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实在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你的父亲是个不成器的,他若是再不升迁,只怕要熬死在朝散大夫的官位上。”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闲职,哪里有什么指望,若是在前朝,想要往上升官,不过花点钱罢了,然而到了大周,就算你撒出去黄金万两,那也是无用,一个不小心还会以贿赂上级为由关起来。
她这个太子女婿制定的东西真是能把人呕死,但她还是要通过青葙去求他。
“帮帮你父亲,在太子跟前提一嘴就成。”
青葙听着杨氏的絮叨,慢慢垂下眼来,只觉得一股股凉意通过石桌慢慢往自己小臂上爬。
她将茶杯放下,轻声道:“母亲,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杨氏一愣,不明所以:“什么日子?”
“两年前的今日,母亲将我找了回来。”
那一天她永远忘不掉,她永远记得自己那天是多么高兴,原来她是有家人的,原来她的家人还记得她。
杨氏觉得烦躁,不明白青葙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提这个做什么?你父亲的事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青葙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原来不重要啊。
她垂眼,她珍之如宝的日子,原来在旁人心中那么的不值一提,她还以为至少这样的日子,杨氏是因为想见她才到东宫来看她。
一次,偶尔一次就好。
到底是她奢求。
青葙觉得有些累,起身要回丽正殿去,因她走得急,等看清前头拐角处的人时,已经来不及。
那人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手温透过轻薄的衣衫渗进她的肌肤,青葙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身后的杨氏追过来,还在大声叫喊:“你跑什么?多少回了,叫你给你父亲求个官就这么费劲,我真是白生你这么个——”
‘不孝女’三个字未出口,便瞧见了站在前头的李建深。
“殿……殿下……”
杨氏一时被吓得忘了动作,她敢在青葙跟前吵闹,却对李建深有种天然的恐惧,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李建深松开青葙的腰, “站好。”
青葙离开他的怀抱,行礼:“多谢殿下。”
方才她撞上他差点摔倒,是李建深扶住了她。
李建深垂眼,拿帕子擦掉手上从她身上沾染的汗液。
“夫人要为王大人求官?”
杨氏方反应过来李建深是在对自己说话,磕磕绊绊地开口:“是……不!不是,臣妇方才是跟太子妃开玩笑呢,开玩笑......”
她干笑两声,有些手足无措。
李建深将帕子随手扔给身后的冯宜,斜瞥了一眼青葙,声音冷淡得像沁了冰:“是么?”
青葙不吭声,杨氏吓得心砰砰直跳,不自觉腿打颤。
李建深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即便他没有发火,但此刻他身上散发的气势仍旧压得周围人喘不过气来。
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扇,道:“天色不早,夫人还是早早离去为好。”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杨氏听出来了,她吓得早忘记了此行来的目的,忙不迭地点头:“是,是……”
李建深没再说什么,抬脚离去,经过青葙身边时,她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冷意。
青葙叹了口气。
这下,李建深只怕是更不喜欢她了。
第13章 自作多情
杨氏求官一事,显然惹恼了李建深,连带着青葙也招了他的厌烦。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他,青葙每回去承恩殿,都被守门的侍卫堵回来,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去了。
离中秋宴还有半个多月,要给林贵妃的画还剩一点就要画完,谁知钱尚仪瞧过之后却不满意,说贵妃娘娘喜欢山野风光,不爱这雕梁画栋。
青葙无奈,只能重新画,她想起前些时日在梨园见到的景致,觉得正符合林贵妃的喜好,便叫了张怀音一道前去。
“我技艺不精,还请师父在一旁指点。”青葙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上次的画就是被张怀音指导着完成的,这回恐怕有得麻烦他。
张怀音不过才十六岁,就算是表面装得再稳重,内里也是少年心性,听青葙说要去梨园,他自然十分高兴。
“太子妃言重了,这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
既要画画,那就不能穿繁琐的宫装。
青葙到里间去,随意将披帛挂在衣架上,褪下手腕上的臂钏,发髻重新梳成简单的式样,然后换上一身寻常的大红齐襦裙。
张怀音在东宫外头等着,见她出来,不禁眼前一亮。
“殿下如此打扮……”
很好看。
可是这样的话,他一个外臣不能说,那是对她的大不敬。
青葙褪去了身上许多繁杂物件,正觉一身轻松,看见张怀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怎么了?”
张怀音垂下眼摇头:“没什么,殿下请。”
青葙上了马车,张怀音在后头骑马跟随。
梨园属于皇家别苑,供皇室平日里休闲娱乐使用,规矩比之太极宫要宽松许多,因此经常会有跟皇室沾亲带故的世家郎君娘子出没。
青葙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举目望去,净是一些不相熟的面孔,她今日出行低调,所坐只是寻常马车,仪仗更是没有,只带了几个贴身的宫人,在衣香鬓影、动不动就是大阵仗的人群中间,压根不显眼。
梨园后头就是钟骊山,山下是潺潺流水,配上梨园后墙的翠竹,端得是一副好风景。
青葙以手遮阳,抬头远望,对张怀音道:“这地方果然好,还是师父会选。”
听见青葙又喊他师父,张怀音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谬赞了。”
真是奇怪,从小到大听过的称赞不计其数,他都没什么感觉,但太子妃只是随口叫他一声师父,他却不自觉开心。
他抬眼看向青葙,见她正观赏着景色,秋日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无形中给她增添了几丝生气。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青葙扭过头与他对视,“怎么?”
张怀音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双眼飞快地眨动两下,有些腼腆地笑笑:
“没什么,殿下,前面有个亭子,咱们就在那里画吧。”
青葙扭头,果见前头有个高大的凉亭,应是建来夏日避暑的,如今正好充当起临时画室:“好。”
柳芝她们摆弄桌子、画纸等一干物件,青葙就坐在凳子上和张怀音说话。
相比宫中其他人,张怀音年纪小,不世故,自有一派少年的天真与稚气,对她也从无有任何的轻视和嘲弄,是一个不错的良师益友。
期间,张怀音给青葙讲了一件宫外的趣事,逗得青葙捂嘴大笑起来。
听着这边的动静,樱桃轻轻撞了柳芝一下,“姐姐,这要叫人瞧见……”
这里人多眼杂,若是叫什么人瞧见误会,传出对太子妃不利的传闻就不妥了。
柳芝将墨研好,小声道:“别乱说话。”
然后朗声提醒青葙:“殿下,妥了。”
青葙收了笑,起身到亭子里来,等她用石墨勾勒出大体的山水轮廓后,将宣纸递给张怀音,请他品鉴。
张怀音接过宣纸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青葙的指尖,皮肤上升起一股淡淡的酥麻。
他飞快地将宣纸接过去,一抹绯红飞快地在他耳根处蔓延,只觉胸腔处的那颗心不自觉咚咚狂跳。
青葙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孜孜不倦地向他请教着。
张怀音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竭力镇定,随意说了几处不满意的地方,然后微侧过身,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青葙一手撑在桌案上,垂首作画,将张怀音所说的几处记下改掉,重新画了一幅。
快画完的时候,耳边响起噔噔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笑道:“樱桃,跑这么急,小心摔着。”
樱桃满面喜色,吐了吐舌头,一路跑到青葙身边,贴耳说了几句话,青葙听过之后,不禁歪头道:“沁芳殿?”
樱桃使劲点头。
给林贵妃的山水画只是简单的泼墨山水,已经快要画完,青葙寥寥添了几笔后,便将笔放下。
“没想到殿下竟也在这里来。”她对张怀音笑笑,“师父,咱们今日就到这里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张怀音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失落。
看这样子,太子应当也在梨园。
太子妃去见太子实属常事,他不该有任何意见或者不满,“是......”
青葙点点头,走了。
等张怀音再抬头,她已经走远了,只留给他一个渺小的背影。
***
青葙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感慨,难怪这些日子她去承恩殿,总是无功而返,原来李建深竟到了梨园来住。
他到梨园来,是为了躲她么?青葙叹了口气。
柳芝和樱桃在收拾她带来的东西,只青葙一个人过去,她回忆着柳芝跟她说的路线,绕着竹林走了好大一圈,才看见‘沁芳殿’三个大字。
殿外不远处的台阶上有一个小宫女正在打瞌睡,听见有人来,懒懒掀起眼皮,瞧见青葙的穿着打扮,开口便是一句:
“这里不是娘子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青葙没在承恩殿见过她,猜想她可能是专门在梨园侍候的。
她笑笑,道:“太子殿下可在里头?”
那小宫女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娘子什么身份?太子殿下也是你能打听的?叫你走你不走,当心一会儿来了人把你拖出去,到时候,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指望着接近太子,一步登天的人多了去了,前几日刚被出去那几个就是,被拉走的时候哭爹喊娘的,转眼就被打得皮开肉绽。
那模样,啧啧。
不过眼前这个跟那些人不同的是,她的长相与卢娘子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她敢往太子身边凑。
青葙道:“我姓王,家父是朝散大夫王植。”
小宫女彻底没了耐心,果然是个想爬床的小户女。
朝散大夫?那是什么官职,六品还是七品来着?
“最后再说一次,想要活命,就速速离去,太子殿下要是生气起来,可不管你是谁家女儿!”
青葙头一次知道原来李建深在旁人心中是这种心狠手辣的形象,不禁有些吃惊。
她无奈道:“太子妃的父亲就叫王植,你没听说过?”
小宫女的眼睛从上到下仔仔细扫了青葙一遍,道:“娘子是想说自己是太子妃?”
她想了想,好像听说太子妃是姓王来着。
这个时候,从殿里出来个人,青葙打眼一瞧,好似是冯宜手下的一个内监。
他应当是没有认出她,站在殿门口对守门的侍卫说了句什么,又进去了。
小宫女等他进去了,方才转过身来,眼神轻蔑,嗤笑一声,看着青葙道:
“还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竟连太子妃都敢冒充,我看娘子是真不想要命了。”
方才可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内侍,他方才分明往这边看了一眼,若眼前人是太子妃,他怎么可能不出来行礼参拜?
定是这女子在撒谎!
青葙无奈地瞧了一眼殿门,既然进不去,那就在殿外等。
她撩起衣摆,坐在了台阶上。
小宫女见此,更加不信她是太子妃。
做派如此粗野,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带进来的野丫头,想当太子妃想疯了。
这样大胆的人,需得给她个教训,她正打算喊人告青葙的状,却听从沁芳殿内传出一阵脚步声,打眼一瞧,却是卢听雪出来了。
小宫女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十分熟练地给她行礼:“见过卢娘子,这女子冒充太子妃,胆大包天,还望禀明冯大伴,好好惩治她一番。”
青葙听见动静,坐在台阶上转身回望过去,只见卢听雪怀中抱着一只狸花猫,正从沁芳殿中走出来。
她穿着华丽大方,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风一吹,将她发髻上的梅花步摇吹得一阵轻响。
这样一副高贵出尘的模样,与青葙此时的普通卑微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原来这些时日李建深消失并不是为了躲她,而是为了见自己的心上人。
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
第14章 “太子妃,你愈矩了。”……
卢听雪似是没想到青葙会出现在这里,她上下打量了青葙几眼,只见她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齐胸襦裙,身上未带任何装饰,从头到脚都透漏着‘简单'二字,就算与身旁小宫女相比,打扮都稍显寒酸。
想到李建深娶她的原因,卢听雪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她听着小宫女向她告状,没有理会,弯身对青葙行礼:
“见过太子妃殿下。”
卢听雪对青葙十分恭敬,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前几日沁芳殿有人生了歪心思,太子殿下一怒就将宫人全都换了一遍,他们都是新来的,所以不识得殿下。”
她说的这些,青葙一概不知,身为妻子,她对李建深在做什么尚不了解,更别提他身边的宫人调动了。
可是卢听雪却很清楚。
听见卢听雪叫青葙‘太子妃’,那小宫女不免惊讶心虚,她当真以为青葙是哪个贵人带进宫来的小户女,还在心里暗自腹诽,任凭这小户女到处乱逛,那位贵人可能要倒霉了,却没想到她当真是太子妃。
不过小宫女并不十分慌张,她虽在梨园,但也知东宫的太子妃王氏并不是个受宠的,太子并不怎么在意她,是以她只是慌乱了一瞬,就镇定下来,给青葙行礼:
“奴婢不知太子妃驾到,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妃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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