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琰心中蓦地升起一种冲天的怒气和戾气,他睁眼,怒目而视,抿唇死死盯着程鱼儿颀长嫩白的颈项。
程鱼儿只觉头皮发麻,灼灼火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似是猛兽盯着猎物,伺机而动,一牙破开喉咙。
她心跳如擂鼓,翼翼小心吞了吞口水,以为不着痕迹得朝后退了小半步。
李景琰目光锁定在程鱼儿身上,将她细枝末节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看到了程鱼儿:
害怕、厌恶、巴不得离他远点。
李景琰怒极攻心,惨白惨白的面容猝然殷红,他眉头紧锁紧抿着唇角,手掌重重按压在心空。
无用。
他突然又呛咳一声,一个弯腰,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哇得一声,一口刺目的殷红喷在地面,和程鱼儿的脚面只差了一尺距离,零星的血迹飞溅在程鱼儿脚背上。
程鱼儿先是一愣,猛得抬头,瞳孔紧缩:
“王爷!”
程鱼儿再顾不得其,她忙上前去扶住李景琰。
“滚!”
李景琰阴沉着凤眸,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将程鱼儿推开,却因为力竭摔在软塌上。
“啊!对不起我又忘了。”
程鱼儿只以为是自己触碰了李景琰,她刚太着急,忘了将帕子垫在手上,她忙给李景琰道歉:
“我,我下次一定记得自己不触碰你。”
却不想她话一出口,李景琰面色更是阴鸷暗沉,盯着她的眸光阴涔涔让人心里发毛。
程鱼儿脚步顿住,一时不敢上前,手足无措,她急得杏瞳染泪,泪珠盈满了眼眶,转头就要去唤太医。
“太”字刚出口,李景琰摆手打断了她。
李景琰看破了程鱼儿的意图,心思急转,李景琰想起醒来那瞬魏院首想要刺入他眉心的银针,和魏院首见他醒来惊恐失措的表情。
太医,不可信。
李景琰忍住四肢百骸的痛,竭力睁开想要阖上的眼帘,吩咐道:
“不要喊太医。”
说罢,他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而后坠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不要喊太医?”程鱼儿嘴里重复着李景琰的吩咐,又急又怕看着李景琰惨白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好。
李景琰俊颜惨白无血色,却唇角挂着刺眼的血迹,靠在软枕上,面色清冷,似是睡着了。
程鱼儿心中忐忑不安,捏着手指,按下刚才对李景琰的害怕上前去唤李景琰。
“王爷?”
没有回应。
程鱼儿攥住手心,贝齿咬住唇瓣,深吸一口气,她用帕子裹住指尖,小心翼翼推了推李景琰:
“王爷?”声音轻飘,颤颤巍巍。
李景琰没有反应像一个木头一样。
程鱼儿心中惴惴,想了想用帕子在手指上又裹了两三层,然后用指尖多了两三分力。
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仍是毫无反应。
程鱼儿吞了吞了口水,靠近了床榻,弯下身来,贴着李景琰的面颊,耳朵靠在李景琰的鼻翼下,与李景琰咫尺相隔。
程鱼儿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呼一呼——
似有若有似乎的呼吸。
程鱼儿抬眸,慢慢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要起身却一下子跌在李景琰身上。
咣得一声,她贴着李景琰的胸膛,李景琰胸前的坚硬肋骨硌得她鼻子一酸,眼前立马水气弥蒙。
程鱼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站起身,揉着酸涩的秀鼻小声道:“活着呐。”
这抬起身,她细细打量李景琰。
面色苍白的李景琰反而没有那么吓人了,他冰白如玉的芝兰玉树的俊俏容颜柔和了他面部的凌厉。
程鱼儿揉了揉秀挺的琼鼻,深呼一口气,她又弯下腰。
大着胆子,戳了戳李景琰的面颊。
“刚才你还不是凶巴巴的。”程鱼儿鼓起雪腮,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白兔,嘟着嘴巴,小声碎碎念道。
她刚才被李景琰阴鸷嗜血的目光吓了一跳,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
上一世的李景琰与她并不熟识,为数不多的撞见时,李景琰对她也不是过分的冷漠,可没想到,这一世,李景琰见了她,竟冷漠至此。
程鱼儿叹了一声,浓密而纤翘的睫羽颤了颤,她闭眼不去想缥缈的前世。
她抬手用帕子仔仔细细将李景琰唇边的血迹拭去。
看了看地上的殷红,思忖一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步朝着殿外走去。
*
撩开珍珠串的珠帘,叮咚清脆碰撞声响后,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程鱼儿胃里翻江倒海。
院中哭哭啼啼,哭声夹杂着雨声,啪啪棍棒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吵得人耳朵疼。
“王妃。”外面一直立着的石管家等各位奴仆见到程鱼儿,立马端端正正躬身唤了声王妃。
石管家在董氏在时也在寝殿内待着,他亲耳听到了李景琰承认了程鱼儿是他的王妃。
石管家出了寝殿后,便仔仔细细交代了院中的丫鬟仆卫。
程鱼儿被他们恭敬的呼唤震得脚步一顿。
石管家等人的态度和之前爱搭不理的样子差别甚大。
程鱼儿低垂避开浓烈血腥味的间隙,掩下自己的惊讶。
“王妃,可有事吩咐?”石管家态度恭检谦逊地问道:“王爷可有不适?”
“无。”顿了一下,程鱼儿选择相信李景琰,她捏着指尖让自己看着面无愧色。
她瞥了一眼立在院中偏角的赵嬷嬷,面色柔和了一瞬,轻声吩咐道:
“让我的陪嫁嬷嬷来伺候我。”
“是。”石管家应道,又躬声禀道:“这院中的丫鬟暂无可用之人,明日奴才选几个懂事的过来。”
程鱼儿点头:“有劳石管家。”
她并不熟悉锦王府中事务,见刚才石管家对李景琰态度还算真诚,应是可用之人。
程鱼儿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儿,转身就要朝殿内走去。
“王、妃,王妃饶命!”
突然一声凄厉的大喊,让程鱼儿顿住了脚步,她回头去看。
知春拨开了压着她的两个侍卫,踉踉跄跄朝程鱼儿跑来,哐得一下跪在地上,手上脚上一软,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她半仰着头,目光期待望着程鱼儿,泪流满面嘶哑道:“求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没有了以往的高傲,手筋脚筋被挑了,她匍匐着身子,低着头,哐哐哐得以头抢地磕头以示诚意。
她磕着头,手脚并用,朝着程鱼儿爬去。
细雨迷蒙,路面湿滑,她手脚四肢并用,滑倒又接着爬,青石板道上留下四道狰狞歪曲的殷红血道。
血水混着雨水,慢慢晕开,知春的整个身子似都浸在血水中,一身血红,雨水落在她身下,滑下地面也晕开了殷红。
“王妃,王妃,求您、求您饶命。”
程鱼儿不动声色退了一步,退让开了知春想要抓住自己脚的手。
她眨了眨眼睛,半歪头去看知春有些血肉模糊的面颊,半响终于想起了这是谁。
这个丫鬟知春,是在李景琰昏迷不醒时,日日给李景琰灌辣椒油的丫鬟。
那时,知春言之凿凿,对李景琰与她没有一丝恭敬,怕是料想:
李景琰不会醒来。
念及李景琰一个重伤昏迷之人,日日的膳食不说用心妥帖,连个白米粥都没得,程鱼儿心里说不出的闷闷的痛。
她眉心蹙起,秀鼻皱着,去看知春。
知春匍匐在地,整个人血粼粼的,屁股被杖了几十棍,日开肉绽,手筋脚筋被挑,她周身染血,如同废人。
她抬眼期待看著她,半边脸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泡,是白日里听闻李景琰醒来她吓得,被自己端来的滚烫的辣椒油烫的。
辣椒油上脸都烫出了泡,知春当时还要喂李景琰,没想到烫着自己面颊,真是恶人有恶报。
见程鱼儿望来,知春颤颤巍巍像个惊弓之鸟,又趴在地上朝她磕头求饶,苦苦哀求、求饶道:
“王妃,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饶奴婢一命。”
知春的模样看着特别惨烈,石管家怕她惊了程鱼儿,正使了眼色让侍卫将她拿下,却听程鱼儿开口了。
“石管家一会别忘了差人将院子打扫干净,王爷最不耐这些血腥味。”
她面上平淡无波,声音淡淡,目光淡淡略过知春和院中受罚的十数个丫鬟奴仆,而后转身跨过了门槛。
她太过平静,石管家本以为她会心软或者害怕,却不想这般结果。
石管家忍不住偷瞄着程鱼儿,这新王妃看着娇娇柔弱,人比花娇,可这侧颜冷冷望过去,竟然有一分王爷的气韵。
石管家打了一个冷颤,忙垂下了脑袋,小声叨咕:
“难道真是的天赐的姻缘?”
程鱼儿不理会石管家心中波澜不惊,她这人最是恩怨分明。
这些下人,欺下瞒上,不尊主上,欺负、□□李景琰时,就应该想到今日。
想起李景琰,程鱼儿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第18章 期待他凤眸熠熠生辉
程鱼儿步履匆匆,刚撩开珠帘就歪头朝内室看。
等看到拔步床内的李景琰安安生生躺在榻上,程鱼儿没发现,她不自觉深深舒了一口气,自己从院中来犹存的怒气和心疼消散了些。
她坐在榻上,在等着赵嬷嬷一会儿打了热水送来。
她托着双腮看李景琰苍白憔悴的俊颜,良久,她她琼鼻皱起,嘴巴撅起来缠着手里的绢帕,嘟着水润莹润的樱唇,又用裹了帕子的纤指去戳李景琰。
闷着声音小声道:
“你说你,真惨,一个亲王被丫鬟奴仆欺辱。”
*
李景琰浑浑噩噩,他躺了两个月,丝毫温养滋补之物未尽,内里亏虚,全身撕裂般疼痛,刚吐血坠入沉沉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似乎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无知无感。
从能听到再次沦落到无知无感,李景琰难得得有一些后怕。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不想再一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程鱼儿呐?”
“她在哪里?”如若她在,他一定能听到,可是分明他闻不到任何栀子花香的味道。
“她一定是离开了。”
虚无混沌中,李景琰站在虚空中,面色霜冷如万年的冰山,漆黑黑的瞳仁如同万钧压境的黑云,微挑的眼尾染着赤红。
他半垂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一个点,低声呢喃道:“她定是怕了,离开了。”
“骗子!”
李景琰周身冷漠冰寒,似要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
恰在这是,黑暗中被异常放大的感官,突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而后叮铃咚隆的珠串声,哒哒的脚步声,栀子花香逐渐浓郁。
李景琰怔愣在原地,身子僵成一个冰雕,而后,又缓又慢得僵硬硬得脖子转动,半扭头。
而后,空灵的软软的声音传来:
“你说你,真惨,一个亲王被丫鬟奴仆欺辱。”
“放肆!”李景琰僵硬的身子猛得直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喝道。
他喘着粗气,心中席卷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怒,怒瞪着前方,似乎那里站着程鱼儿。
他目光如闪着冷光的毒箭,似乎下一秒冷箭离弦,却突然瞳孔一缩,又再一次怔在原地,只听空气中传来好听的软音:
“不过,你别生气,那些恶奴现得了教训,正在眼中哭天抢地呐。”
寝殿中,程鱼儿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压在李景琰爆皮的唇角,动作小心翼翼,面上却气鼓鼓,声音没了以往的绵软:
“那些丫鬟仆从太过分了,没一点做下人的本分,也是该!”
程鱼儿拎着帕子的手一顿,纤密卷翘的睫羽颤颤巍巍,她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复又垂下眼帘,翼翼小心为李景琰濡润唇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气呼呼,可能是因为她爱憎分明。
那些下人做的太过,趁李景琰昏迷时灌辣椒油,浸浴汤,简直没有人性。
李景琰现在魂不入体,他不知道程鱼儿在做什么,他只有听力可用,因为听得格外仔细,也听得格外清晰:
“你今日罚的对,那些下人就该罚。”
李景琰黑浓而密的睫羽颤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闪过一抹疑惑,他立在原地,垂下脑袋,喃喃自语:
“不是怕了?”
*
恢弘的宫殿,富丽堂皇的装饰,金色的梁柱耀得殿中正跪的道人不敢抬头。
皇上李铭功端坐在耀金龙椅上,容色冷厉,冷冷瞟了一眼下座广袖长衫的道人。
白衣道人瑟瑟发抖,头埋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颤音:“皇上,贫道真的没有说假,不敢诓骗您与太后。”
“是吗?”李铭功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道:
“那道长果真是法力无边?”
白衣道长两股战战,垂着头不敢接这话。
锦亲王重伤昏迷不醒,药石无医,太后张榜寻良医,他揭了榜,建议冲喜。
可是他算出来的是寻一个阳时阳柱出声的女娃娃,向太后禀告的却是,找一个阴时阴柱出声的女娃娃。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锦亲王醒了!
“嗯?”李铭功轻哼一声,盯着殿中的道长神色晦暗不明。
白衣道长冷汗涔涔,汗珠自眉宇顺着太阳穴啪嗒啪嗒落下,以头抵地颤声道:
“皇上,贫僧所算确实是要寻一个阳时阳柱的姑娘,不敢乱言,贫僧也不知这是怎的”
不中用的样子,李铭看得功心烦气躁,思及这人留着还有用,他摆手示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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