过经此一事,我发现仙盟里对神兵有异心的人还挺多,于是加快了计划的速度,趁无相出关的时候,和他里应外合,攻上了山。”
叶青手背上青筋暴起,沉声道:“你的火种是哪里来的?”
“你猜?”柳逸薄唇轻弯,抬手擦掉了嘴角沁出的血丝,电光火石间,像扑起的捕猎者压住了叶青,他目光戏谑的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叶青,等走出这里,会告诉你的,别想故意拖延时间等自己恢复,你的机体修复速度,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得如实告诉你,不想让那帮蠢货上山开封魔阵还有一个原因,这些年,我杀的人收集的血都是为了你,当年姬萧没能成就你的天骨第十重,我来替他完成,这帮莽夫上山,万一伤到了你,怎么办?”
☆、章九六
“我来启动血祭,成就你的天骨第十重,让你成为三界最强的存在,从此不老、不死、不灭,天地间再没有任何桎梏,所有人都将为羽族的折翼付出代价……”柳逸含蓄内敛的声音像是在耳边低语,带着摄人心魂的蛊惑,魔噬人心,他眼底浮现出点点涟漪,与此同时叶青眼底血光一闪而逝,这种伎俩,也被她用滥了,“你到底是谁?”叶青灵识放出,像当日柳逸用异术窥探单子琪记忆一样,探入了柳逸的记忆,勾起他的万千心绪,柳逸双眼闪现出和叶青一样的血光,他任凭叶青肆无忌惮的窥入,只是略带玩味放松的看着她的双眼,没有一点想要抵抗的意思,将记忆赤/裸/裸的暴露在叶青的窥探下。
叶青看到了少年柳逸天真纯澈的样子,每天跟在几位老师后面读经文修术法,空闲时候就带着仙草绕山喂食一圈灵兽,身为少城主,一出生就受到万众瞩目,享受着最纯净的天地灵气,修习着曦和城最高深的术法,灵丹妙药仙器法物权力地位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柳逸也没辜负整个曦和城倾力的培养,精进速度十分之快,十五岁便跨入金丹境界,二十岁入元婴,二十三岁成为了中州大陆年纪最小的化神者,在升仙大会上拔得头筹,一举成名。
空间倏忽变幻,柳逸一袭白袍玉树临风,坐在桃花树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绵绵情意,提笔书墨,将爱慕之人描绘入画,思君朝与暮。花瓣飘落肩头,青衣女子提起竹笛轻吟似故人叹惋,柳逸笑起来,似天空都明媚了半分,我跨过山,涉过水,见过万物复苏,周而复始,如今山是你,水也是你(注)。
平淡美好的记忆更迭似镜面破裂,又铸成了新的空间,将所有人拉回了弑神之战。白日永夜,黑暗将倾,神兵自血雨中出世,生魂祭剑,血肉请剑,当守护之剑出鞘朝魔域桑之焕、魔尊姬萧砍下的瞬间,又有多少圣人的魂灵在剑下魂飞魄散?这段记忆之后,一切像是被加速推进,叶青视线中画面的最后定格在柳逸满目疮痍,带着冰凉的恨,纵身跃入桑之焕燃起的魔火之中。
所有重要的过程都被模糊了,叶青意识到不对,神识立马后撤,但已然不及,她脑内嗡得一下,目中血气消散,整个人像被清空了,只剩下柳逸温柔的语声,“肆意窥探我的记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乖乖睡一会儿,我一定带你出去。”他略带哀伤的目光落在叶青眼尾紫黑色的蝎子上,喃喃的补了一句,“不会让你有事的。”这一句话,一时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对眼前的叶青还是她说的。
他眼前,叶青的容貌像是发生了变化,化成了他心中痴恋的人。
——“逸,你快再看看,我这样打扮没问题吧?还有这麒麟珠,伯父会喜欢吗?”
——“佩佩,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美得不能再美了,是我要娶你,你紧张什么?”
——“就是因为你要娶我,我才紧张。你可是曦和城的少城主,而我就是寒阳宫的一个小弟子,我何德何能啊,伯父肯定看不上我。”
——“就算我爹看不上,我爱你不就够了?你是要嫁给我柳逸,又不是要嫁给我爹,更何况,什么小弟子啊,你也太谦虚了,升仙大会后起之秀里我们佩佩可是第一。”
——“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不管你什么样,我都非你不娶。”
佩佩……心像是被割裂,痛不欲生。
……
从楼兰回来,已经过去十日。江瑜把落惜凝落惜筠带着的一些萧宸后人编入了战鹰七,统一军事化训练,这些流浪惯了的人,还没经历过这么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以前用的机甲也是捡沧州战鹰院淘汰下来的,工匠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出多少东西来,对新型机甲的操作很不熟系,江瑜没什么耐心,就喊了单子琪对他们进行了几乎是从头来一遍的偃甲课程教学,连流萤石启动偃甲的原理都说了一遍,短时间内,江瑜也没打算让他们上战场,就养在地下城里做做小偃甲自娱自乐吧。不过也亏了这座地下城,从楼兰运出来的流萤石才能掩人耳目的藏起来,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流萤石。
地下城的人上战场不行,操作偃甲不行,修炼的术法也拿不出手,干什么什么不行,但口号喊得最响,自从新王取回了流萤石,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口号喊得振聋发聩:“将军威武!将军英明!”
一个小孩拿了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钱到市里买了条上好的狐皮围脖回来献给江瑜,冬天快到了,天寒但他们的将军好像总穿得很单薄,他双手奉上,一脸虔诚,然而江瑜却看也不看的就走了,还回了句,“有这时间不如多看几页《天工机甲》,你们学得也太慢了。”
路过的落惜凝正好听到,这小孩才七岁不到点,江瑜也太苛刻了吧,赶上去想要理论,被落惜筠和单子琪齐齐拉住,“哎,落姑娘啊,你没看到江兄头上有阴云吗?求求你别去撞枪口了。”
“不是,他这什么态度啊!我们操练,他也从没看过,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落惜筠细声细气的安抚道:“姐姐,江师兄虽然没来,但他一直喊向晚师哥来看我们的。江师兄这几天心情不好,叶姑娘一直没回来,你担待着点。”
……
女婢端来安神茶,柳逸按了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他把空茶杯放回端盘,问道,“叶青醒了吗?”
“回少主,叶姑娘醒了,在闹脾气呢,端去的伙食一动不动。”
柳逸有些头疼:“……”穿上衣服亲自去了天牢。
天牢是锁妖的地方,每一道锁都上足了封印,那天他背着叶青在沙漠里一直走,走到了一片能看到绿洲的地方,把废铜烂铁般看上去比他还要先死了的沧浪剑扔去了湖里,然后结印呼出法阵,只要有标志物,就能从曦和城定位过来,约莫一个时辰后,曦和城的小弟子找了过来,接回了伤痕累累的柳少城主,然后把柳少城主嘴里被他抓住的魔关进了天牢。
柳逸一身华美道袍,束发上戴着青玉冠,周身气息皎皎如月,俊美至极,和沙漠里那个满身凶煞邪气的人又完全不一样,叶青也是挺佩服他天衣无缝的气机变化。叶青被五道锁链牢牢拷在墙上。空荡荡的天牢里,满地爬满密集的咒文。
狱卒搬了把椅子进来,柳逸坐下端详着叶青,“叶姑娘,这两天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吵了,你们这天牢,隔音不行。”
柳逸轻笑起来,“确实,是在下照顾不周,这天牢里关了几只上古魔妖,精神头十足,日夜啸叫,吵着姑娘了。”
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捯饬干净后,人模狗样的连说话都变文雅了,这家伙是不是分裂,叶青冷漠的想。
柳逸打开折扇,“叶姑娘,你我既然已是生死之交……”
叶青:“闭嘴,谁和你生死之交了,你给我等着,别落我手上!”
“好吵。”柳逸蹙了蹙眉,揉揉自己的耳朵,“哎你先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嘛,因为你我毕竟算是患难与共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过你等走出来,就把一些事如实相告,相信你也蛮有兴趣听听,不是吗?放心,这一次不耍诡计。那天给你看的部分记忆,大致是真的,只是略过了一点重要细节。比如……你看到的那个女子,是魔。”
叶青瞳孔微缩。
“和你同族,也是羽族。”柳逸的神情淡淡的,语声也淡淡的,似乎回到曦和城后,换上另一个身份的同时也抽离了自己痛苦的情感,“不过,我是她死后才发现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佩佩,是寒阳宫新收的弟子,在升仙大会上,拿了新秀组的第一,自然而然就被收到了曦和城门下,成为了我的师妹,当时年少,朝夕相处间互生了情愫,却没曾想是我一生挚爱,我们当时已经私定了终身,好不容易磨到家父同意婚事,在婚礼的当天晚上,却传来了魔尊姬箫调兵发动大规模侵略战的消息,迫不得已,弑神之战提前打响,五大仙门黄金一代弟子集体集结在桑之焕外。我作为曦和城少城主,曦和城又位于五大仙门之首,当时急于找到机会证明自己,减少日后我接管曦和城后的异声,当然义不容辞的要杀在最前线。听到消息后,便立刻脱去了婚服,率众弟子赶赴魔域。佩佩作为曦和城的弟子,自然也要跟着去,不过不是跟着我,那时候我觉得跟着我太危险了,生怕我保护不好她,就让她留在魔域外的营地里守营,却没想到最终葬送了她。”
柳逸停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叶青,神兵出世扭转了战局,斩杀了魔尊,可你知道,云水宗世代守护的神兵,需要以生魂祭剑,以血肉请剑,剑才会出鞘吗?”他低声笑起来,目中浸出悲戚,连肩头都在轻颤,“所以……云水宗在弑神之战里才会伤亡最惨重,他们不是被魔杀死的,是被神兵杀死的。可是还不够……完全不够,魔火已经烧了上来,那些伪善的仙人前辈,满口的普度众生仁义道德,却在这时候,商量好似的,把各家留守营地的弟子全部作为祭品,献给了神兵!”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跨过山,涉过水……”这句话引用自互联网
锵锵锵,真相正在一点点揭露~~(*^▽^*)
☆、章九七
满地的咒文随着柳逸的话语声,感受着他的情绪,忽明忽暗的变幻交错,柳逸目露沉痛悲色,“多少生灵在神兵之下魂飞魄散,多么可笑,以守护之名出鞘的兵器却要求我们牺牲?然生命是有贵贱之分吗,在那些伪善的修士面前,为了流芳百世的功德,为了斩杀魔族护中州苍生的借口,就能够轻言舍弃一部分人吗?他们……又何尝不是苍生!”
叶青看着柳逸,心绪随着他起伏,血族临阵倒戈、过河拆桥,年幼的她目睹魔尊斩杀于神兵,羽族尽亡,被关于地牢之中经历无休止的审问和折磨,当时的她是否也对这场弑神之战有诸多的恨和困惑?
“你知道当我满心欢喜的带着无量功德回到营地却再不见她时的绝望吗?你知道我在埋骨之地没日没夜的寻了多久才寻到了她的尸身?”柳逸轻轻的笑了,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那时我才发现佩佩是魔,死后尸身魔化,她的容颜和肌肤都发生了变化,眼尾有一条和羽族人一模一样的蝎子纹路,肉身已泯,她保留着最后一点元神想要再见我一面,我们本该是站在正邪对立的人,她为我付出了多少,才甘愿陪着我的梦站在我的身后,与同族人兵戈相向,可我却没有保护住她,辜负了她的爱,我心痛欲碎,赶在她的元神彻底消散前,将她与我的元神融合在了一起,然后纵身跃入了魔火中,用亡者的尸骨残魂孕育了新的力量。”
叶青蓦然抬头。
“如果所谓仙道是不得不牺牲,所谓守护是伴随着黑暗的微光,纵然我守护了苍生,也守护不了一人,这样的仙道不要也罢,我甘愿堕魔。”柳逸寒声道,“我要亲手揭露这个残忍的真相,我要毁掉神兵,让你成就天骨,让羽族重见天日,相信如此……佩佩,会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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