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他跑远了宴席上惊慌失措的众人才反应过来:“走火了!走火了!”
距离有些远, 在曲水边时只能看到小楼的楼顶尖尖下滚着浓烟, 近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橘黄的火焰舔肆着房屋,火星粘上帘子,顷刻间就被点燃。
热浪灼烧着佘舟野的面孔, 使得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啊......”
慢一步追上来的孟含和虎贲营官兵赶了过来。
脚步停留在佘舟野身后,所有人望着眼前的场景都说不出话了。
是血,到处是血。
翻滚的白烟下是一具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他们睁大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虚无的空气,无力的双手随意垂在地上,死前没有过挣扎。
未被火舌舔肆到的地面上写着几个字:“时日曷丧, 予及汝偕亡!”(1)
“流民, 是流民干的!”虎贲营里不乏世家公子, 看见这几个字, 立时出声。
“流民怎么悄无声息过来的......”
“流民肯定是混在百姓堆里, 这里不安全, 快回城,别呆在这儿了,来人,快套马套马。”
身后跟来的世家们惊讓纷纷。
孟含淹了口唾沫, 他不敢看大人,喉结翻滚几次才有声音,捞过一只木桶训斥那些人:“别愣着,快灭火救人!”
“公主和我们家姑娘还在里面!”
“不用了。”
佘舟野闭了闭眼,周遭只有火焰燃烧木料的噼里啪啦声,他听到自己那道冷静至极的声音从嗓子里穿出来。
孟含呆呆地看着他,不用了
他看着面前拿到清瘦的无动于衷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呼吸有些急促道:“姑娘,姑娘和公主还在里面!大人!”
“不在。”
他第一个到这儿,第一个见到这幅景象,黑夜里,这里,除了燃烧的火息,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
刚死的鬼还不大清醒,他们苦恼地站在自己尸.体的上方,打量着周围。
没有活人了。
但鬼里面也没有缪缪和公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解释,但是佘舟野并未再说。
他垂着眼,看着不远处草丛里露出一角的花环,花环染了血,有一侧被蹂.躏得厉害。
佘舟野慢慢走过去,弯腰,白无血色的长指捡起它,一朵染了血的腌巴小黄花从上面掉下来。
他伸出手掌,小黄花掉到他掌心里。
掌心微微收拢,有些颤抖。
他认识这朵小黄花,他为缪缪簪的。
不久前,她还举在小揪揪上,冲他摇头晃脑。
此时却染上了血迹。
佘舟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思绪。
流民进不了城,同样,也接近不了护卫森严的小楼。
被杀的宫人和侍女具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虚无的空气,无力的双手随意垂在地上,死前没有过挣扎。
说明是他们完全没想到的人动的手。
能在虎贲营和京兆府的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动手。
有宫里人的参与。
他摊开手,掌心里的,花瓣上的血迹已经快干了,周围无斜坡,从花环掉落的位置看,缪缪是被人从附近打晕带走的。
她不在小楼里。
“仔细搜搜附近。”
孟含点头,兵分几路,带着人往树丛深处去找。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柳林斜坡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哀吟呼救声。
孟含眼神猛的亮起来,剥开柳条窜过去。
有一个女人正匍匐在水岸边,手指死死攥着岸边的一块石头,指尖陷进土里,指甲折裂。
“小神仙...救救小神仙。......”
“这里有活人!”孟含连忙叫人一起把她弄上来。
宝珠公主摔折了一只手,脸上以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是细小的口子,被湖水浸泡了好一会儿伤口边缘已经泛白卷曲。
人冻得发抖。
佘舟野连忙过来,给她披上大氅:“缪缪呢。”
皇后红着眼睛焦急地带着人围过来,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把她扶起来,打断佘舟野与宝珠的对视:“没事就好,吓坏母后了,快让御医侯着,你们护送公主回宫。”
宫人和虎贲军团团围着,请公主上马车去医治。
男人清冷俊美的面容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他看着宝珠,声音冷冽:“缪缪没和你在一起。”
宝珠公主抿了抿唇,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当时她替我挡了一棍,我滚到这边来了,不知为何那些人没来抓我。”
“也不知道他们在暗处埋伏了多少人,又打通了哪些人能这般畅通无阻地进来,我掉到水里后不敢随意吱声。”
佘舟野眸色淡淡,闻言看了一眼强壮镇定的皇后,他低垂着眼,看着祖母等候的方向一会儿,招来孟含,附耳几句。
孟含听着他的话,心跳加速,带着茧的大手死死握拳。
说完,他不再管别的,跟着已经清醒意识到自己死去,开始有些癫狂的鬼魂往城门的方向走。
那边宝珠公主正焦急地握住皇后的手:“母后,若不是小白神仙替我挡住让我跑,我就没命了。”
“小白神仙是因为我才被抓住的,母后您快派人去救她,一定要救她。”
皇后嗯了嗯,随意敷衍她。
佘舟野完全不理会旁人,也不再说话,皇后心下不安,余光快速扫了他一眼,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只往别处走,心里松了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生气,他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待他与蒋家斗得鱼死网破之际,皇帝一死,他还能有何倚靠。
没了蒋家制衡她,没了佘舟野制衡她,扶持一个幼儿傀儡登基,垂帘听政,这天下便是她说了算。
若小皇帝不听话,就再换一个听她话的,宝珠也不错。
宝珠坐上那个位置,等那几个迂腐的谏臣闹的闹,死的死,宝珠再禅位与她。
凭什么当初长公主一个女人能争天下,她不能
让这天下,让那没心的皇帝看看,大将军府,没有没落!
皇后越想,心神越跌宕,低声训斥宝珠:“流民的事乃政事你别参合,那个小姑娘自有你堂哥会想办法。”
宝珠看着皇后的脸欲言又止,她回头去看堂哥,被皇后推了一把,推上马车。
佘老夫人上了年纪,走动了一天,带着谢九坐在车上等着。
夜里寒气上来,膝盖就绵绵如针扎般痛,两人挑开了帘子,隔着道上摇动灯笼看车架两边匆匆行过的车架和人影。
直到宝珠公主和皇后的车架从巷子里疾驰而出,车轱辘撵得飞快,随后世家门被护卫着出来。
京兆府的人开始清场布置建立围栏。
佘老夫人担忧地攥着外孙女的手,两人巴巴地望着那边。
人群里没有一个是缪缪。
缪缪没出来。
哥哥也没出来......
曲水很快被京兆府的人封锁,正驱赶着遗留的人。
啾啾连忙爬下马车,追在公主的车架后面跑,郊外的路崎岖,她被绊倒摔在地上又爬起来,鞋子跑掉一只,一瘸一拐地追。
死死咬着嘴唇,漂亮的眼睛里挤满了水光。
车架不停,她跑得发抖,一出声就泄露出哭腔:“公主!”
“公主不是和缪缪一起吗?”
“公主,缪缪呢?”
“你们把她丢在哪儿了!.......”
公主车架上有皇后在,车架并未因她的追随而停留半分。
宝珠公主被皇后的宫人压在车载小几上,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流民”能畅通无阻进来,为什么她的那些宫人没想过反抗。
原来这些迫害里,有她母后的手笔。
她想大喊出来,大宫女直接将她的嘴堵住。
透过马车窗花,她悲哀地看着跟在后面脚跑出血的姑娘,呜呜叫着摇头。
别跟了,别跟了...
皇后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巾帕捂着嘴角,笑道:“真是疯了,公主一同遇险,受了惊吓自顾不暇,如何知道白姑娘在哪。”
“我这做人母亲的,见不得皇儿不好,来人,打走。”
她才刚刚说完,骑马追随在侧的虎贲军退出去两个,翻身下马要把她拖走。
宋戎已经带着京兆府留在衙中的官员和身着藤甲的府兵赶到。
那两人正要抓啾啾的胳膊,一匹健壮的马匹哒哒停在眼前,马鞭打在那俩人手上,将人抽开。
啾啾呆呆地抬头,下意识扑过去:“我哥哥,我嫂嫂。”
宋戎翻身下马接住她:“你哥哥在,佘舟野已经知道她在哪了。”
啾啾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眼中带煞、身材魁梧的府兵。
佘舟野纵着马出来,昭阳大公主留下的府兵已经拦住了公主的车架。
他低头,看着啾啾跑散的发髻,染得黑红的袜子。
眸光冷淡,隔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里的皇后,语气平静,但其中的话语却不平静:“把皇后带走。”
虎贲营的人大多是纸上谈兵的世家子弟,比不得邵阳长公主留下的曾随她征战杀敌的府兵。
皇后先前还云淡风轻,此时被扯下马车,声色俱厉道:“尔等放肆!佘首辅,你要造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第64章
邵阳大长公主府留下的府兵在她逝世后并没有被皇帝收回。
府兵作为财产遗赠给了佘舟野。
尽管天下已经太平, 但邵阳长公主府的府兵平时耕种土地之余仍旧会在教头带领下练习武事。
这五千府兵装备精良,在公主楼有异动的时候,就由宋戎带着佘舟野的信物前去领兵。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皇帝对大长公主府从不设防, 宫中调令虎贲营以外的军队需要时间,这点时间,完全够他们攻入都城, 直取皇宫。
这不是虎贲营那群废物公子哥可以抵挡的。
皇后闭上眼睛,面上一片灰败。
她想过的, 她预先恩威并施安排好宫中随行, 虎贲郎蒋家二公子支开虎贲营, 以便蒋家掳走败白家那个小姑娘。
宝珠和白缪一同被掳,佘舟野即便有诸多怀疑,也不会怀疑他她会害自己唯一的孩子。
可没想到, 宝珠安然无恙。
强健的府兵将长枪扔给同伴,扭了皇后的手就要走。
皇后修剪得纤长漂亮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皇后心里闪过一瞬间的后悔,然后被翻天覆地的绝望淹没。
宫人们被制服,宝珠公主得以自由, 她嘴巴里还团着布巾子呆呆地趴在车架上看着这一切, 滑稽又可怜。
隐隐约约知道皇后做错事了。
是多大的错事, 她不敢想, 受伤的脸颊贴在窗上喃喃道:“母后......你们放开她!”
皇后胸膛起伏, 往日端庄的气度彻底瓦解土崩, 死死瞪着她:“别叫我母后,我不是你母后,你为什么是个女孩儿,你为什么是个女孩儿!”
宝珠公主呼吸一窒。
“你如果是个男孩儿, 我爹不会死,大将军府不会败落,我不用处心积虑就能做是尊贵无双的太后,我会是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是个女孩儿!”皇后被押走,杰斯底里的指责还在回荡。
宝珠神情低落地圈住自己:“我......可我,本来就该是女孩子啊......”
她低着头,忽然泪水迷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手。
那只手上放着一块帕子,帕子上放着一块通身碧绿的虎符。
虎符尾端刻着长公主的私印,是大姑姑的兵符,另一半在父皇手里。
“送你。”
宝珠不知道佘舟野交兵符的用意,她呆呆道:这是大姑姑的。”
佘舟野点头将她拉起来,往她手里塞上长刀。
“女孩儿同样厉害。”
宝珠公主不是第一次拿刀之类的兵器,唯独这一次,感受到冷兵器沉重冰冷的质感,沉沉坠在手上,仿佛被赋予了新生。
有什么悄然发生变化了。
佘舟野看着她,用力揉了揉她的头顶,仔细嘱咐:“带着兵符去找舅舅,别弄掉了。长大变成人了,以后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任性,舅舅年纪大了,还能给你兜几回篓子,你是一国公主,责任可大了,厉害的公主关爱子民,造福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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