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琴敛眉小声告诫她一句,就随着谢青砚二人走了。只余下茗棋一人。
逾矩……茗棋笼烟眉微颦,掀唇想说些什么,想起知琴饱含深意的眼神,垂了垂眸,跟在了知琴身后。
还未走到移墨堂,元玉远远地就看见堂前雕花镂空隔扇门前立了一个人,那是个圆盘脸的妇人,身着棕赫色杭绸褙子,深灰色宽布裤子,笑得慈眉善目。
“公子,您可来了。”
谢青砚点点头,“嬷嬷回来了?长红姐可嫁的如意?”
蔺嬷嬷听罢这个就笑着眯起眼睛直点头,“多亏了公子,长红嫁得好,可比族长的女儿还嫁得好呢!”
谢青砚含笑,“这也得成于长红姐温柔细致。”
“哪里哪里。”蔺嬷嬷笑着连连摆手,这笑不仅对着谢青砚,还对着元玉,笑得那是和蔼极了。
元玉不怎么知道和对着她笑的慈祥人打交道,遂有些僵硬地朝她弯了弯嘴角。
蔺嬷嬷笑弯了眼,伸着手想去接过元玉手中的大手,“诶,这是玉姑娘吧,老奴做饭的时候可听路大娘唠了不少呢,听的时候我就想着这是个怎样的人儿,将公子都逗得有人气儿了呢!”
元玉本来对这个面庞圆润得不行的蔺嬷嬷印象挺好的,毕竟长得符合玉大姑娘的审美,然而,蔺嬷嬷这个伸手的动作一出,她就不大乐意了,她手中的东西可没被抢走过呢!
元玉笑得略略僵硬的弯眉顿时倒竖了起来,往背后宝贝地将手中的大手一背,径直别过脸走了。
蔺嬷嬷笑着的脸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这姑娘还样护食儿。
不过也好,这样公子也不至于那么容易甩脱了单着,她也总算不用再担心公子那什么了。
反应过来,蔺嬷嬷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打趣元玉,“玉姑娘可真是个灵气人儿呢!”
跟在二人后面的知琴茗棋二人恰好目睹了这小插曲,知琴倒没什么,只是茗棋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转而漫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倒是别样温柔。
谢青砚自手忽然被扭到了那小东西身后的时候就大略猜出了些许,暗叹了声这磨人精,无奈轻轻对着蔺嬷嬷的方向笑了笑,温声解释,“小玉她……性情直些,嬷嬷还请多担待点儿。”
蔺嬷嬷诶呦叹了一声,“公子这是折煞老奴了,我这把老骨头,能在闭眼之前看见公子身旁有个知冷热的人儿,那就是立时蹬腿儿了也是笑着的。”
茗棋陡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黯然许多,知琴打眼瞟见些许异样,赶忙瞪了她一眼,二人对视一眼后定了定神,然后敛眸垂首侍立在侧。
蹬腿儿?谢青砚无奈一肃脸,“嬷嬷还请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还有……小玉她……,姑娘家声誉要紧。”
声誉?蔺嬷嬷瞟了眼谢青砚被元玉宝贝似的藏后面的手,要紧,嗯,声誉的确要紧。
可清誉……也要紧……
元玉瞥见蔺嬷嬷瞄向她拉着谢青砚手的眼神,有些不乐意地往怀里又揣了揣,然后揪了揪谢青砚的衣角,哼唧道,“饿了!”
谢青砚无奈地将怀里的手抽出来,揉揉她的脑袋,问她,“你想吃些什么?”
元玉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后,指了一个绘蓝草边白瓷盘子,“除了它不要,其它都要!”
谢青砚面上闪过一丝黯然,他……不止看不见她的样子,连喜好……竟也观察不得,倒也真是无用……
微敛睫毛,谢青砚温声吩咐。
“照着小玉的要求也给我来一份。”
蔺嬷嬷看了看中间被嫌弃的南瓜小饼,倒是有些意外。
倒不是蔺嬷嬷意外,主要这南瓜可真是个稀罕物,是南番引进来的,味甜甘美,且做法多样,颇受南番人喜爱,这南瓜放前些年还只是贡品,近两年才被引进来种植,听说除了挨南番近的天陵县和桓源县外,其它地方可只供得起富贵人家吃呢。
这玉姑娘到底是识货……还是不识货呀……
张了张嘴,蔺嬷嬷到底没忍住,“姑娘,这南瓜小饼美味极了,色泽金黄,入口甘甜,姑娘可要试一下?”
元玉连个正眼都没给南瓜小饼一下,就冷冷摇头拒绝,“我不想吃!”
见元玉一点吃的意思都没有,蔺嬷嬷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了。
一旁的茗棋眼睛在南瓜小饼处留连了会儿,面上漫开温柔的笑意,这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谢青砚倒是弯了嘴角,原来……这小东西不吃的……是南瓜,倒也没什么,想她一贯娇蛮的作风,大概在家里宠得不行,南瓜这新鲜东西吃腻歪了。
“公子请用,玉姑娘请用。”
茗棋知琴二人分别将盛好的福字边镂紫竹银碗恭敬递至二人跟前。
谢青砚拿起手边的银筷,偏头朝向旁边的方向,笑着开口。
“快吃吧,不是早就饿了?”
元玉看了看眼前各式各样的菜色,满意地拿起手边的银筷,挟着吃起来。
谢青砚耳边微动,察觉到旁边轻微的咀嚼声,笑了笑,也开始用膳。
不过一会儿,元玉就将碗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打眼扫了桌子,将眼神定在菌菇汤上 。
“我还要喝那个!”
谢青砚笑了笑,和声吩咐,“给她盛些。”
蔺嬷嬷满意地看着元玉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精心准备地饭菜,忍了几次,最终忍不住出声,笑眯眯地问道,“玉姑娘觉得,这些菜色如何?”
元玉闻声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缓缓将手中盛着的一勺浓白的汤咽下,拿着手边的巾帕擦了擦嘴,才开口,“嗯,那八宝虾仁炒得太过,不够鲜,荷叶米藕汤汁太浓,略有些腻,鲈鱼做的时间太短,没入味儿,鸭肉略油,鸡肉色浅,嗯……不过这个菌菇汤倒是人间极品呢,好喝,要再来一碗!”
蔺嬷嬷本以为这姑娘吃得津津有味,想来应是品评极佳,但是……这……虾仁太老,米藕汤浓……蔺嬷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正想着这姑娘是不是故意找茬呢,就来个人间极品的高评,还……还再要一碗……蔺嬷嬷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老奴……老奴也觉得那菌菇汤最拿手……”
茗棋眼神微动,很快就又敛了下去。
谢青砚笑得很无奈,轻轻放下筷子,偏头轻声询问,“可吃饱了?”
只元玉还未回答,远远地就从门外传来一年轻男子声音。
“砚表哥!”
第8章 世昭
男子一袭青色交领直缀,外罩同色儒衫,手持一柄书生扇,快步沿着青石板路往内院走来。
“苏公子!苏公子!”
小童谢石急步跟在男子身后,脑门子上明晃晃的一头汗,边走边同跟前男子焦急比划着。
“我家公子在用膳呢,您先在外院书房稍稍等上一会儿,这……您这么……这么就走进来了……”
男子好似被絮叨烦了,忽的顿住了脚,回身瞥了谢石一眼,忍不住开口说他,
“谢石你今日有些奇怪,往日来寻砚表哥的时候,不也总来内院寻?况他又没夫人,甚至通房也无,有何可遮掩的!”
男子确是谢青砚的表亲,乃是宛城守丞苏峋苏大人嫡子苏世昭。苏公子母亲出身陈郡谢氏,庶出行九,是谢青砚的庶九姑母,因谢青砚多年长居宛城,同苏家倒也走得近些。
谢石看着苏公子略有不满的眼神,心里急得挠心挠肺的,可真让这苏公子给说着了,里头那个,指不定就是以后的谢夫人了,只是……苏家小姐……唉,这怎么跟苏公子说?
苏世昭见谢石拦他也拦不出个所以然来,打眼上下扫视谢石一通后什么也不说,径直往前走去,走着在心里琢磨,这谢石越长倒是越不会办事儿了,等见了表哥可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二人一个快步走着一个快步跟着不一会儿功夫就进了四书院,还未走至移墨堂前,苏世昭就急急喊了一声,
“砚表哥!”
话说屋里众人,听闻这一声后,表情不一,蔺嬷嬷几个对视了一眼皆隐隐看向元玉,元玉见此,倒是有些好奇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移墨堂那大开的雕花镂空隔扇门。
只一眨眼的功夫,走进一个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青衣书生,正咧嘴露着小白牙喊“砚表——”
然哥字还未出口,扫见他往日形只影单的表哥与个眼睛大大圆圆长得玉雪可爱的姑娘同桌进食,苏世昭人就愣在了原地。
谢青砚自是见不着他这样子,他偏头轻轻摸摸旁边人的脑袋,轻声嘱咐,“小玉,砚有事出去一下,你病体未愈,就不要追过去了,嗯?还有,饭食过饱不宜进药,等下歇息一会儿再喝药。”
所以……这是又要丢下她?今日……她可是清醒着的,就准备走了?元玉察觉出这意思,抬眼不乐意地扫了扫愣在原地的书生,并不答话。
谢青砚很是无奈,摸索着拉起她的柔软小手轻拍,做了让步,“听话,等会儿陪你一起喝药。”
元玉仍旧不答话,只静静盯着眼前的碗,她知道……她不过是个刚捡来的不知底细的人,他在路上顺着她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暂且哄哄她,而且……他好像……真的有事情,她这样耍性子死死粘着他……会很烦。
可是,她……得了一种病……总是无缘无故地害怕,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砚表哥……”
苏世昭终于反应了过来,眼看着表哥一点搭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不禁开口喊他,企图以此吸引表哥的注意力。
然而……他的表哥还是不理会他。
他的表哥还在轻言细语跟那大眼睛姑娘解释着,“砚保证,等会儿就回来,小玉要听话,嗯?”
这谁?表哥作甚么对她这么好?
苏世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脑门子上一头问号。
谢青砚见元玉虽未答话,但也不再吵闹了,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不放心地偏头对着蔺嬷嬷仔细嘱托,“……有些任性……小性子……嬷嬷还请多费些心思。”
蔺嬷嬷对公子这上心程度惊讶极了,面上却滴水不漏,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老奴必定好好照顾玉姑娘”。
嘱咐完,谢青砚还有些不放心地偏了偏头,只是,入目是一片司空见惯的模糊,他轻轻叹息一下,对着苏世昭开口,
“去外书房。”
苏世昭看不懂这场面是个啥意思,愣愣地点点头就随着表哥走了。
二人渐渐远去,竹竿敲地的哒哒声也随之变小……变小……
“姑娘,咱们去书房的软榻歇息一下,等公子回来可好?”
蔺嬷嬷看着玉姑娘坐在紫檀木雕折枝梅花圆桌边呆呆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很是迷茫,像是找不到主人的小猫小狗,可怜极了,遂忍不住出声劝她。
元玉好似没有听见一样,沉默着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一声不吭。
蔺嬷嬷有些担忧,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觉身边气息忽然涌动,定睛一看,这姑奶奶!!!桌边哪还有人啊?知琴眼尖,一见不对劲儿,转眼跟着也急急跑了出去。
“玉姑娘——诶呦,这可真是造孽呦!”
说着,蔺嬷嬷也管不了自己那老胳膊老腿儿了,也赶紧追了出去。
茗棋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并未追出去,反而留在堂中收拾桌子,眼见屋中再无一人,她一贯温柔的脸色也收了起来。
收拾到那碟子未曾动过一下的南瓜小饼时,茗棋凝视良久,忽然左右看了一眼后飞速拿了一块轻咬了一口,眨眼间预想的甘甜味道蔓延至嘴角,轻轻勾了勾唇,茗棋不由有些感慨,这南瓜小饼……还是那样让人止不住想奢望的味道。一年前她曾有幸得蔺嬷嬷的光品到小半块,那甜美的味道,可真是什么都比不上,这样好的东西,真是那些富贵人家才能享受起的金贵物。
痴痴地瞧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瞅了瞅左右,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大半块饼用帕子包起来,塞进前襟后又继续装模作样地收拾起来。
瞄到漂着仅有几块草菇的淡兮兮的浅色汤水时,茗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山里随处可见的野菇也觉得是人间极品的菜色,果真是个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也怪不得行止那样粗鄙。可是……公子竟待那野丫头那样……上心,而她这样温柔,却……
这厢茗棋在这儿情思翻涌,缠缠绵绵缠缠,那厢知琴她们都快愁死了。
话说元玉忽然跑出去之后,就沿着谢青砚二人走的方向追去,可离之只余五六丈远时,步子却又不知为何缓了下来,大大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固执地直直盯着前边颀长的月白色清瘦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知琴步子快些,不过多时就追上了元玉,可是,看着这往日蛮横嚣张的小祖宗忽然反常地不发一言静静跟在公子后面的样子,知琴觉得很不对劲儿,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这……她难道不该吵着闹着非要黏着公子吗?但——不可否认的是,知琴一见这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沉默下来,心里就慈母心肠发作,总看着这小祖宗像那秋日风中蔫兮兮的小白菜儿,感觉她……好可怜……好可怜……
“姑……”
这样想着,知琴就忍不住喊出了声,连带着面上都饱含自己脑补出来的无限愁容,双眉轻颦,眼神担忧。
然而,话一出口,那小祖宗就一个不满瞪了过来。
蛮横至极地吐出个口型,“不许出声!”
噢!这该遭天雷轰的小祖宗呦!就不该对她有半点儿的好心……知琴闭上嘴巴,腹诽着紧紧跟在她身后,再也不自己脑补些乱七八糟的悲情话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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