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即熙正十分开心地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房间,她熟练地穿过亭台楼阁,连拐杖都使得比以前顺手了。
她住的房间是宫主的紫薇室,旁边就是雎安的析木堂。即熙目不斜视地走过析木堂,见四下无人又偷偷退回去,析木堂的院门是打开的,院子里正有一直浑身银白的大狼躺在里面晒太阳。
金色的阳光下它身上的绒毛仿佛泛着光似的,在风里轻轻摇曳,看起来惬意极了。
即熙愣了愣,然后激动地喊道:“冰糖!”
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狼听了这呼唤一个激灵蹿起来,四下张望和即熙对上了眼睛。它似乎也愣了愣,然后喜笑颜开嗷呜嗷呜叫着朝即熙飞扑而来。
即熙哪里受的住这么大一只狼的飞扑,再一次倒地——还好这次是仰面的。冰糖开心地舔着她,尾巴摇成了一朵花。
即熙顺着它的毛,感慨万千,没想到星卿宫第一个认出她来的居然是冰糖——她十二岁时捡回星卿宫养的狼。
即熙心情复杂地看着冰糖摇成一朵花的尾巴,这种摇法对于狼尾巴来说实属不易,她一头威猛的雪狼怎么被养成了狗。
其实冰糖是个汉子,从小被叫冰糖习惯了的它,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很娘的名字。
第8章 求学
冰糖嗷呜了好几声,即熙当上贪狼星君后给它授过灵识,所以它能跟即熙交流,就像阿海和雎安一样。
那嗷呜几声是在问她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就说来话长了,即熙拍拍冰糖的背让它起来。它乖顺地收了爪子正襟危坐,尾巴仍然摇得像花儿似的。
即熙盘腿坐在地上和它一般高,撑着下巴思考了一阵然后决定老老实实跟冰糖坦白。
“冰糖啊,其实我是个细作来着的。”
“嗷呜??!!”
即熙捡着重要的节点把自己混进星卿宫求学七年然后溜回家,最近不幸死去又万幸死而复生的事情告诉了冰糖。冰糖一开始很惊讶又困惑,在听到即熙说当年她怕暴露身份没敢把它带回家时,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啪一爪子又把她摁在地上了。
“嗷嗷呜!!”
即熙陪着笑求饶:“糖少侠少侠,你冷静啊。”
冰糖磨着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即熙眼珠转了转,举手正色道:“你看这样,我去参加星卿宫大考,争取进封星礼把贪狼星命拿回来,然后就顺理成章要回你了好不好?”
“嗷呜?”
“我保证,我没骗你,我也不会把你丢下了。”
听见即熙说出“不会把你丢下”的时候,冰糖的眼睛就含了泪,委屈巴巴地低头想要舔她。
“冰糖!住手!”
一声怒喝响起,冰糖和即熙同时转头,即熙躺在地上横着的视野里就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柏清,雎安,思薇,武曲星奉涯,天同星七羽。除了外出未归的廉贞星君和“失踪”多年的贪狼星君之外,星卿宫的甲级主星星君都在此了,后面还跟着许多次级星君。
这是有什么事,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红鸾星君梦湘惊道:“师母,你受伤了!”
即熙感受到从鼻孔缓缓流下的热血,应该是刚刚在思薇院子里摔的伤还没好。
目前这情况她倒在地上,冰糖爪子拍在她身上,她鼻子流血,刚刚冰糖还冲她张开了嘴……
这是画面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冰糖立刻把爪子收了回去,几个弟子跑过来把即熙扶起来,即熙再次掏出手绢捂住鼻子,说道:“没事没事,这鼻血是我自己磕出来的。”
之前出声制止冰糖的柏清显然不相信即熙的话,他面色严峻地瞪了一眼冰糖,然后等着雎安教训冰糖。毕竟冰糖和它的主人一个样,只听雎安的话。
冰糖龇牙,委屈巴巴。
雎安走过来弯腰摸了摸冰糖的头,便笑起来说道:“冰糖是贪狼星君的灵兽,平日里性子烈也确实常与人争斗。不过这一次不同,它是喜欢您才这样的。可能表达喜欢的方式太过热烈,您受伤了么?”
“没有我没事,这方式我觉得刚刚好,很招人喜欢。”即熙忙不迭地说着,发出浓重的鼻音:“你可千万别责罚它。”
“不会。”雎安笑着应道。
柏清惊诧地看着雎安,忧心忡忡他这师弟护短的毛病怎么越发严重了。
“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是要干什么啊?”即熙好奇地问道。
雎安沉默了一瞬,在他沉默的一瞬间即熙福至心灵地说道:“啊,对了,你们是来向我奉茶行礼的……”
当即熙端坐在紫薇室的紫檀木椅上时,已经掸好了身上的灰正好衣冠,颇有一副长者风范了。任谁也看不出她三个时辰前住着拐杖脸朝地狠狠摔了一跤,两个时辰前被一头雪狼拍在地上起不来。
星君们整齐地分列于紫薇室内,向即熙拱手行礼,雎安站在众人之前双手交叠捧着一杯茶,弯腰奉给即熙。他白色的衣袖垂及地面,白玉冠下浅金色发带隐没于长发之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镶金白玉。
即熙像模像样地接过雎安手里的茶,雎安便唤她:“师母。”
众人就跟着雎安一起唤道师母,这道礼成即熙便正式成为星卿宫诸位星君的师母,整个星卿宫里辈分最高的人了。即熙听着这整齐的“师母”声,看着满堂俯身的人,突然有些恍惚。
她想起来十四年前刚入宫的时候,她不愿意奉茶拜师,雎安和她打赌结果她输了,只好答应去拜师。当时雎安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既然拜了师,就要叫我师兄了。
她咬牙切齿地喊着——师兄师兄师兄,雎安师兄!行了吧!
雎安就轻声笑起来,眉眼弯弯。即熙回过神来,看向身前眼眸低垂的雎安。重生之后到现在,他,柏清和思薇一直叫她师母,她原本觉得神清气爽,可现在她却很想听他们叫她一声即熙。
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喊这个名字了吧。
即熙。
“即熙”真的死了。
忧伤了片刻之后,即熙一放茶杯心想她怎么还咒上自己了,她这活得不是好好的,没人知道她是即熙她还就不是即熙了?弄这些伤春悲秋的多矫情?
礼成之后众位星君要离去,即熙单独叫住了雎安,她客客气气地请雎安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关怀道:“雎安,最近忙不忙啊。”
“有柏清师兄在,诸事还算稳妥。师母有什么事情么?”
即熙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路说道:“雎安啊,你看师母现在也算是星卿宫的人了。半年后的星卿宫大考,我也应该可以参加吧?”
雎安笑道:“自然是可以,但星卿宫大考非常严格,而且星命书通常挑选十八岁以下的人授予星命,这并非易事。”
已经二十四岁高龄的即熙坦然地说:“俗话说得好,老当益壮,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也好。”雎安并不阻拦。
“但是我毕竟不是从小在星卿宫学习的,基础十分薄弱。武学方面我就自己摸索了,但是文试的那些历史诗文,天象纪年,卜卦推命之类的,能不能请您帮我补一补?”即熙终于说出了她的最终目的。
她从前就严重偏科,武学和符咒从来就没从榜首上下来过,历史诗文勉勉强强,天象纪年和卜卦推命一向稳定在倒数。当年雎安日复一日的帮她讲课补习,她才勉勉强强踩线通过大考,得以进封星礼受封星君。
如今七年过去,那些东西她太久不用早就忘光了,自学是万万不可能的,去听课恐怕会重蹈以前一头雾水昏昏欲睡的覆辙,只有求助于雎安。毕竟雎安是他那年大考的全榜首获得者,这一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即熙满怀希望地看着雎安,只见雎安捧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茶道:“师母觉得星君是什么?”
“星君……”即熙想了想,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拿出了大家对星君的普遍形容:“受神明旨意,为仙门百家之道标,黎民百姓之庇佑。”
雎安闻言莞尔。
“怎么样,你可以帮我补习吗?”
“抱歉,恕我拒绝。”
“为什么?是我刚刚回答错了吗?”
“这与刚刚的问题无关,无论您回答什么我都是要拒绝的。”
即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几天之后的早上,雎安正端坐在析木堂内吹埙,香炉里弥漫出袅袅白烟和伴随而来的檀香香气,埙声醇厚柔润,绵延不绝。一首曲子还没吹完,就被快步走进房间的柏清打断了。
“雎安,师母要参加大考?”他坐在雎安案前,十分惊讶。
雎安放下手里的埙,点头确认:“嗯。”
“她现在正在练武场,已经连挑了四五个弟子,说是再练几天就准备挑战榜首。之前只听说苏家大小姐长于歌舞,却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柏清感叹着,说道:“苏家原本来者不善,但苏章却突然打道回府,师母行事又总是出人意料,实在不好琢磨。”
“师母和苏家立场似乎并不一致,我觉得她并没有坏心,师兄也不必太过紧张。”
“唉……我明白。我看冰糖也在练武场,你小心看好它,别再让它和师母起冲突。”
雎安闻言摇摇头道:“师兄,冰糖喜欢师母,并不会伤害师母。上次的事情多半只是误会。”
“你看看你,又护短了吧?冰糖又不是你的灵兽,你不能和它交流怎么知道它想什么,我看那孩子被你宠得越发滑头了。”
雎安的神情就有点微妙,忍着笑说:“是我护短还是你护短?师兄你对自己,似乎没有清晰的认知。”
另一边练武场上的织晴给即熙递了一杯茶,正经说道:“雎安师兄虽然温柔和气从不发火,但是一旦作出决定便是板上钉钉,无论怎么说都不会让步的。倒是柏清师兄,虽然平日里严肃古板总是教训我们,但却很容易心软,去求一求磨一磨他多半就会松口。雎安师兄说了不教师母您,那就是不会教了。”
即熙擦着满头大汗,满怀怨念地看着练武场内正在比武的其他弟子,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兰茵小声说道。
即熙快速通过织晴融入了当时她们树下聊天的三人小团体,兰茵就是当时那个年龄最小的仰慕雎安的姑娘,还有年龄位于中间的晏晏,这个几个人功课武艺都是中等水平,但是对于各种八卦小道消息的收集能力可谓一绝。
失去了贺忆城这个绝好消息来源后,即熙终于又重新获得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感受。
“我觉得啊,雎安师兄不想教您是不想开这个先例。毕竟甲级星君们是不讲课的,若是雎安师兄教了您,那之后像兰茵这样仰慕雎安师兄的小姑娘必定以教习为名,都去找雎安师兄了。”晏晏认真地分析道,得到了兰茵的怒目而视。
即熙迷惑地看着她:“是这样?”
那当年雎安给她教课补习,怎么也没见这么多顾虑,难道说他这年龄越大越吃香,追求者竟比之前还多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织晴附和道。
想起上次她们断言雎安失明是因为她咒的,即熙大感这个推论不靠谱,她感慨道:“雎安岔开话题不肯说理由,让人拿不准他的想法,都不知道怎么迂回补救。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兰茵她们想了想,晏晏道:“雎安师兄好像一直如此吧。”
雎安师兄历来温柔和气,无私诚恳,教养极好,这些美好的品质包裹住他的喜怒哀乐。
他把分寸感拿捏得太好,与人交往说话做事一向妥帖,从不叫人不舒服,从不逾矩。就连非常喜欢他的兰茵都要承认,她仰慕雎安却不知道雎安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憎恶。不只是她,好像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或许没人知道。
第9章 宴会
析木堂内,柏清同雎安商量几天后宴会的诸多事宜,不经意间看到雎安手边的几枚铜钱。柏清的声音一顿,忍不住问道:“你又卜卦了?”
这些年柏清偶尔会看见雎安卜卦,但是卦象从来都是水天需,仿佛雎安一直在问同一个问题。
这不是好兆头,对某件事情执念太深易生心魔,对于以身镇压天下心魔的天机星君来说尤其危险。
“这卦象给你的答案是什么呢?”柏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雎安没有焦点的眼睛眨了眨,香炉的白烟幽幽漫过他的眼帘,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不可深究。”
“我并非要深究你卜卦……”
“是这卦象说——不可深究,等候机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问题的答案永远是不可深究,等候机缘。
柏清眸光微动,他担忧道:“雎安……你……”
“我没事。”雎安微微一笑。
雎安说没事,就一定会自己处理好,并且不需要别人来过问。
柏清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这个师弟从出生开始就被带到星卿宫,在星卿宫里长大,从来聪敏温和,绝不让人操心。
他还记得雎安失明的那一天,他急急忙忙地赶到雎安的析木堂,看见从来仪态端方的雎安满身尘土,扶着门站在房前,被一大群星君和弟子们围着。
在担忧询问声中,雎安平静的抬起失去神采的眼睛说:“我确实看不见了,缘由我知道,你们不必再询问。”
众人正愕然的时候,雎安笑起来,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那时柏清蓦然发现,他已经太久没有关心过这个从不让人操心的师弟。以至于想要关心的时候,雎安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关心,而且他也看不懂雎安了。
柏清和雎安商讨的宴会于七日后开宴。其实星卿宫极少开放邀请宾客,这次的宴席是应仙门百家要求,为征讨悬命楼而设的庆功宴。毕竟这件事因星卿宫而起,又结束在星卿宫手里,不好由旁人承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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