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度后悔自己刚刚那一时嘴瓢说出的“为的你”。
陈厌开的是帕梅拉,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说是低调。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琼曳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动静。
熟悉的归家道路在车窗外化作一道道陌生的弧线,路灯一片红彤彤的,都是大灯笼。
“几号了?”琼曳突然意识到。
陈厌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窗外,反应过来她的潜台词,道:“是快要过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去年的这个时候,琼曳还在拍一部垃圾得要死的网剧,完全没想到杀青之后的生日宴兼庆功宴上,会遇见陈厌。
短暂的对话之后,车内再次寂静下来。
琼曳能猜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这对于她,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琼曳就是觉得不一样,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似乎今晚过后,一切都将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她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
就连夏翼的事件也是一样。
陈厌很聪明,从这些种种事情察觉到的端倪远远要比琼曳展露出来的要多得多。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不知何时,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她任意把玩的小男孩了。
尽管从以前起,琼曳就很恐惧自己的真实感情被察觉,所以一直捂得很紧,但真正当这一刻到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又或许,陈厌很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等着她亲口承认。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陈厌总给她一种看山水迷雾的错觉,看不明白,看不透彻。
这晚,陈厌热烈地拥抱了她,时隔许多年,似乎对于肉-体来说,这一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
他精力旺盛,力气又大,琼曳好几次都要怀疑床板要被晃坏掉。
好在没有。
两人忙活到凌晨,睡不着觉,点着烟聊天,恍惚是很多年前的样子,又一切都不同。
至少琼曳觉得自己再无什么可以隐藏的了。
她看向陈厌,高挺的鼻梁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眼睛明亮,灼灼盯着自己,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热情褪去,他们终于可以对坐在一起谈些正经事情,比如那个重要的官司。
事到如今琼曳也没什么可以瞒着陈厌的,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陈厌顶顶腮,那里面有新鲜的咬伤,有点刺痛。
“他不会这么轻易被定罪的。”他说。
“我知道,所以留了一张底牌。”
“什么底牌?”
琼曳看他一眼:“就像你当时逼我演电影的那样。”
陈厌点点头:“但不够,你不知道他的手段。”
琼曳沉默了,她确实没有陈厌想得那么完全。
他们商量到很晚才堪堪入眠,陈厌抱着琼曳,紧得琼曳几乎无法呼吸,那力道就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或是害怕她再次随着天光的到来消失一样。
就连做梦,这男人嘴里喊得都是自己的名字。
所以琼曳一晚上都没有挣扎开来。
她早早醒来,抚摸着陈厌阴沉俊朗的眉眼,划过他带伤的嘴唇,指尖停顿。
那是她昨晚咬的。
九点多陈厌才醒过来,琼曳已经把早餐做好了,简单的蛋饼吐司和培根。
刚吃了没多久,就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是陈厌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立刻变了。
琼曳问:“谁?”
陈厌拿起手机,沉声道:“我妈。”
他走到阳台,接起电话。
“喂。”
“不可能,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信吗?他说什么你都信。”
“证据确凿。”
“……”
“不关她的事。”
“……我考虑考虑。”
推门进来之后,陈厌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劲,琼曳不是傻子,很快就察觉到了,问他:“为了夏翼的事?”
陈厌点头,冷笑一声:“已经开始了。”
“什么?”
陈厌看向琼曳:“他的报复。”
夏翼手头有琼曳的把柄,通过白羽的嘴告诉了陈厌,让他们考虑考虑,如果继续上诉,他进监狱的同时,琼曳也不会好过。
陈厌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是牵扯到琼曳,他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琼曳着急地站起身:“你不能这样。”
“你会身败名裂的,知道吗?”陈厌也不让步。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被毁掉?”琼曳道,“你也知道,案子的有效期……”
陈厌皱起眉:“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让你被卷进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谁知道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琼曳沉声道:“你坚持要放弃?”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琼曳厉声道:“有吗?没有了,这是你父亲的冤案啊,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陈厌被她吼得一愣,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闭了闭,似乎在纠结做什么决定。
“……你知道吗,高中的我在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凶手坐牢,不惜一切代价,就算他们拿你威胁我,我也只会觉得,只要能将他关进监狱,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陈厌说。
琼曳沉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我没办法把你放到这样一个天平上去衡量,琼姐,我没办法就这么把你推到枪口上,拿你的名声和命去赌博。”陈厌的声音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沙哑。
琼曳开口道:“可是你如果不做,也不保证夏翼之后不会报复,而过了追诉期,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陈厌叹了口气,道:“我想想吧。”
他在午后离去,琼曳一个人坐在客厅,感受着屋内瞬间冷下来的温度。
她坐了一会儿,看到卧室床上凌乱的被褥、餐桌上剩下的餐具、空气中弥散的尘埃,最后看见了那个夜晚,独自哭泣的小小男孩。
他那么瘦弱,跪在地上将他血泊中的父亲抱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手足无措地想要擦干净他父亲脸上的鲜血。
琼曳闭了闭眼,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童今的电话。
她不指望陈厌能原谅她的二次欺瞒,但希望死不瞑目的陈父能。
第42章 chapter 40
人在撒第一个谎之前,总会觉得撒谎是一件天大的困难。
但只要第一个谎言被顺利说出,那么之后的谎言便都会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琼曳没有放弃参加二审,也没有撤销诉讼,而是让王漱用一个很小的理由拖住了陈厌。
这理由太小,小到甚至有些好笑,让琼曳在法庭上甚至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夏翼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个疯子。
开庭前,他找过琼曳,开门见山地说:“你执意这样?”
琼曳淡淡地笑了,甚至透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为了陈厌而干的这档子事,而是为了自己。
因为在她面对夏翼的那一刻,那种内心里涌动出的愉悦火焰,几乎等同于当年她跑到星娱门口,一棍子一棍子砸烂了他那辆小几百万的跑车一样。
很爽快,很痛快。
她说:“你也有今天。”
夏翼皱眉:“你会后悔的。”
琼曳笑得无所畏惧:“随便,我早就不在乎了。”
她早就想要摆脱这个令她感觉厌恶的圈子,这个虚假的形象,甚至这个名字。
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像是套在她身上的一层难挨的壳,而在今天,她终于有机会全部摆脱掉了。
尽管蜕壳的过程或许有些痛苦,但琼曳不在乎,她胸口处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巨大勇气,这股勇气甚至让她在自己一向讨厌的法庭上言辞凿凿,逻辑明晰。
夏翼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他全程死死瞪着琼曳,似乎根本没想到琼曳就是当年那个目击现场的大学生。
也许他知道,只是没想到琼曳能够不顾一切挺身而出,豁出一切就为了将他送进监狱。
判决结果毫无疑问,夏翼面如菜色地出来,被押走之前,他问琼曳:“你不想知道我手上有什么吗?”
琼曳摇头:“我大概能猜得出来,一些陈年照片,不是吗?”
夏翼抽抽嘴角,没有应声,只是阴恻恻看着她:“你会后悔的。”
法庭人员将他押走,戴上手铐。
“手铐挺适合你的。”琼曳说。
他被押走,一路上踉跄着回头,白发散在额角。
“——你会后悔的!!”夏翼的吼声回荡在走廊中,像是野兽最后的咆哮。
琼曳耸耸肩,童今从洗手间出来,将刚刚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她皱眉看向琼曳,道:“真的没事吗?他说的报复。”
“没事,意料之中。”
童今拍拍她的肩膀:“需要我的话,给我打电话,给你打六折。”
琼曳笑了:“好。”
-
她走出法院,坐上网约车,打开手机。
夏翼布下的网可真够快的,照片发出去的同时,几个营销号联合开始发内涵文案,矛头直指琼曳。
通话记录中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除了王漱的几个,其他全是陈厌。
她刚想要拨回去,就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喂?”
“你疯了?”陈厌的语气压抑着怒气,“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怎么能瞒着我——”
琼曳轻笑一声:“没事儿,我正打算退圈,混了这么多年,赚够了钱,也累了。”
陈厌那头顿了片刻,又道:“那也不能这么干,总之我已经让人公关了,王漱那边也是,你人在哪?”
“我在……”
“……”沙沙声。
信号中断。
琼曳狐疑地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眼外头,心头一惊。
“这是哪?”她看向网约车司机,手指已经按下了报警键,但没有信号。
她眼尖地看到了车前有一个小小的便携信号屏蔽设备,顿时面色沉了下来。
司机缓慢回头,面容扭曲,皱巴的脸庞全是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琼曳想要开门开窗,但全被封死,车子还在往黑暗中驶去,她手背发抖,想到夏翼白天的怒吼。
你会后悔的……
她太天真了,她早该想到夏翼的手段不止于名声的损害。
从绑架案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猜到。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琼曳嘴唇颤了颤,只好从司机这里着手:“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好好生活……”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司机不回答,只是不停道歉。
车子缓慢停下,琼曳眯着眼睛向外看,竟然看到一列铁轨。
疯了,他想将她撞死。
伪装事故。
琼曳的心中突然冒出这几个字。
就像当年陈厌父亲的死那样,她感到一阵凉气从脚冲到天灵盖。
她刚想去捉司机,就看见他拿起信号屏蔽仪,打开车门钻了出去,随后落锁。
出去之后,那人随手就将屏蔽仪扔在了车外,琼曳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去。
她眼睛瞪大,使劲儿用手肘捶着车窗玻璃,又找到手机,用手机一角砸车窗。
砰砰砰。
她额角流汗,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机械性地砸着,直到玻璃上出现一丝裂缝。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远处沿着铁轨闪过来隐约的光亮。
火车来了。
琼曳咽了口唾沫,双手神经质地发抖,她控制不住,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用疼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砰!
砰!
砰!
……
手臂酸麻,力气渐渐消失,但琼曳不敢停下。
车窗上的裂缝慢慢扩大,再扩大。
但火车头的亮光也更亮,再亮。
直到刺眼。
来不及了,琼曳想。
火车冲过来之前,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巨大的冲击的降临。
砰——
冲击力从后方传来,惯性让琼曳在车内翻滚了一圈,脑袋磕在仪表盘上,失去了意识。
遁入黑暗之前,她微微睁眼,看到的是一辆帕梅拉,用撞击车尾的方式代替她这辆车,半个车尾落在火车轨道上。
趴在仪表盘上的男人有着熟悉的轮廓,气囊弹开,看不仔细。
“陈厌……”她艰难出声。
火车驶来,随即陷入黑暗。
-
琼曳是在病房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漱。
后者眼泪糊了满脸,实在是难看至极。
他正在边痛哭边许愿:“阿弥陀佛,如果曳曳能醒过来,我愿意一辈子不喝酒不吃垃圾食品了……呜呜呜……”
但见到琼曳醒来,这男人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愣了好半天,才破口痛骂:“刚出了前阵子的事情,就又这样!不让人省心!”
琼曳被他逗笑,但一笑就浑身抽痛,直吸气。
“祖宗,你少动弹,医生说你的肋骨是粉碎性骨折,脑袋还受创了。”王漱急忙道。
琼曳缓了一阵子,等到不痛才问:“陈厌怎么样?”
王漱眼神飘忽:“这个你别担心,陈导找你之前都把公关做好了,现在网络上都知道这两起事故的幕后黑手是谁,夏翼已经完蛋了……”
“我问你陈厌怎么样。”琼曳的语气有些冰冷。
王漱的异常反应让她的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但琼曳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王漱立马过来拦住,让她好好躺下。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你别动弹,行吗?”他都快哭了。
琼曳点点头:“说吧。”
王漱停顿片刻,才鼓起勇气道:“陈导脑袋受伤比较重,昏迷不醒,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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