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听见他在高烧昏沉时,念着她的名字,也是镇定自若地将裹着碎冰的巾帕搭到他的额上,只当没听见。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窃喜。
其实施窈早就知晓徐凛也对她有意。
若是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即便是口中百般推拒,眼里闪烁的光却是明晃晃得耀眼。
只不过她更知晓徐凛的心结,那同样是无人可解。
他们两人之间,本就是死结。
施窈垂着眼,眼看着床榻上的郎君烧得面色红透,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被浸湿的多情桃花眸子紧紧阖着,只得吩咐人再去取些冰来。
她的手指冻得发白,一直到深夜那人的温度降下,才松口气,在一侧的榻上小眠一会。
再醒来时,就看见身上多了层氅衣,是男子样式。
施窈没惊醒榻上那人,随意将氅衣丢到一边,便去安排自己回京之事。
徐凛既然已经无事,她又何必留在此地。
还不如找找回京,寻个道观住下,
可她才一走,就被徐凛身边的随从追上了,只道是徐郎君又发起高热,口中只唤着她的名字。
来来回回几次,施窈便用些心思,当场抓住这人夜间悄悄起来,往身上泼些凉水的现场。
秋夜已凉,施窈冷眼瞧着身形微晃,衣衫滴水的那人,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苦肉计?挽留她?
被施窈抓个正着,徐凛脸色渐次白下去,唇上毫无血色,他的浑身上下被冷水浸透,夜风一吹,更是寒凉刺骨,激得整个人浑身一颤。
却见施窈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回屋,什么都没问。
徐凛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只得慢吞吞地挪回屋去,换过衣衫后侧卧在床上,看着一侧榻上和衣而睡的那抹女子身影。
也说不出自己为何想挽留施窈。
明明早就打算好,要将她推离自己身边,能够嫁人生子,走上寻常女郎的人生轨迹,也已经成功大半,缘何又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想让她留下,还被她撞个正着。
可他着实舍不得,两次濒临死亡,他最后所想的,都是施窈,都是他们年少相伴的点点滴滴。
便让他再自私一回,留她几日。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施窈也没再吩咐人收拾行李。她打算等徐凛好些了,带上他一同回洛京,也免得这人再出什么么蛾子。
一日日相处下来,两人竟有些旧日在谢府相处的模样。
徐凛才捡回一条命,弯着一双桃花眼,口中的俏皮话却是丝毫不少,但他察言观色,往往瞥着施窈神情,倒是鲜少再说些让施窈不虞之言,气氛倒也和谐。
这可让这小小别院里伺候的下人们松了一大口气。
直到已经承继信王之位的周延寻上门来。
初听下人通禀时,施窈一怔,下意识看了徐凛一眼,还是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到底此间是兴南,是信王的封地,人在屋檐下,如何不给主人家些许薄面。
徐凛亦是不解,眉心一跳,让人给他换上些衣物,便想去看看究竟。
才行至窗边,便看见屋内离得极近的那两人。
俱是相对而笑,还同扶住一卷画轴。
多日不见,周延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但昳丽眉眼间的少年意气仍是不减,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好气度。而施窈更不必说,这些时日修养下来,养出几分好气色,亦是清雅娴静。
依他这个外人看来,当真是好一双璧人。
徐凛觉得似乎有一股寒气不断从脚下往后脑处窜,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让面露不忍的随从扶他回屋,没有去打搅屋内那两人。
而在屋内——
“若是教我表兄知晓此事,怕是要打断我送画的手。”施窈看着眼前的卷轴,忍不住笑道。
周延如今已经是想开了,扬眉一笑道,“谢廷尉岂是那般小气之人!”他指了指图上手持芦杆微微俯身的清隽郎君身影,“我这不是也没少了他。”
“前次一别,亦不知几时才能再见,此画绘就的是我们三人流落时的场景,赠与他们二人,也算是个纪念。”周延顿了顿,笑道,“也算是他们成婚的贺礼。”
施窈闻言挑眉,看了看眸色明亮的少年郎,倒是生出几分欣赏。
拿得起放得下,当真是好胸襟。
她将卷轴收起,算是应了此事。
左右收不收此物,阿菀和谢瑜自会决定,她做个传话筒也不算什么。周延的丹青着实不差,但因着他出身尊贵,市面上甚少有成品,这回自己倒是可以揣摩学习一二。
她不知徐凛曾来过,甚至生出些想法,便珍而重之地将卷轴带了回去。
看在徐凛眼中,更是心口一紧。
他忍了几日,终是压抑不住,在施窈再度让人将画拿出揣摩画技时,脱口而出道,“周延曾经心仪陆娘子,你莫要生出些误会来,以免伤了自己。”
这话着实有些不中听,徐凛说完便有些后悔,
他侧过脸,盯着床幔上的绣纹,十指攥紧,却是注意着施窈如何动作。
“干你何事?”
施窈没想到他会如此想,简直都要气笑了,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她莫要自作多情。
“你我是血亲,我如何不能说道几句。”
徐凛坐得僵直,脸色因为背光而模糊,遮住他不住颤抖的眼睫。
施窈懒得理她,吩咐着身边婢女,“徐郎君已然是大好了,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
“阿窈!”徐凛急了,他起身拦住施窈去路,“回洛京的路程遥远,若无十全准备,路上出了事如何是好。”
施窈弯了下唇,淡声道,“我这便修书去求信王和三表兄,想来看在表兄和阿菀的面子上,他们会愿意派些人护送我回京。”
徐凛哑然,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之语。
眼见施窈就要往外走,似是想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再不往来。难以言说的恐慌袭来,他抿直了唇,终于涩声承认道,“我是心悦你的,阿窈。”
施窈停住了。
心里油然而生出些欢喜,徐凛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待看见她神色冷淡面无表情,登时脸色煞白,只愣愣地又唤她一声。
“徐正钦!”施窈掀了掀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湖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在原地等你?”
她冷笑一声,“便是你现下肯承认你喜欢我又如何?我便该不计前嫌,欢天喜地地接受你,继而再留下照顾你?”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施窈面无表情地想,便是自己此时依旧心仪徐凛又如何,难道他便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此出言伤害自己。从他发觉自己喜欢他之后,这些年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徐凛勉强笑起,觉得浑身冰冰冷冷的。
他不敢再拦,只能看着施窈离开。
转过身来就吐出一口心头血。
静寂的桃花眼盯着地上的殷红血迹,恍惚想起旧时听说过,青年吐血,大多年岁不久。此伤因着陆娘子而起,他旧时也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倒是勉强算还掉些。
他仰头望天,却只见碧空寂寥,不见少年时与施窈同放的竹筝影子,大约她已经是憎恶极了自己。
心口仿佛被挖了个大洞,透着呼啸的北风。
徐凛原以为,他与施窈便至于此。
却没想到,京中很快就传来了陆菀出事的消息。
谢瑜对陆菀情深几许,徐凛很是清楚,心道怕是要出大事,当即便撑起病体回转洛京。
偌大的谢府,像是彻底抽离了最后一丝生气。
谢瑜抱着冰冷的女郎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言不发,任凭谁劝都不肯出来,其余人没了主心骨,更是乱成一锅粥。
施窈闻言也从才安顿下的道观赶来。
两人撞了个对面,却也深知,此时需得靠他们两人暂时撑持谢府之事。
便是后来谢瑜恢复些常态,他们也不敢离去。
他们与谢瑜相伴日久,自是能看出他并非如外边看上去这般勉强如旧,内里其实早已经失了魂,实在是令人不安。
尤其是施窈,寻常时,还要靠她来协助照顾些昏睡女郎的日常,更是不敢离去。
她只得将安置好的细软物事从道观搬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关系竟是缓和许多。
偶有一日,在回廊上遇见时,闲聊几句,徐凛玩笑道,他们两人现下这般不嫁不娶,也算是相守了。
见着谢瑜失去心上人沦落至此,他像是开了窍,能看着施窈离着自己不远不近,他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便不吝啬将此语说给她听,也想试探试探她的反应。
反而是施窈见他一副轻佻模样,倚着廊柱似笑非笑,未曾搭理他,迳直走过。
自然是没注意到对方攥紧的手心里浸透冷汗。
可待走远了些,身边的婢女偷眼望去,就见着自家女郎唇边微微扬起个弧度。
于是大胆问道,“娘子是打算与徐郎君再续前缘么?”
施窈摇摇头,没说什么。
心里想的却是,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写写徐父徐母的番外,但是……咳咳,这种雷雨一样的情节晋江是不能写的(捂脸),只能咕咕咕了。
故事大约就是被拐流落的外室女被落魄贵公子救回,日久生情,不顾身份之别在一起数年后,发现居然是同父异母的……
番外到这里就是全部结束了。
下本书见啦~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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