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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冯若华说了声，抬头看见简蔻，停了两秒钟，微怔后迅速离开。
简蔻继续排队。
过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轮到她。
进入舞台后，她第一反应是去看江慎行。
江慎行五十余岁，特别瘦小，须发快白了，却很精干。
他对上简蔻只是挑了挑眉，抱着胳膊嘀咕一声“这妆化得倒不一样”，似乎没认出是谁。倒是另一张桌子边的副导和制片互相递了个眼色。
“你演这段。”江慎行指了指台本。
是唐绮在销毁协议上签字的那一段，只有一句台词。
简蔻吸了口气，到一旁道具茶几边坐下，入戏。
面前的销毁协议似乎让她出了神，签字笔在手中捏紧又放开，表情空洞有如木偶。
过了片刻，如梦初醒。她尽可能态度自若，微笑着写下名字，指节苍白，一笔一划微微发抖。
“请你们尽快销毁他。”她把签字笔端正放好。
后面这一段才是重中之重。
走出销毁中心的唐绮笑容僵硬，硬逼着自己提嘴角，眼眶却不听话渐渐红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哭，而是循序渐进地渲染情绪。
先是笑容逐渐弥散，等眼眶红完了，再一点点蓄积眼泪，直到将整个眼眶盈满，最后隐忍地落下一串，滴在地面。
整个过程足有三分半钟。安静无声，除了克制的呼吸，连一声抽泣都没有泄漏。
江慎行不知不觉间贴近了桌子，屏着呼吸，目光紧凝。
这一段，如果拍成一镜到底的长镜头，绝对震撼人心！
简蔻对这种哭戏还挺自信。
这是以前她探班她父亲的时候，同剧组一位拿过影后的女演员教她的。
现在很多演员演戏都演套路了，一让哭就哭得涕泪横流。他们却忽略了，有时候不要钱的眼泪，反而比不上吝惜的钻石泪。
果然，表演结束，明显看到江慎行吐出一口气，手指叩了叩桌子，半晌端起杯子呷一口茶，指向台本另一段：“你再试试这个。”
后面这段是唐绮送慕霖去销毁中心的戏。
这段唐绮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还算好演。
同样只有一句台词，在慕霖被押走时，他安静地看着她，而她会说：“只是个机器人而已，只是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而已。”
前面几个女演员演这一段，都是或坚决或害怕或憎恶地说给慕霖听。
简蔻却没有。她甚至没往慕霖的方向看，只是一字一顿地慢慢念出台词。
江慎行脸色无比肃穆。
简蔻演完，他拨动一下台本，问：“为什么你要以这样的形象试镜唐绮？”
他指了指简蔻的头发。
漂亮的长卷发自然垂落，稍一动作就微闪起细碎光芒，白皙天鹅颈上的头颅似乎永远不会低下。美得骄傲。
“因为我觉得她就是这个形象。”
简蔻顿了顿。
“女科学家就一定会英气逼人或者古板不爱打扮，这些都是刻板印象。原著里很多细节都表明唐绮引人注目，她甚至还会因为新来的男同事不关注自己而被激起好胜心。这说明她是明艳、娇纵且自信的。”
江慎行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怎么理解她对慕霖的感情？”
“她很纠结，她一开始希望机器人能产生人类感情，在她以为希望破碎后，她去机器人靶场射杀了一个机器人，用最冷酷的方式结束自己幻想。后来慕霖的变化，一边冲击她的信念，一边又让她回忆起自己杀掉的机器人，从而用‘程序出错’来否认机器人的感情。”
所以刚才简蔻送行那段表演，“程序出错”不是对慕霖说的，而是对她自己。
江慎行越听眼睛越亮，嘴唇开合几次，显然想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矜持地让副导演登记好简蔻的信息：“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简蔻给屋中众人礼貌地致意一遍，离开甄选室。
出来时王敏突然出声。
“你演得，特别好。”
简蔻对她笑了笑：“谢谢。”
***
微博的热度直到下午一点才稍退，工作室众人得以长喘一口气。
“辛苦了辛苦了。”方锐站起来拍了拍手，扯开嗓子，“今天中午大家给自己点个好点的外卖，林老板管报账，晚上一起去吃四海楼。”
话音落下，办公区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谢谢林老板！”
方锐老奸巨猾：“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的想象，林老板还没表态呢。”
“滚吧方锐！”
这群滑头平时称呼随心所欲，只有收红包和拿好处的时候才会大喊“林老板”。
林玖站在杂志架边，拿起车钥匙，淡淡的：“吃一周四海楼都行。”
欢呼和鼓掌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强烈，新一排彩虹屁中不时夹杂着几句“还想吃火锅”“想吃海鲜”的要求。
方锐端着杯子嬉皮笑脸地晃过来，看见林玖戴上帽子和口罩，诧异：“你要出去？”
“去吃饭。”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方锐生怕吃亏似的，赶紧杯子一放，又回去林玖旁边。
林玖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任他攀着走出门。
午餐很简单，简单到方锐唉声叹气不该跟着林玖一起出来。本来以为跟着老板有肉吃，没想到这饭菜还不如他自己点个餐呢。
吃完上车，方锐打了个呵欠发动车子，不料林玖却说：“去腾辉广告。”
“啊？”方锐把下一个呵欠吞回去，“有工作？”
“不。”林玖看着车窗外，“遛弯。”
不是。这里在城东，你遛弯需要贯穿整个城市遛到西五环去？
是咱东边两千平方千米的土地提不动刀了吗？
林玖没有要改话的意思。
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方锐老实开车，好不容易到了腾辉，车子滑到负二楼临停车位，方锐熄火：“走吧遛弯。”
“你一个人去就行了。”
“……”
“林玖，我总觉得你在玩儿我。”方锐义正言辞。
林玖勾了勾嘴角。
那笑容礼貌到让人难以继续追问。
方锐叹了口气。
林玖就是这样，用策划部小张的话来说，像个高智商罪犯，冷静克制，但也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哦，小张还说了，这种人理智到令人发指，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冲动的快乐。
所以今天早上，林玖对乱成一锅的工作室众人说“抱歉，昨晚一时冲动，让大家费心了”的时候，小张才会张着嘴，脸上写满我的马，震惊我全家。
公关部倒是松了口气，既然是冲动，那就好办了。
联系简蔻那边团队扯扯淡，说两人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基本能解决一切烦恼。
没想到林玖话锋一转：“我说的冲动，是指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曝光我追她的事。既然已经曝光，那我决定干脆承认。”
公关部那群人刚刚松下来的气，眼睁睁看着又提了上去。
“所以今天早上要辛苦辛苦大家。”林玖顿了顿，“去控一下蔻蔻那边的场。”
公关部：？？？
控谁的？？？
林玖抬起眼皮，冷静利落，不容置喙。
其实他长相偏少年感，平时无可无不可多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很难让人记起，能出道三年就杀进一线的人，是可以锐利得仿佛一柄刚出鞘的刀的。
“不用强行让她词条关联上我，我的关联上她就够了。”
“保持她广场的干净，多发安利，图片一会儿我传给你们。”
“控制住粉丝，如果有不好的舆论，全部往我身上引。”
“别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公关部：……
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挂钟滴答地走。
大家表情一言难尽。
林老板，我们严肃怀疑我们是被您雇来给简小姐服务的。
并且我们有充足的证据。
第5章
这会儿快三点了。
方锐在车里打了一个又一个呵欠，无所事事了不知道多久，停车场又有车进来，车灯晃过去，一辆路虎从前方驶过，停在他们旁边不远。
林玖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看向那边。
停车场阴森灰暗，照明灯将不匀的光芒洒落。
方锐瞄瞄他，又瞅瞅那边，车上两个姑娘不疾不徐下来，有说有笑往电梯走。
穿过一簇簇灯光，一个冷淡，一个活泼。
“噢——”方锐顿时了然，促狭地瞥过去，“原来十八里路遛弯是为了简大小姐。”
林玖没说话，也没动，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猫。
就这样看着电梯门打开，她们走进去。
方锐忍不住打破沉默：“不过去？”
“不用。”
“就这样干看着？”
“……”
林玖没说话。
那边电梯门缓缓关上，门与门之间最后那点空隙时间，简蔻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小姑娘眼睛对比度过浓，淬了光，清凌凌的。
方锐几乎是一瞬间从座椅上弹直了身子，用胳膊肘撞了撞林玖。
“真不过去？”
已经来不及了。电梯门彻底关上，叮了一声，往上走。
看着不停往上跳的数字，方锐叹气：“你说你怎么想的，几乎对穿一个城过来，就为了这么看一眼，你甘心？”
甘不甘心也只能这样。
他们的见面大抵都是她召见他，而不凭他随心所欲。
林玖没反应，平心静气得诡异。
方锐盯着他，恍恍惚惚间像是突然解开了很多年前的记忆。
回到了他们大学和几个洋垃圾对峙时。
当时林玖礼貌地微笑着，浑身上下却有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冷冽气息，他拎了根棍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几张惊恐的高加索雀斑脸，温和地问：“服了吗？”
方锐咳一声：“林玖？”
林玖总算给了回应：“习惯了。”
他声音略暗，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阴影笼罩住一双黑沉眼睛，“估计她现在也不想见我。走吧。”
方锐：……
方锐叹了口气。
也就简蔻了。
能让“高智商罪犯”林玖在她面前顺从得像只狗似的。
方锐大学就和林玖认识了，他俩是室友，他学公共关系，林玖学天体物理。
林玖那张脸属实好看，你可以不承认他帅，可以不承认他强，但不能不承认他漂亮。
学校里盯着林玖打主意的小姑娘不少，就连他们宿舍长也说，要不是林玖作风强硬，他都想刚林玖一回。
玩笑归玩笑，一众哥们儿都知道，林玖有喜欢的人。
叫简蔻。
当然简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简骜的女儿。
简骜啊。那可是亚洲一哥啊。他的《末日奇兵》系列谁没看过，隔壁的死肥宅柜子里塞满了罗杰队长的手办海报，成天抱着人形抱枕喊简骜老公。
果然牛逼的人喜欢的对象都如此与众不同。
最关键的是，林玖还想办法当上了简蔻的家教。
宿舍都感叹上帝不公，给了林玖长相、头脑，还要给他机遇。
只有方锐知道，林玖不太好过。
简蔻排斥他，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他。
恰好那时简蔻母亲去世不久，周起粉丝又发疯，专挑她痛点骂。简蔻便总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她时常会恍惚着一个人到处乱走。
还尽挑偏僻阴森的地方走。
比如说废弃的工业园、拆除后的安置房、以及不见人影的物流区。大晚上，一走就是几小时。
方锐家的小茶馆就在废弃工业园前一条街。
他不止一次撞见简蔻茫茫然在前面走，林玖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双手插兜，神情默然，怕她不安全，又怕自己惹她不愉快。
在简蔻面前，他不强硬，也不如意。
即便后来他突然不再担任简蔻的家庭教师，这种跟随也持续着。
直到简蔻出国。
所以“习惯了”三个字，林玖还真没骗人。
方锐将车滑出地下停车场。
日光重新笼罩的时候又突然灵光一闪。
从林玖第三部 电影拍完，强硬地以牺牲职业上限为代价，拒绝了国内各大娱乐公司的邀请，聘请了一位只谈商务，不插手艺人生活的独立经纪人开始。
到他组建个人工作室，再到前些天推掉RPC新电影突然回国。
一次一次反常规操作，怕不是都算着简蔻这一茬。
***
“真不回应林玖？”齐蕾摸摸手机的棱角，犹豫，“会不会不太好？”
“他都说了不要打扰我，我没必要上赶着回复他。”
简蔻声音风轻云淡，就是吐出来的字眼有点冷酷。
齐蕾忍不住瞥她一眼。
简蔻是真的傲，傲到骨子里，所以平时也特别没心没肺——因为大部分人入不了她法眼，她懒得计较。
林玖属于入不了她法眼，还是真的惹她讨厌了，还挺难分辨。
不过不回复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以前周起粉丝就恨透了简蔻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总让她们觉得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她们想拉人一起讨伐简蔻，把简蔻的性格也作为罪状之一四处抨击，这倒反而让大家对简蔻现在的反应有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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