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桑想了想道:“那我就推脱身体不适,在此处歇息,思妍你一人过去便是。”
黄思妍颔首:“这法子可以。那你便在此等着,我回头来找你。”
黄思妍稍后便离开了。宋云桑让丫鬟在殿外守着,自己装病,倚在小榻上假寐。这么闭眼躺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宋云桑吓得连忙睁眼,便见面前站了个高大男子。男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红色官服,可宋云桑偏偏有种他在金光闪闪的错觉。实在是这人的装扮一言难尽:腰间悬着硕大的玉佩,蹀躞带上满是金银珠玉,黑色披风上暗金丝线十分惹眼,就连那宝剑剑鞘上,都镶嵌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宝石……
这身装扮若是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定是会喧宾夺主,只让人觉得滑稽可笑没品味。可男人长相实在是好,眉飞入鬓,眸若寒星,轮廓便如画笔勾勒,俊美利落。配上他强势锐利的气场,竟是生生将那一身装扮的滑稽感镇了下去。此时他的薄唇轻勾,是个漫不经心的姿态,可看着宋云桑的目光却是灼灼……
宋云桑还以为丫鬟走开了,才被这人进了来,急急坐起。可还不待开口解释,却看见丫鬟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这作恶之人是谁,实在不做他想!
宋云桑大惊:“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勾唇笑道:“放心,只是打晕了,晚些自会醒来。”他顿了顿,仿佛咀嚼品味一般唤道:“桑桑。”
这两个字缓慢入耳,宋云桑头皮一炸,清晰感觉到了被野兽盯上的危机。她也曾被其他男人爱慕,却没有哪个人的爱意,能似这人一般强势直接,让她觉察巨大压力。男人朝着宋云桑走来:“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裴孤锦。”
宋云桑急退两步:“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裴孤锦笑容不变脚步不停,直至将宋云桑逼到角落。他低声道:“嘘,乖点。你若喊人,我便将你装病欺君之事说出去。”
宋云桑脸色一白:这人听见了她和黄思妍的对话!她的背已经贴上了墙壁,而裴孤锦堪堪立在她身前,与她相距不过寸许。男人真的很高,足足高了宋云桑一头,就像一座山一般,彻底笼罩住了她……
裴孤锦慢条斯理道:“宋小姐到底有没有身体不适,传太医来问诊一番便知。到时审问起来,得知你竟是不愿嫁给太子,这才特意装病躲在这……”他倾身凑近,低笑:“不愿嫁太子?这分明就是看不起皇室。你猜,陛下会治侯府什么罪?”
宋云桑瞬间气红了脸!她克制着颤音道:“你也不必吓唬我。这事可大可小,我爹爹对太子一向忠心,你便是闹了开来,太子也定会站在我爹爹这边。届时,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裴孤锦低头看她,一时没说话。宋云桑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她恨不能缩进墙壁里,或是遁地离开,裴孤锦却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也不笨啊。”
男人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皮肤,宋云桑眼中立时蓄满了泪。她狠狠去推他:“别碰我!滚开!登徒子!”
裴孤锦顺着她的力道退后,又踱步行开,一掀下摆,好整以暇在榻上坐了下来:“宋小姐不必如此戒备,方才不过是说笑,我没有恶意。今日现身相见,只是想和宋小姐说一声,裴某府中除了仆役,只得我一人,是真真正正的后宅清静。顺便,还想问宋小姐几个问题。”
宋云桑捂着自己被捏痛的脸,努力凶狠道:“你休想从我这打听到任何消息!”
可惜没凶成功。这句话出口,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下来了。裴孤锦“啧”了一声:“哭什么啊。我只是想问,你平日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首饰衣裳?……”
……
那天,宋云桑最后还是回答了裴孤锦的问题。因为裴孤锦说她若不回答,他便自己去查。他说,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方法隐秘,他也不介意全程跟踪宋云桑几天,偷看她吃饭洗澡如厕。她现下还记得他直勾勾看她,不舍得挪开眼的可怖模样。后来还是黄思妍回来,才将她解救了出来。而现下,侯府失势,在封闭的茶楼包厢,他再度困住了她。
宋云桑的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裙摆,只觉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可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锦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面无表情移开了。男人毫不留恋越过她,甚至没再分给她一个眼神,便大步行出了包厢。
徒留宋云桑呆坐在原地,不可置信。她听见裴孤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李荣拒捕,现已自尽。尸体在里面,你处理干净。”
他的手下应是。裴孤锦的脚步声到了楼梯口,却又停住了,不带感情补充道:“先让宋小姐离开,你再进去。”
应是声再次响起,随后,嬷嬷和丫鬟进了包厢,慌张将宋云桑围住。宋云桑被掺扶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裴孤锦……就这么离开了?
这真的……真的太不像他了。自初见后,这个人便阴魂不散,只要宋云桑外出,他便会出现纠缠。他做得实在难看,一来二去,许多贵女都知道了宋云桑和个男人扯不清,宋云桑丢尽了脸。三个月前,裴孤锦又一次堵住宋云桑,宋侯爷终于忍无可忍,去找他大闹了一场……
思绪至此,宋云桑微微皱眉。是了……似乎便是自那次大闹后,她再也没见过裴孤锦。之前她只以为是爹爹加强了守卫,裴孤锦没法得手,现下却反应过来。应该是爹爹想了什么办法,裴孤锦才对她失了兴趣。加之现下侯府失势,他便更不愿意与她有牵连。
宋云桑为裴孤锦的异常找到了原因,却又想不明白,既然他对她没了兴趣,今日为何会突然闯进来杀了李荣。最后,她只能归结于李荣本就是裴孤锦的办案对象。
丫鬟买了新衣裳,宋云桑换好后才离开。终归是有惊无险,宋云桑平复了下情绪,决定再跑一趟太子府。
太子府依旧被御林军把守。丫鬟去找主事官员,赶回来道:“大小姐,他同意你进去了!但是说只能待一刻钟。”
宋云桑心中一喜。虽然只能待一刻钟,但可以进人了,便是松动。想来她离开后,黄思妍周旋得力。宋云桑带着丫鬟进了太子府,便见到了太子妃黄思妍:“思妍!”
她朝着黄思妍小步跑去,而黄思妍伸手搂住了她。宋云桑自昨夜积累下的恐慌就像找到了出口,鼻子一酸,就想哭了。黄思妍叹口气,拍了拍她的发:“莫哭。浪费时间,还要弄湿我的衣。”
宋云桑:“……”
宋云桑只得将眼泪憋了回去。两人在案几边相对落座,黄思妍令下人全退下。宋云桑仔细打量黄思妍。太子大婚后,两人见面次数便少了,黄思妍看着瘦了些,但气度却愈发沉稳雍容了。她知道宋云桑在看自己,却只是自顾自沏着茶:“我还好,你也还好,客套话便省了,我和你说说现下的情况。”
“你爹爹下狱,是因为闽浙暴民造反了。”
宋云桑一惊:“因为开海之事?”
茶水稳稳倾倒入杯,黄思妍缓声道:“对。你爹爹是户部尚书,开海禁、行商贸之事,是他和太子力主推行的。当初皇上也是听到能收许多赋税,这才动了心。结果实行三年,非但没收到税赋,还引来了倭寇作乱,民不聊生,现下更是终成动乱。”
宋云桑替爹爹委屈:“可是,新政推行,总会遇到困难阻碍。我爹爹一心为国为民……”
黄思妍放下茶壶:“闽浙府员上奏时,提到流民传唱的歌谣中,暗指你爹爹收受商人贿赂,才会力主开海。皇上阅后大怒,将你爹爹下昭狱,又将太子召去训斥。”她顿了顿:“随后,太子与惠妃私会勾奸,被皇上撞见。皇上杀了惠妃,软禁太子,废太子监国之位。”
宋云桑:“!!”
一番话自黄思妍口中平淡说出,却是让宋云桑大惊失色。若说闽浙出了事她还有所预料,后面这一段太子与宫妃有染,发展却是太过意外。宋云桑张嘴复又闭上,半响才说出一句:“太子、也不像会与宫妃有染的人。”
黄思妍冷笑:“他和谁有染,我不管。我只管帮他保住太子之位,才能保住我家族的将来。”她将茶盏推给宋云桑:“太子这边的人已经行动起来,联名上奏为太子喊冤,请求皇上彻查昨夜之事。皇上碍于天家颜面,暂未同意。”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人人自危。我嫁入太子府才5个月,根基不稳。我可以请人帮忙营救你爹爹,但他们不一定会听,听了也不一定尽力。”黄思妍放柔了声音:“云桑,你得自己想办法。”
宋云桑难过又失望握住茶盏,垂头没有说话。黄思妍再叹口气:“我给你指条路。”
宋云桑抬头。黄思妍直视宋云桑:“你爹爹下的是昭狱,你去求裴孤锦吧。”
第三章
宋云桑脸色白了:“求他?思妍,你不知道三个月前,我去祭拜母亲,他、他……”
三个月前,便是宋云桑上一次见裴孤锦。那天是宋云桑母亲忌日,宋云桑带着十多个家丁和二十余嬷嬷丫鬟,去山中祭拜。声势这般浩大,倒不是她想摆侯府的谱,而是为了防裴孤锦。所幸一行人到了山中,裴孤锦也没有出现。
宋云桑放了心,令家丁嬷嬷们四下把守,开始焚香打扫。她在墓前和母亲说了许久话,眼见日头近午,这才吩咐下人准备回城。却不料东西才收拾好,宋云桑忽觉头脑眩晕,就这么昏了过去!
待她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破旧小房中。她正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个裴孤锦。裴孤锦见到她清醒,倾身压下,凑在她耳边唤:“夫人。”
宋云桑被这声“夫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滚带爬躲去床里:“裴孤锦!你、这是哪里?!”
裴孤锦压低声道:“我决意落草为寇,便将你抢来,做我的压寨夫人。”他扣住宋云桑脚踝,将她往自己拖:“今天便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夫人还想躲去哪里?”
宋云桑惊得胡乱挣扎:“放手!”
许是她反抗太激烈,裴孤锦倒是松开了她。宋云桑躲回床里,慢慢找回了神智,这才意识到裴孤锦又在吓唬她了。裴孤锦得是多疯,才会放着好好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做,去落草为寇?宋云桑气得呼吸混乱身体发软,哆哆嗦嗦质问:“你迷晕了我?”
裴孤锦挑眉:“怎么可能?”又勾唇一笑:“迷晕你怎么够,当然是迷晕了你们所有人,谁让你带这许多人出来。”
他上下打量宋云桑,话说得人模狗样,目光却是放肆毫不掩饰:“你爹爹上回找我,说贵女们最看重名声,让我也为你考虑考虑。这回我便低调着来,避开了旁人,绝对不影响你的声誉。桑桑,我可体贴?”
宋云桑受不了他这□□.裸的视线,又被这脑回路气红了脸,说不出话:“你、你……”
裴孤锦摆手:“行了,知道你害羞,也不用你夸我,下午好好陪陪我便是。”他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暗金色披风,宋云桑这才看见,他的披风上安了个硕大的金纽扣,整个人看上去愈发金光闪闪。男人见她瞧了这一眼,慷慨道:“喜欢吗?送你。”
他摘下那奇丑的大金纽扣,递给宋云桑。宋云桑缩着身子不接:“我要回家。”
裴孤锦脸色一沉,金纽扣被捏得变了形:“下床,陪我吃饭。”
宋云桑抱紧自己,咬住了唇。裴孤锦等了等,一声冷哼,一脚踩上床,将她抄了起来!
宋云桑被他捞汤圆一般捞起,整个人都僵了!裴孤锦却是稍稍和缓了颜色,朝屋外行去:“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旁的我不敢保证,这京城里不会有你的流言。”男人朝着她笑:“谁敢嚼你舌根,我就拔了他舌头,好不好,桑桑?”
那天,宋云桑被迫陪着裴孤锦吃了餐午饭,又在初冬的山风中赏了一个下午风景。有没有看到风景宋云桑不记得了,她就记得裴孤锦逼她作诗,还指定要将他写进诗里去……宋云桑几次被气到哭,吵又吵不赢,打又打不过。好容易让裴孤锦同意了傍晚放她回家,临到傍晚,裴孤锦却又沉了脸。
裴孤锦狠狠抱住她:“桑桑,咱们都认识10个月了。”他松开些许,低头看她:“你什么时候才嫁我?”
男人语调带上了冷意,眸色也沉沉:“我已经够耐心了。你回去便和你爹爹说愿意嫁我,让他同意我的提亲。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若还这样……”
宋云桑的身体因为紧绷而轻颤,而裴孤锦重重在她脸侧一咬,哑声道:“我可就要抢了。”
……
思及过往,宋云桑生生打了个寒颤。男人灼热的呼吸仿佛还残留在她脸侧,宋云桑实在说不出口裴孤锦都咬她了。她只是连连摇头:“不,我不想,我不想去求他……”
黄思妍安静看她,半响方道:“我也想找个爱我惜我,与我情投意合的男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可这人生,便是有取有舍的。”
她放柔了声音:“桑桑,我不劝你。你若是真不想求他,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过吧。我这边若有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宋云桑离开太子府时,神思依旧恍惚,脑中一直转着黄思妍的那句“有取有舍”。她知道黄思妍的未尽之言。愿意做和要去做,是两回事。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抑或是不能失去的东西。她要不要去求裴孤锦,不过是看她心中,为救爹爹能付出几分罢了。
宋云桑真想救爹爹,可她也真怕裴孤锦。这么一路心乱如麻回到家,宋云桑想先去曹氏那告诉她朝中情况,却被告知曹氏在她离开后,也急急离开了。丫鬟说是有位贵人约见,只道有营救侯爷的办法。曹氏等不及她回来,便自己去了。
宋云桑想不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说有营救侯爷的办法。她有些担心又是李荣之流落井下石,却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先回了自己院子。傍晚时分,曹氏平安回来了。宋云桑放了心,将局势说给曹氏听。曹氏便开始骂:“什么收贿赂!侯爷若是会收贿赂,侯府至于这般穷酸?真是天大的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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