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恼地拧了拧眉,觑了傅昀一眼,半晌,闷声道:“是妾身小题大做了。”
听她自称,傅昀眸色稍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安抚:“你不过关心则乱。”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掀过此事,仿若先前一个时辰的等待不存在般。
从听见瑾儿哭闹时,周韫心中就生起的那抹急躁和闷气终于渐渐散去。
郭嫔和千柔眼睁睁地看着时秋领人来了又走,几乎查遍了芳纶轩伺候的人。
直到这时,郭嫔才想明白刘妃在坤和宫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她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
吓得一旁千柔一惊,才问:“主子怎么了?”
郭嫔咬唇,将刘妃的话和自己猜测说出来。
千柔愣在原地,又气又不解,堪堪说:
“刘妃为何要这么说?这不是在害主子吗!”
皇后那是什么性子?
想起以往的卢氏,千柔狠狠打了个寒颤,若真被皇后怀疑上,那主子还能有命在?
不过千柔也松了口气:
“时秋这么轻易离开,显然是查清了事实,主子可以放心了。”
郭嫔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掐紧了手心。
她觉得这刘妃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她若能插手进坤和宫,还会是如今这小小嫔位?
恐她刘妃自己都没法插手进坤和宫。
方才畏惧周韫,时秋来查问宫人时,她连拦都不敢拦,明日传出去,指不定让旁人笑话。
郭嫔扯了扯手帕,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千柔被她这副模样惊到,呐呐喊了声:“主子?”
郭嫔深呼吸了一口气,冲她招手,轻声说:
“你附耳过来。”
她话音和以往一样温柔,可千柔却觉背后生了些凉意,尤其听完主子的话后。
郭嫔说完,就见千柔畏缩的模样,细眉一拧,她咬唇,眸子似泛红:“我也不想害她,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千柔顿生心疼,她和郭嫔是一条船上的人,郭嫔颜面尽失,对她也无好处,她忙说:“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刘妃不知自己一番话引起什么后果,就算她知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
她察觉到不对劲,就提醒了皇后。
若郭嫔什么都没做,皇后也不会无故害她。
是以,刘妃根本没甚心里压力,在知晓郭嫔只是凑巧罢了,她也不过挑眉:“她那性子,倒真像……”
说到这里,刘妃堪堪顿住,垂了垂眸,没再往下说。
秋寒倒是知晓她想说什么,堪堪噤声,许久,秋寒才说:“娘娘多心了,郭嫔那模样,再学几年,也不抵徐氏半分。”
后来入府的后妃,只知晓皇后娘娘受宠,所谓的徐良娣好似并无什么。
可只有她们这些人经历过的人才知晓,徐良娣三个字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皇后未进府前,她们谁都没想到,徐良娣会落败得那么快。
毕竟那可是,一句“身子不适”就可将皇上从旁人院子中拉住的徐良娣。
而和徐良娣有几分相像的郭嫔,在进府后,也明显比旁人多几分恩宠。
刘妃轻轻地取下手腕上的镯子,晶莹剔透的镯子落在桌面上。
轻轻的一声碰撞声,刘妃稍稍抬眸,她好似抿唇笑了下,才说:“你说错了。”
秋寒不解,迟疑地看向她。
却听刘妃轻描淡写道:“是徐氏不如郭嫔。”
徐氏蠢到对皇上动了真心,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而郭嫔不同,她即使再如何想要掩藏,眼底的那份野心都藏不住。
秋寒困惑,想问为何,可刘妃却是不再说话。
翌日,周韫是被时秋叫醒的,熹微的暖光刺眼,周韫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眸眼。
手臂刚抬,就碰到身边的人,周韫一惊,倏地睁开眸子,朝身边看去。
傅昀闭眼躺在她身边,锦被中,手臂禁锢在她腰肢上,她稍有动静,他就拧了下眉心。
周韫错愕。
不怪她惊讶,她进贤王府后,就很少在清醒时见过傅昀躺在她身边。
她每日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总是冰凉的。
傅昀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就是身边女子一脸错愕的模样,他稍顿,松开禁锢在女子腰间的手,坐起来。
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透着些晨起的沙哑:
“怎么了?”
锦被随动作落下,傅昀稍侧头,就能看见周韫修长白皙的脖颈间多了些痕迹,错落印在锁骨上,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旖旎,傅昀呼吸深了些,眸色暗了些。
他几乎下意识地将锦被朝她身上遮了遮。
周韫一愣,遂后顾不得这些,好奇地问:
“爷怎么还在?”
她这称呼一直未变,傅昀也没提醒他。
总归,如今除了她,不会有旁人这样叫他。
傅昀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顿了下,才若无其事地说:“昨日你封后。”
周韫抬手拢了拢脸侧的青丝,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眸子却是亮亮的。
当初她进府时,翌日接受后院请安时,只有她一人。
对着铜镜梳妆时,一心在想正妃入府,傅昀会有三日沐休,她强忍着落差,只得化作一抹不耐烦印在脸上。
回想那时,周韫有些恍惚。
短短一年余,她曾觉不平委屈的事,好似都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弥补。
隔着一扇床幔,时秋在外轻声喊:
“娘娘该醒了,后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韫封后,按规矩,后妃日后皆要来坤和宫给她请安。
一番洗漱后,周韫从铜镜中看向身后的男人,眨了眨眸子,娇声问他:“爷和我一起吗?”
傅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可动作眼神却似在说“不然呢?”
若不是要陪她,他作甚在坤和宫等她梳妆这么久?
周韫抿唇,转回头,却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悄悄弯眸笑了笑。
坤和宫外殿。
刘妃和钱嫔等人站在长廊中,好久,才间一小宫女走出来,弯腰服身:“各位主子请进吧。”
遂一踏进去,就见皇上正抬手,替皇后理着头上的凤簪。
男人眉目轻垂,和往日仿若一般冷淡,偏生暖光照耀下,他视线落在女子脸上,动作生疏却仔细,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女子睨了他一眼,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好气地闭了闭眼,却在下一刻,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众人看得一怔,她们在想,当初王妃进府那日,皇上可有待王妃这么温柔过?
应该是没有的吧。
那日皇上和王妃分别坐在正位,中间隔着案桌,可说是相敬如宾,又可说淡漠生疏。
刘妃在心中轻叹了声,她想起王妃进府第一日,本该是给王妃敬茶,属于王妃的好日子,可侧妃一踏进院子,那时王爷的注意就一直放在侧妃身上。
从那日起,王妃就已然输得一塌糊涂。
眼见后妃都进来了,周韫终于收敛,等她们三拜九叩过后,才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教诲的话:“……你们都是皇上的后妃,日后如同姐妹般相处,莫要叫皇上和本宫烦心。”
旁人不知怎么想,说完这几句话,周韫自己心中就恶寒得要命。
且不说旁人,就她自己,都不可能和后妃如姐妹般相处,这话,说得不过给旁人听着罢了。
得了后妃毕恭毕敬的应答,周韫勾了勾嘴角,朝傅昀睨了一眼。
适才,她和傅昀说的就是:“若我待会说错了话,爷可得帮我,谁叫我见到她们就烦。”
傅昀仿若没看见般,手搭在椅柄上,轻轻敲点着,等周韫说完,他才冷淡添上一句:“安分守己,别给皇后添麻烦。”
殿中一静,若说周韫那番话,叫人心中恶寒,那傅昀这句偏心眼的话,却让其余妃嫔心中不住地往外冒着酸意和苦涩,艰难地服身应是。
周韫却喜上眉梢,显然对傅昀这句话很满意。
傅昀没久待,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坤和宫。
他一走,周韫方才那副温和的模样就散了些,倚在位置上,稍颔首,漫不经心道:“给诸位主子上茶。”
在场的几乎都了解周韫的性子,却都没和周韫相处过,殿内不由得冷清些。
郭嫔眸色稍闪,率先开口:
“娘娘,大皇子身子可好些了?”
她一提起,周韫就想起昨日误会她的事,今日傅昀表现又甚让她满意,周韫难得好脾气地对旁人提起瑾儿:“你有心了,瑾儿已经无碍了。”
郭嫔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得眸眼盈盈:“这就好。”
周韫脸上的笑淡了些,她不喜欢和旁人、尤其是这些后妃提起瑾儿。
刘妃适宜地打断郭嫔的话,她捧着杯盏,笑呵呵地说:“这马上入冬,娘娘最爱的红梅就要开了,近日宫中冷清,不若当时,娘娘办一场赏梅宴,如何?也好叫宫中热闹热闹。”
郭嫔一顿,不着痕迹地抿紧唇。
第120章 辞官
赏梅宴的提议,周韫许了。
正如刘妃所说那般,近日宫中颇为冷清,是该叫这宫中热闹起来了。
消息传进御书房时,傅昀正沉默着,他看着低下恭敬行礼的人,眸色复杂。
沈青秋跪在地上,虽是垂着头,却是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殿内暗香浮沉,张崇埋着头,将不解和惊讶皆压在心底。
沉默好久,傅昀终于沉沉开口:
“你真的要辞官?”
沈青秋略抬眉,他面容清隽,依旧是曾惊艳整个长安城的那个人,可他的脸侧,却刻着一道疤,深深印在脸上,就好似一副画上被染上墨点。
分外叫人替他惋惜。
可当事人却毫不在意,沈青秋平静地说:
“面容有损者,本就不可入朝为官,臣想好了。”
更何况,如今他心愿已了。
那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日后,他再也帮不得她什么了。
与其离她这般近地相望,不若躲得远远的。
沈青秋从不小看一个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不论男女。
傅昀眯起眸子。
沈青秋心悦周韫,在某个刹那间,他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这样的人,他不会放心留在周韫身边。
尤其是在……傅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青秋脸侧的疤痕。
他为周韫做得越多,傅昀就越容不下他。
可偏生,自沈青秋入朝为官后,即使他是傅巯的人,他手底下也没出一件冤案。
大理寺在他手下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傅昀知晓,沈青秋这人,他天生就该当官,也会是个好官。
若沈青秋忠心耿耿为一人,谁能拒绝他?
傅昀终究是惜才,所以他说:“朕给你三日时间好好考虑,可真的要辞官?”
“不必了,皇上。”
沈青秋不卑不亢地抬起头,他打断了傅昀的话:“皇上,微臣入仕,本就只为私心,如今心愿已了。”
他身子素来不好,傅巯去世后,脸上时刻添着分惨白。
沈青秋抵唇,闷声咳嗽堵在喉间,半晌,他扯开抹笑,有些恍惚,却声色惊艳:“微臣这身子不争气,剩下的这点时间,微臣想回家乡。”
剩下的这点时间?
傅昀几不可察地拧起眉心,眸色暗沉了些,殿内寂静许久,熏香散着袅袅白烟,傅昀终于开口:“你既心意已决,朕便准了。”
沈青秋作揖叩谢,走出御书房时,外间阳光正好,映在他清隽的眉眼上,让旁人不忍移开视线。
沈青秋却侧头,朝后宫看了一眼,仿若似在看某个人一般。
遂后,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地朝宫外走去。
他这一生都在报恩。
欠周韫的,他倾尽所有去偿还了。
可他这平生,还亏欠一人。
旁人察觉他对周韫不同,皆说他爱慕周韫。
他说不上,那是否就是爱慕。
可他知晓,在那年,他挤在一堆难民中,众星拱月般的周韫出现在他眼前后,从此,他眼中再看不见旁人。
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束光啊。
和他格格不入,他明知攀不上,却还是竭尽全力,想要向她靠近。
离开皇宫时,竹铯驾着马车在等着他,见他出来,忙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不解地问他:“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大人辞官后,就不得再叫大人了。
沈青秋紧紧握着手中的簪子,他脸色泛白地阖眸,抿唇轻声说:“……回郭城。”
一切的开始皆在郭城,如今,他也该回去了。
这长安城中总藏不住事,赏梅宴的请帖送出宫后,时秋也带回来一场闹剧。
周韫捧着杯盏的手稍顿,险些没握住杯盏。
她倏地回头,错愕不解:
“什么?”
时秋也惋惜地摇头:“昨日沈大人辞官回乡,靖和郡主知晓后,连夜骑马追出了长安城,长公主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请皇上派人去将靖和郡主拦回来。”
周韫将杯盏放在案桌上,动作有些不稳,杯盏磕了下案桌。
周韫抿了抿唇,眸色稍闪,说不上什么感觉,只堪声问了句:“他为何辞官?”
时秋稍顿,呐呐噤声。
这朝臣为何辞官,她就不知晓了。
不过……
“奴婢听说,沈大人脸上好似留了疤。”
周韫错愕,除了傅巯那个疯子,谁能忍心叫沈青秋那张脸上留疤?
倏地,周韫纤细的指尖攥紧了手帕。
她恍惚间想起,傅巯那疯子,最后被发现,就是在沈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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