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真是岂有起理!那卢氏摆明了就是要跟你抢太子。”
太子与卢听雪的传言早传的沸沸扬扬的,连长安城坊市里卖胡饼的都知道,太子与卢氏感情甚笃,关系不一般,反而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大受宠。
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日是中秋,如此多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前来赴宴,太子丝毫不顾及太子妃的脸面,仍旧和那卢氏出双入对,亲亲我我,这是摆明了不将青葙这位太子妃当回事。
她一转身,看着青葙道:“闺女,你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青葙有些发困,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哈欠,眼眶里被逼出几丝盈盈泪光。。
李建深原本喜欢的就是卢听雪,中秋月圆之夜,他和自己的心上人待在一起实属正常,她做什么要去当恶人给他们找不痛快。
杨氏见她眼圈发红,身子却一动未动,不免暗自在心里骂她不中用。
若是王婉然坐在她的位子上,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青葙瞧见她一副气愤的样子,道:
“母亲,太子殿下的事我管不着,您若是实在无事,不防多喝几杯茶,败败火气。”
“你——”
杨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连来的目的都忘了,一甩袖子,拉着王婉然就走。
青葙也不去追问她们去哪里,脑袋枕着手臂趴下,不一会儿就要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柳芝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殿下,还有一刻钟,前头宴席就要开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她在外头听见王婉然的话,知道如今太子殿下正在陪着卢娘子,又看见青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形单影只,心下微酸。
但凡有卢娘子在的地方,太子妃总是容易受到冷落的。
前些日子太子还收了太子妃给他打的络子,眼瞧着两人的感情慢慢好起来了,如今又回到了原样。
柳芝叹了口气,扶着青葙起来。
青葙没有察觉到她的神色。
她刚醒,人还有些迷糊,以为自己仍在梦里,下意识地便喊了一句:“阿兄。”
柳芝手一顿,与进来的樱桃对视一眼。
太子妃在王家排行老大,并没有什么阿兄,她许是睡迷糊了,竟开始说起梦话来。
“殿下,醒醒,咱们该走了。”
听到这句话,青葙才渐渐清醒过来,神色开始变得清明。
她环视四周,发现入眼的是富丽堂皇的宽敞宫殿,并非记忆中自己简单朴素的小房间,霎时间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关东的‘家’里,而是在长安的梨园,眼中不由浮现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
终究是一场梦罢了。
青葙呆立着,等柳芝再次出声提醒,才俯身抱起放置在桌上的长木盒,轻声道:“走吧。”
一行人走到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外,见殿门口有侍卫把守,便多看了两眼。
除非特殊情况,梨园的宫殿一般并无侍卫把守,今日又是中秋,除了巡逻的禁军,其余侍卫大多去过节,因此,这处宫殿就显得尤为显眼。
也不知里头居住的是何人。
不过青葙对这个并不是很好奇,只略略看了一眼,就要离去。
宫宴快要开始了,她不能在此多作逗留。
然而就在这时,那殿门里却出来了一个人,正是上次那位替她看病的御医。
那御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青葙,愣了一下,赶忙过来恭敬行礼:“见过太子妃殿下。”
青葙脚步一顿,再次向殿门口望过去,这次,她才透过纱窗,隐隐瞧见了冯宜的身影,而冯宜是李建深的内侍,向来与他形影不离的。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所宫殿里住的,是卢听雪。
青葙笑了笑,叫御医起来,那御医还以为她知道卢听雪住在这儿,所以专门过来的,便等着她开口问一些卢娘子的事。
然而等了半天,却只听见她道:“老先生,中秋安康。”
御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恭敬回道:“殿下同安。”
前头丝竹声渐响,嘈杂的人声透过重重庭院隐隐传来,想来已经快要开席。
青葙说完话,就要抬脚离去,却没想到不知从何处窜来一直狸花猫,将她吓了一跳,手中长木盒掉落,里头的画卷滚出来,徐徐展开。
早起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的雨水未干,雨水沁入画纸,将墨迹晕染开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青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幅她准备了数日,要献给给林贵妃的寿礼,已经彻底不能看了。
那狸花猫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轻声叫唤了一下,随即往殿里跑,最后爬进一个人的怀里,添了添沾了雨水的爪子,埋头躲了起来。
不多时,那人便从殿里出来。
青葙抬眼,瞧见李建深正抱着方才的那只狸花猫,静静地看着自己。
这一幕有些熟悉,她这才想起,多日前,也是在这梨园,卢听雪曾抱着这只狸花猫从李建深的沁芳殿里走出来。
她的身影渐渐走近,最后幻化成李建深的模样。
青葙垂下眼睛,蹲下身子将地上沾了水的画拿起来,动作之间,泥水甩在衣衫上,星星点点,十分明显。
她将这画放在干净的青石板上,用帕子不断地擦拭,可是那费尽心力画出的山水线条尽数化成了漆黑的墨汁,越擦越多,跟这夜色一般,仿佛永远擦不尽似的。
“别擦了。”
视线里出现一双用金丝绣起的四爪蟒纹的黑靴。
青葙顺着来人的衣摆抬头,视线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停留片刻,然后注视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她有些丧气,道:“殿下,妾的画毁了。”
她并非在意这份给林贵妃的寿礼,只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画出的画就这样没了,有些可惜。
“嗯。”
李建深怀中抱着那只闯祸的狸花猫,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他想说什么,眼前却浮现出白日里青葙与张怀音谈笑那一幕,不禁抿起唇角。
“一幅画而已,不必在意。”
他唤来冯宜:“去库里将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拿来给太子妃。”
“是。”
青葙听张怀音提起过《鹊华秋色图》,知道那是一幅价值千金的名画。
这样的东西,李建深随意一张口就给了她,可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开心。
她知道,在旁人眼里,她的画犹如废纸,一张废纸换一张名画,还是她赚了,她自该感恩戴德,跪拜谢恩。
青葙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行礼:
“谢过太子殿下。”
第20章 嘲笑
卢听雪喜爱梅花,因此自她住进梨园的第一天起,宫人们便自发在她的寝殿周围种上各式各样的梅花树,只等入冬,梅花竞开,太子殿下和卢娘子便可在殿前煨一小炉,边吃热酒边赏雪,自是一番快意。
此时,秋风乍起,光秃秃的梅花树枝条在风中不断摇曳,经宫灯一照,映照在青葙的脸上。
李建深垂首看着她,目光幽深。
他察觉出了她的不高兴。
看来她同那位画师确实相处甚欢,连一幅同他一起作的画都如此宝贝。
他抬手轻揉着怀中那只狸花猫的脑袋,听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响,然后转身进殿。
“殿下。”不知何时,卢听雪已经醒了出来,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梅花浮云氅衣,由婢女烟雨扶着,边走便咳,一副娇柔之态。
李建深微微皱起眉头:“这时候出来做什么?”
语气虽不好,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却尽是关心。
青葙垂下眼,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
“太子妃且慢。”,谁知卢听雪忽然叫住了她,青葙有些疑惑地看过去,道:“娘子可有什么事?”
卢听雪对她笑了下,转头对李建深道:
“殿下,太子妃的衣裳脏了,若是再到尚衣局去找一件怕是来不及,我这里还有几身从前的宫装,不如挑一身,给太子妃换上吧。”
她语气轻柔和缓,身上带着与青葙截然不同的贵女气质,仿佛在同李建深拉家常。
两人瞧着甚是般配。
李建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青葙,也没问她的意见,只道:“去吧。”
青葙点点头。
她方才没发现,经卢听雪一提醒才看见自己的裙摆上尽是泥点子,且她今日里头穿得又是浅紫色的襦裙,泥黄色的泥点落在上头尤为显眼。
她若真是穿着这一身去赴宴,便是大不敬。
青葙跟着卢听雪的侍女进殿去,换了衣裳出来,见李建深仍抱着猫坐在正堂内,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知他今日怕是不打算去了,便上前行礼:
“殿下,妾去了。”
李建深打量了她几眼,没吭声,倒是卢听雪道:“殿下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青葙也不想自己呆在这里打扰她们二人相处,平白惹李建深不快,便对卢听雪道了句:
“娘子保重身子。”
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
李建深撸猫的动作停下,视线追随者青葙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门外。
“殿下?”卢听雪唤他。
李建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手臂一松,狸花猫从他怀中跳下来,冲到卢听雪脚下躺下,玩自己的尾巴。
“你身子不好,还是快去躺下吧。”
卢听雪轻咳两声,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听烟雨说,方才这小玩意儿毁了太子妃的画,我心中过意不去,这才起来。”
李建深回想起方才青葙使劲擦画上的雨水的模样,静了静,道:“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妃心宽,不会放在心上,你安心养病便是。”
“是。”卢听雪点头,扶着烟雨道:“外间冷,殿下到里头去坐吧,今日是中秋,叫他们把去岁我酿的梅花酒给您煨上,喝了暖暖胃。”
说着便招呼烟雨去取酒。
“不必了。”李建深忽然道,“御医叫你安心养病,万事少费神,还是歇下吧。”
说着,李建深忽然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他脚步一顿,又道:
“三娘,往后端州来信,不必避着人。”
只这一句,便叫卢听雪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往日只是不说罢了。
卢听雪嘴唇蠕动,最后道:“是,我明白。”
李建深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去歇着吧。”然后走了。
卢听雪身子一晃,虚扶着茶几站稳,她此时有些后悔,做什么要听家中人的话,在信里将长安的消息告诉他们,她心存侥幸,以为提一两句不当紧的,可是……
她慢慢坐下,身子渐渐发冷。
“娘子,您没事吧?”烟雨关心问道。
卢听雪摇了摇头,没关系,李建深既然说出来,就代表他并不将这件事当回事。
他一向宽待于她,为了她同陛下闹翻,甚至多年不娶,最后娶的太子妃也与她甚为相似。
若不是倾心于她,他绝不可能做到这般。
这样一想,方才还慌乱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
宴会上,众人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李弘坐在御座上,不见李建深,眉头微皱,问左右:
“太子呢?怎么还不来?”
内侍孙冒严知道李建深如今正在陪那卢娘子,便凑过去小声耳语几句。
果然,李弘听罢,心中怒气横生,但面上却不显,只用手捏着酒杯,道:“派人叫他过来。”
“是。”
林贵妃察觉到李弘的不快,连忙打圆场,举杯给李弘敬酒。
见贵妃如此,众人皆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地李弘敬酒,李弘面上稍霁,举杯与众人对饮。
这时,林竹萱忽然道:“太子妃殿下,您的寿礼呢?”
今日是中秋,同时也是林贵妃的生辰,为此,众人皆备了厚礼,由太子妃开头献寿,最是合适不过。
青葙起身,柳芝和樱桃上前将那幅《鹊华秋色图》 徐徐展开。
贵妃还未开口,林竹萱已然道:“咦?这幅画应当不是太子妃画的吧?”
众人皆知太子妃在上个月的马球会上,扬言要亲手画一幅画给林贵妃做寿礼的事,如今瞧见她拿出一幅赵孟頫的画来,便以为她是想以此画冒充,不免面露鄙夷。
到底是出身不高的小官女,就是上不得台面,这么没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亏他们之前还觉得她落落大方,与传闻中的粗俗不同,原是被表象迷了眼。
青葙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自顾自地将自己的画被雨水打湿一事说了,最后道:
“此画乃太子殿下所赠,献给贵妃,愿贵妃长乐未央,福寿绵延。”
林竹萱捂嘴嗤笑。
不过是自己画不出才拿别的画代替罢了,做什么撒谎提太子殿下,别人不知,她可知道,太子如今正在陪卢听雪呢,哪有功夫管她?
她于是又道:“太子妃身上这身衣裳瞧着有些眼熟,上头的梅花式样很是别致。”
众人不傻,见林竹萱这样子,知道其中定然有他们不知道的猫腻,听闻那卢娘子便十分钟爱梅花,太子妃如此做派,不会是想学那卢娘子在太子跟前争宠吧?
一时间,宴上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王婉然咬着唇,听着众人的声音,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屈辱来,她使劲低着脑袋,深怕旁人注意到她,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妹妹。
只听‘砰’的一声,李义诗将酒杯置在案桌上,皱眉道:“何事吵闹?!”
众人皆知五公主是个暴脾气,脾气上来素来是个不管不顾的,不敢惹她,一时间倒静了下来。
林竹萱见李义诗发了脾气,也悻悻然不敢再张口。
此时,林贵妃才笑了下,道:“太子妃有心了,这画本宫甚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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