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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狼谋欢——灯笼红染

时间:2022-01-03 16:22:35  作者:灯笼红染
  他们是兄弟,曾经那般要好。
  所以李砚尘做梦都想不到,李玉会谎称自己被俘,骗他孤军深入前去营救,最后落入敌人的包围圈。
  如果当时李玉真的被抓,哪怕让李砚尘用自己性命做交换他也是愿意的。
  可偏生那只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算计,他被最亲最敬的人骗了。
  士可杀不可辱,三年的俘虏生涯,是他一生的阴影和屈辱。
  再回来时,李玉病重,太子只有四岁,那声“二叔”喊得黏黏糯糯,他们上战场时他尚且不会说话,他再回来时,一切物是人非,所有的愤怒和憎恨,因为那声“二叔”,李砚尘不知难眠了多少个夜晚。
  他不杀青太后不杀储君斩草除根,甚至放弃唾手可得江山,亲自抱李叙白坐上皇位,操控政权,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报复方式,李玉死了,青太后还活着。
  他要让她明白,不是非要坐上那把龙椅才是王者,他就算是摄政,皇帝能做的事他能做,皇帝不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他们抢破头也要得到的江山权利,在他李砚尘眼里,狗屁不是。
  当时的青太后就像今天的文太后,一夜白头,自愿退出,自愿去佛堂吃斋念佛。
  还争什么呢?狼已长成,她们大势已去。
  而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不尽然吧,李砚尘看着面色苍白的李叙白。
  如果没那声软软糯糯的“二叔”,或许当年的幼崽跟本活不到现在。
  他这样想。
  姝楠让他扪心自问,他其实不敢扪心自问。
  李叙白自幼多病,谁会跟一个重病缠身的小孩儿一般见识。被恶鬼撕咬过他,他却始终做不到连恶鬼的幼崽都不放过。
  谁懵懂时期没有善良过呢?只不过风霜雨雪太大,让他将那份慈悲心收了起来,又不漏痕迹地都一一用在了李叙白身上。
  李砚尘出宫时,正逢日影西斜。
  他自护城河上走过,从桥的这头看见了站在桥那头的姝楠。
  金色的日光撒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使她看上去那般楚楚动人。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她此时眼角眉梢都是柔情,更像个腼腆又羞涩的女人。
  她孤孤单单长大,不信情也不信爱,他又何尝不是在沼泽地里苦苦挣扎。
  回忆总是痛的,唯有跟她在一起时,才会渗出几丝回甜。李砚尘拥她入怀,按着后脑勺用尽全力抱住她。
  “是……等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张口时声音都哑了,
  姝楠缓缓伸手,搂住他的腰,微微点头:“嗯。”
  .
  这夜,李砚尘再不准她睡客房。回宫后,他尊重她的要睡客房的提议,没逼她,更没强要她,想的就是要让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女人。
  房中只有一点微光,听着彼此紊乱的呼吸,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征战。
  李砚尘的吻带着攻城略地的霸气,喊着她名字,“姝楠。”
  女人脸红心跳,受着他此时给予的一切,温柔的,粗暴的,蛮不讲理的,她一一收下。
  “嗯?”她答着,声音陡然变调。
  他轻笑,在她右耳轻轻说话。
  她摇头,表示听不见。
  他随手扯了件衣裳蒙住她的眼,用狠力,埋头轻咬着他的右耳,“我说,你这模样,真是要了我的命。”
  姝楠听清,眼睛却看不见,要去掀遮住眼的衣裳,被他立刻反握着手,她猛力向上耸去,颤栗着溢出声,绕是百炼钢这下也化作了绕指柔。
  声音被他吞没,热吻之下是难以控制的蛮横。
  涌动的热血沸腾,炽热烧干了冒出的汗水,一切如梦如幻。
  窗外秋风瑟瑟,惊飞了夜莺,唯有墙上涌动交织的影子不受干扰。
  姝楠一个练武之人,竟也会有累到晕睡过去的一天。
  沉睡中,她看见了林小燕。
  场景是八岁前她们住的那间茅屋,屋后有块空地,她梦见自己跟林小燕在地里挖土豆,她娘还说待土豆挖完后就把地用来种萝卜。
  姝楠觉得萝卜不值钱,她想种花生。
  画面一转,林小燕牵着她的手站在北辰宫门外。
  姝楠问:“回家了,开心么?”
  林小燕木讷地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
  她说:“那你的家在何处?”
  林小燕慈祥地望着她,言道:“吾心安处是吾乡,这里不是我心安之处。”
  “姝楠,你心安之处,就是你的家。”
  吾心安处是吾乡,心安之处,就是家。
  林小燕消失在了眼底,姝楠睁眼时天色大亮,李砚尘已经起来了,正在案上处理公文。
  见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看,李砚尘坐去了床边,给她把碎发顺到耳后,“饿了没,起来吃点东西。”
  她不说话。
  想了想,她估计起不来,又改口道,“今日我们在这里用饭,我喂你。”
  她还是不语,梦里的哭泣被带到了现实中,伤怀爬满脸颊。
  林小燕对她说,心安之处便是家。
  所以,他是她的家吗?
  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李砚尘神色骤然一变,掀起被子检查她的身体,“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疼?”
  她摇头。
  好半想姝楠才开口,说的是:“我既不会蕙质兰心,二不会相夫教子,你图我什么?”
  其实早在得知姝楠过去的那些遭遇时,他就已然明白了她的苦楚和顾虑。
  她习惯独自处理任何事,习惯把心事藏在肚子里,这身刺猬般锋利的外壳,不过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她像一个在茫茫无垠的海上飘零的孤魂,仅靠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如果没有遇见李砚尘,她会一直飘下去,直到有一天沉入大海。
  如果没人拉她一把,她只会溺死在里面。
  她问他图什么?
  便是在向他伸手求救,李砚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求之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被她迷住的,是那年房顶上惊鸿一瞥,是去年小夜楼里初尝人事,是那日护城河上隔水相望,是那夜无意中看到她的胴体,是马场上为救她割伤了手,是在王府相互撩拨,是河边激吻,是看见她在花下妖娆的舞姿,还是暗室里他们尽情挥汗如雨……
  一不会蕙质兰心,二不会相夫教子,你图我什么?
  图她什么?李砚尘笑出了声,他说:“那你运气真好,遇见我这样什么都不图的。”
  她微笑,一巴掌拍掉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翻身继续睡觉。
  她竟怀疑自己的能力。
  她对自己第一剑客的力量一无所知。
  后来李砚尘统一天下,如果没有姝楠,他至少要多花费十年时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
  九月,
  北辰国主因为龙腾密卷的事情败露后,害怕李砚尘秋后算账,于是派史臣前来游说,北辰愿意重新派真正的四公主来和亲,为表赤诚,还愿意把皇子也送来太渊做质子。
  这个提议当场被李砚尘回绝,他让史臣带话回去,主动投降和被迫投降,二选其一!
  北辰国主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写信给姝楠,信中对她和林小燕多年的颠沛流离不曾表示过半分欠意,张口便是家国情怀,说她好歹有皇室血脉,不帮自己母国,反而要与狼共舞,天理难容!
  这话被李砚尘看见,直接让边疆大帅带大军抵到北辰的边境线上去。
  北辰国主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又给姝楠写来了长篇大论,道歉的态度还算诚恳,也说了这些年亏欠她们母子太多,会立刻恢复她公主的身份,并重新为她置办嫁妆。只求她劝李砚尘网开一面。
  快二十年的光阴,是她自己摸爬打滚走到了现在,那个王庭,没有一次对她伸过手。
  她不信林小燕产下双胞一事北辰皇宫没有记载,如果没有记载,那么李砚尘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世。
  况且,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北辰有这样的国主,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败与不败,岂是她一句话能决定的?
  .
  皇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姝楠进宫见了李叙白一面。
  她不是对谁都会有慈悲心的人,能让她为之动容的除了李砚尘,便是云祁和小皇帝。
  云祁带走曹衿后,曹家人一路追到漠北,奈何曹郡主死活不肯回来,曹大人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无奈只得同意两人在一起。
  云祁并非不求上进之人,成婚后他在漠北开了个医馆,听说现在想找他看病还得提前预约。
  姝楠进殿时,李砚尘正躺在摇椅上听小太监读话本。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托了相,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连盖在他膝盖上的毯子似乎都承受不住,双腿一直在打颤。
  小少年也曾向往天圆地阔的外面,也曾被李砚尘带着体验过骑马奔驰的快感。
  他在摄政王府听学时,最爱在院子里奔跑,最喜欢他皇叔送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玩件。
  他曾无数次在姝楠眼前开怀大笑,那天真无邪的模样,跟现在躺在椅子上枯的瘦少年,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才十岁,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姝楠,”李叙白喊她名字,喘了很久才又接着说,“不对,该喊你婶婶。”
  没成亲,自是不算的。
  她心里这样想,冲他笑,放了枝顺路摘的梅花在他毯子上。
  花开得正艳,上面还覆着白雪。
  白雪倾覆,梅香如故。
  “谢谢你。”姝楠对李叙白说。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谢他在她劫狱后,还愿意帮她说话,抑制了流言风语,给她留足了面子。
  谢他送她的几大箱金银珠宝,很是受用。
  李叙白盯着那枝梅花看了很久,喃喃道:“姝楠,我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跟二叔说说可好?”
  他从很小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好多地方没去过,好多东西都没吃过。唯一的自由就是在摄政王府撒泼打滚,可就是这么近点地,他病重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最后这点光阴,他想看看外面。
  姝楠不敢看他渴望又沉寂的眼。
  他说的话有两重意思,一是他不想死在皇宫里,二是让位给摄政王。
  .
  这一夜,寂静的摄政王府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下人们个个埋着头,不敢问也不敢劝。
  “不行!我不同意。”李砚尘紧紧捏着手中茶盏,“我可以让别人送他去,甚至亲自陪他去,但是姝楠,你单独陪他去,而且还不让我知道行踪,就是不行!”
  “我一定会回来。”
  姝楠还是那句话。
  杯盏变了形,“砰”一声碎成了渣,碎片刺进了李砚尘的掌心,鲜血直流。
  “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里过是不是?”他一步步靠近,声声质问,“我以为你对我总归不一样的,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是要走。
  我哪里对不起你?”
  李砚尘戳着她的心口,直看进她水平如镜的眼底,“你这里,可曾有过我半点位置?”
  她从他愤怒的瞳孔里看见了熊熊烈火,怒气烧干了他的理智,烧掉了几个月来如蜜似糖的静好岁月。
  怎么会没有他的位置,山川四李,岁月流金,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他已经在她心上烙了印,他们之间,她以为是不需要海誓山盟的。
  .
  太渊国建宁四年春初,幼帝驾崩,举国哀悼。
  冬天没下完的雪又下了起来,一时间,山川异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建宁帝留下诏书,传位于摄政王李砚尘。
  新帝上位,大赦天下,定年号为玄初。
  新帝登基次日,自皇宫北门驶出辆寻常辆马车,摇摇曳曳消失在浓雾里。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从官道转去了小路。
  “谢谢你,姝楠。”
  马车内的声音气若游丝。
  “驾”姝楠淡淡一句,“不必言谢,好好活着。”
  李叙白抱着暖炉躺在马车里,费力翻了个身。
  随着他们一路北上,风雪越来越大。
  打马路过亭敬山时,两岸猿声叫个不停。马车下面是悬崖峭壁,隔着天堑,对面是同样高的雪山。两山平行相对,于皑皑白雪间,姝楠依稀看见涯对面的青松下站着个人。
  白色的骏马,黄色里衣,黑色的大氅。
  她赫然勒马,隔着沟壑,隔着满天风雪,静静与他对望。
  天地万物,仿佛都静止了。
  她已经走了三天,李砚尘在山的另一边,昼夜不停送了她一路,她竟现在才发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刻他们是这般远,又这般近,她仿佛能看见他炙热的眼,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各自默默无声站了许久,姝楠三步一回头,冲他挥手告别。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给了她可以避风的港湾,给了她四季温暖,她又怎么能什么都不为做。
  他有对亲情的慈悲心肠,也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即不能眼睁睁望着李叙白英年早逝,也不愿一辈子当摄政王背奸臣的骂名。
  李叙白死,他不愿意。可李叙白活着,他就要一直同自己作斗争。他们都是帝王将相,一山只能有一虎,不论将来谁先把剑对着谁,都是一道硬伤。
  而姝楠不愿再看他伤,他给了她四季温暖,给了她避风港湾,她也要送他春花秋月,为她挡下所有“名不正,言不顺”的流言蜚语。
  他的帝王位,受之无愧!
  那日李叙白对她说想离开,想出去看看。
  姝楠沉默了许久,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他:“我有办法救活你,但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聪明如李叙白,已然领会。
  他本就志不在朝堂,所以咳着笑了起来,“不愧是皇叔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娶的女人。”
  他很慷慨,“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区区皇位能换我几十年肆意风流,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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