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琴将她的荷包夺走放到桌上,沉着脸盯她,“你以前不是说能待在公子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吗?可让你去照顾她你端杯冷茶就想递过去,你这是满足吗?既为丫鬟,主子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让咱们好好照顾她,咱们就得好好照顾她,不是吗?”
“对!”茗棋一把将手里的针摔下,“我是丫鬟,可她又是什么金贵小姐?不过是个捡来没见识的乡野丫头!谁也不比谁金贵!凭什么让我伺候她!凭什么!”
知琴面容平静地盯着她,“不凭什么,就凭公子的另眼相待!”
茗棋将桌子上的荷包揣手里,掀唇冷笑,“另眼相待?又不是大家小姐,为着那么个没见识只会吵吵嚷嚷的粗野丫头,你信吗?”
知琴站起来走到茗棋跟前,上下打量她一通,一字一句地说道,“茗棋,你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同样身份的玉姑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你想飞想疯了也仍旧是只野鸡!”
她是野鸡?
茗棋瞳孔猛然变大,然后疯癫地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不甘心!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见不得同等身份的人一夕之间变得天差地别!你说对了,就算公子娶个地位稍稍比我高的小户女,商家女,我都不会这样不甘心!……偏偏……偏偏是个来历不明的乡野丫头!她凭什么比我过得好!她凭什么能当凤凰!”
知琴盯着她,忽得笑了,她竟没想到……同宿几年的姐妹是这样一个人,这时看不出来,那以后呢,若是以后她嫁得比她好一点,过得比她好一点,茗棋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她呢?“所以之前,你知道彤玉小姐和公子……也并无不满怨恨?”
茗棋嘴角一勾,“彤玉小姐出身高贵,气度温婉,哪里是她一个没礼仪没见识黏公子身上的小丫头能比的!这样的千金小姐,怎样配公子都不为过!”她一介丫鬟,自然比不得千金小姐!
知琴忽然不想再谈了,面无表情地扭了过去,“主子的事丫鬟无法置喙,更遑论你这样加以评判,茗棋,你好自——”
“彤玉小姐是谁?没礼仪没见识的小丫头……你——是在说我?”元玉本事来寻知琴做糖火烧,谁知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讽刺自己,她很是不悦地看着那个拿荷包的紫衣丫鬟。
紫衣丫鬟,也就是茗棋,一看见当头进来的人就懵了,回过神来她才想起面前的这个是个什么身份。
在心里冷哼一声,她垂眸温柔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夸赞一下苏家的彤玉小姐真真是个娴雅知礼的官家小姐,可比我们这些不懂礼的小丫头们强太多。”可在茗棋心里,她想的却是“说的就是你这乡野贱丫头!”
“不敢?”
元玉冷哼一声,当她聋了?没见识!没礼仪!整日黏在公子身上!这说的不就是她!偏偏她还一副被诬陷了的温柔可怜样子,元玉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去!”她往红木椅子上一坐,直直地盯着茗棋,“你——去给我倒杯茶!”
茗棋看着眼前人颐指气使的样子真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低下头,她轻轻一福,“是。”
走到茶壶旁,茗棋随意的拿了个茶杯,正准备倒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茶壶,嘴角漫开温柔的笑,果然是冰凉的。
倒完水仔细地端好杯子走到元玉身旁,又是轻轻一福,恭敬往前递了递,茗棋道,“姑娘,茶倒好了。”
元玉接过茶杯,手指摸了摸杯子,深深看了眼前笑得一温柔地丫鬟,猛地将冰凉的茶泼到她的脸上,泼得杵在一旁无措的知琴和面无表情的蔺嬷嬷皆是一愣,还未回神,那厢恶狠狠的声音就袭来了。
“我管你说没说!我听见了就是听见了!我警告你,看不惯我你私底下怎么说都行,别被姑奶奶发现了,若是发现,”元玉瞪着一脸水珠子的茗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被我发现下次,拿开水泼你!”
眼见紫衣丫鬟被自己一番威吓吓得愣在原地,元玉才满意地眯起眼睛,仿佛没事儿人似的笑着跑到知琴身边,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知琴,知琴我要吃你做的糖火烧!”
蔺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景,心里只有五个字,我的乖乖哟!
第16章 火烧
看着元玉一脸着急拉着知琴往厨房走的无事样子,蔺嬷嬷呆愣半晌,而后朝着移墨堂去了。
寂静的屋子里,只余下一抹紫色。
茗棋狼狈地歪在椅子上,脸上的水珠顺着流下,打湿了那祥云刺绣的素白交领,晕出深深浅浅的水痕,紧贴在肌肤上,顺着大开连扇门过来的些许小风吹到脸上,颈上,沾湿的衣领上,竟有些瑟瑟的凉,狠狠蜷紧手指,茗棋牙根紧咬倚着红木椅站了起来,面色再看不出往常的温柔,取而代之的则是噬骨的阴狠。
元——玉!
这个贱人!
“她泼了……茗棋?”
移墨堂里,谢青砚听着蔺嬷嬷的话,摸着绣字的手怔在那里。
说完,蔺嬷嬷仔细地打量一番谢青砚的面容,想从上面看出些什么,只是……听闻此事之后,谢公子除了顿住手,稍稍抬头问她了句话,一点别的表情都没有,让蔺嬷嬷倒是有些失望,毕竟当时,她可是惊得几乎目瞪口呆。
“茗棋的确说了那些言语?”
提到茗棋,蔺嬷嬷面色变得有些严肃,“不敢瞒公子,老奴随着玉姑娘去的时候,在外头确是……确是听到了里头的那些言语,是……茗棋的声音。”
谢青砚眉间紧蹙,似在凝神思索。
见公子寂言沉思,蔺嬷嬷也静默原地。
“嬷嬷,让她片刻后来见我。”
蔺嬷嬷打眼瞧了瞧面容平静的公子,心里对“她”的计较立时确定了。
“茗棋。”
蔺嬷嬷还未出声,就见公子稍稍偏了偏头,朝她出声。
蔺嬷嬷眼中染上些许笑意,点点头说道,“诶,老奴就去。”
等脚步声远去,谢青砚嘴角倒是牵出了浅浅的弧度,这小丫头,泼……人?谢青砚将案上绣本医籍轻轻推至一旁,修长大手轻磨案上镂刻的象纹,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像是这小东西做出来的事……
未多时,
“阿砚——”
那娇俏急促的声音就由远及近袭入耳中,谢青砚薄唇登时下抿,扬起的眉毛也轻轻拢住。
“给你送糖火烧——呀……哎呀……好烫好烫……”
谢青砚将方才推至一旁的绣本医籍放置原位,面上一片平静,微微拢起的眉看起来还有些淡淡的不悦。
元玉手拿着一个依稀还泛着热气的金黄芝麻饼笑嘻嘻地跑了进来,一看到案后那鸦青色的衣影,就窜了过去,也没看那人,径直扒过来他抚摸绣字的大手,献宝似的放在他的手心。
“怎么样怎么样?热乎乎的吧,我可是小跑了一路,就怕阿砚你吃不着热乎的!”
谢青砚哭笑不得,他这是在不悦给谁看啊?手心里的温度传来,谢青砚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是热乎乎的。
元玉一高兴,就扯着他的手想往他嘴边送,“你尝尝,你尝尝嘛!”
谢青砚垂了垂眼睫,站起身子摸索着拉扯住她作乱的两只小手,轻轻唤她,“先听我说。”
元玉两只手被他拽在手里,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胡乱嗯了两声,然后小手指头开始挠他的手心。
谢青砚实在是有些头疼,手心里轻轻痒痒的感觉像划在心尖儿一样,谢公子感觉自己耳尖微微有些热,遂刻意地板起脸,将头偏至她声音的方向,“小玉可是泼了茗棋?”
见他肃起面容,元玉心里有些打鼓,声音就有些蔫,“泼……了”,可是……是她先——想到这里元玉又有些委屈,遂同他大声辩驳起来,“是她说我不懂礼仪没有见识,比不上什么铜玉小姐铁玉小姐的!”
早在路上拉知琴做糖火烧的时候她就问她什么彤玉小姐的事了,她知道他有个温柔的和顺的知礼的什么什么很好很好的表妹,还想要抢她的阿砚!
毛一炸开,蹭的一下,元玉就挣开了他的手,拉扯起他的一只胳膊就紧紧地抱住了,还蹭来蹭去,“我就是不懂礼仪,没有见识,那你也是我的,你是我的,你的东西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抱着他胳膊的手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忽然她的手好像触到了一个热源,对了,烧饼!元玉一骨碌抬起头,夺过他手里的烧饼就咬了一口,又甜又香软的感觉传来,元玉拿眼瞟了他一眼,大声叫嚣,
“连你的烧饼也是我的!”
谢青砚被她这一番作腾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忽然摸索到了她捏着烧饼的手,鬼使神差地学着她的样子顺手就也夺过了她手里的烧饼。
热腾腾的温度传来,拿着烧饼的谢公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怎么就……就夺过来了?
“径直当面泼人,小玉就也不怕与人结仇!”掩饰般地肃起了脸,谢青砚开始板板正正地斥责她。
元玉看着他手里的烧饼呆愣一阵,回过神来听见结仇两个字,娇声哼了一下,“谁敢同我结仇!”
既然夺了烧饼,不吃……是不是……很奇怪?
谢青砚不顾她紧缠着的那只胳膊,只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烧饼,温吞地咽下后才开口,“小玉倒是口气大,只是,人心隔肚皮,不是你说上两声谁敢就没了的。”
你要记得……人心隔肚皮……除了阿靖,他们……
模糊的一个念头一晃而过,快得元玉什么都没有抓住,只茫然想着那句人心隔肚皮。
人心隔肚皮……的确……人心隔肚皮……
垂下脑袋,元玉蔫蔫的,“茗棋她讽刺我。”
察觉到她的语气,谢青砚安抚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下次小玉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砚。”
元玉抬起脑袋看着谢青砚,他眉眼弯弯像朗月,尽管他的眼睛好似对不上她的眼睛,可……那样温柔专注的样子却好像真得能看见她一样,“小玉以后有个可以告状的人了,他叫——谢青砚。”
元玉的眼睛也弯成了个小月牙,紧紧地跟着他的眼睛,“那……要是我不讲理呢?”
谢青砚闻言便笑了“嗯,小玉讲过理吗?”
元玉恨恨地咬了一口他的烧饼,“我又不是你讲理的表妹!”
谢青砚轻笑,“可讲理的人不需要告状啊,再者,再没有一个可以向之告状的谢青砚了呀!”
“阿砚!”
元玉眼睛亮的像点缀黑幕的碎星子,不由自主,她就想喊他。
“嗯”
“阿砚!”
“嗯”
“阿砚阿砚阿砚!”
谢青砚轻嗯,一把捉住她挠手心的指头,“嗯,约摸是傻了。”
第17章 心悦
谢石看着眼前背着青色小包袱的茗棋,咧着嘴嘿嘿笑着向她说着城外庄子其实怎样怎样好,一转头,发现茗棋顿在了那里,挠了挠头,他小声开口,“茗……茗棋姐姐?”
茗棋面上浅浅一笑,轻轻对谢石半福了福身,“小石,这临走,就……让我再看一眼这里吧。”
谢石似有些不忍,点点头背过身子。
茗棋打眼从那青砖黛瓦一一略过,眼前好似有个挺拔的背影处处跟随,茗棋眼一弯,抬脚就想过去喊“公子。”
只她才一动,眼前景就一晃,只不过一些死物而已,哪还见那人那影?
讽刺一笑,茗棋袖中的手指紧紧扣进掌心的肉里,她想起了昨日那个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公子。
“谣传误苏家小姐声誉是其一,暗讽小玉是其二,文过饰非欲盖弥彰是为其三,且……你已生了私心……茗棋,你……去庄子上吧。”
去庄子上……凭什么她犯了错就要去庄子上!那个嚣张的贱人就能安生生地待在公子身边!公子不公!不公!
茗棋咬唇扭头往二门走去,眼中的怨恨一闪而逝。
她有私心?她是有,不止对公子,对那贱人……茗棋眼神轻蔑一瞥,她的私心还没用上呢!
“诶……茗棋姐姐,怎么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谢石眼光扫见茗棋身影一动,就往前走了,嘟囔着赶忙也跟上她往二门走去……
移墨堂里。
知琴已立在原地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公子仍未自书中抬首。说实话,她的心里有些打鼓。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公子。”
知琴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公子,忍不住先开了口。
谢青砚闻声垂了垂眸,推开案上的绣本,“你可知,唤你来是有何事?”
知琴心知是昨天的事,有些忐忑地舔了舔嘴唇,“知琴猜度,是昨日之事。”
“哦?”谢青砚点头,“你既知道,那就说说吧。”
知琴垂首抿唇,“奴婢……奴婢不该说及彤玉小姐……也……也未……劝阻茗棋。” 确实……昨日茗棋对玉姑娘说的话……太过分了,她只顾及茗棋的变化……
“身为女子,你不会不清楚这世道对女子的严苛,苏家小姐同我是表兄妹,我希望下次,不再有累似的谣传。”谢青砚顿了顿,复而开口,“至于小玉,无论身份怎样,想必你心里清楚我如何待她,我自也希望你们如何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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