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背着手,倒是很有少年帝王的风范。先前和萧应的一番对峙,她后背上的汗都凉了。冷风这么一吹,一股寒气流窜自全身,哪哪都凉得透透的。
温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黑夜让他越发骇人。
“温侍卫,你没有必要处处跟着朕。明理的人自是知道大司马关心朕,不知情的还当你是大司马派来监视朕的。”
“卑职只负责陛下的安危,旁的一概不理。”
燕青冷笑,她这个皇帝还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连个侍卫都说不动。幸好无论是在乾坤殿还是炼丹房,温成都只守在外面。
大祁宫多年未有妃嫔,顺昌帝的那些妃子们所剩无几。偌大的皇宫灯影重重,深深幽幽像个诡异的迷宫。她长长一声叹息,萧应如果想要她的命,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怜她不仅要讨好对方,还要在对方面前装疯卖傻。
在外人看来,他们君臣关系突然变得融洽,必会有人觉得古怪。果不其然,曹嬷嬷问了这个问题。对方问她的时候,正在侍候她就寝,问出来的话看似随意而自然。
“陛下,奴婢见您最近与大司马走得极近,瞧着关系好了几分。”
燕青冷哼一声,“此人其心可诛,朕不得不与他周旋。待到朕亲政的那一天,朕要用来的人头来祭旗!”
“陛下!”曹嬷嬷压低声音,“您有这个心思,也不能老挂在嘴边。朝中和宫里遍布大司马的眼线,万一被他听去那就糟了。”
“嬷嬷是朕最信得过的人,朕在你面前说说也无妨。”
曹嬷嬷笑得慈祥,侍候她睡下之后才离开。
她窝在锦被之中,被暖过的被子里余温泛香。她冰冷的手脚感受到暖意,一点点地恢复着血气与知觉。
给她暖床的宫女名叫盈香,生得珠圆玉润十分甜美。举凡被选中给帝王暖被窝的女子,一是生得貌美,二是要有福相。盈香两者皆有,如果她是真正的男子,那么对方以后定会是后宫的妃嫔之一。
漫长的黑夜,与静寂的深宫,一切都是如此的可怕。她不由得抱紧自己的身体,慢慢陷入睡梦中。
一夜无话,晨起生雾。
燕青所有的贴身事宜都是曹嬷嬷在打理,睡前梳洗与早起洗漱更衣也皆是对方一手亲历亲为。胸前的布缠了三圈,厚重的龙袍压在她的身上,头顶还戴着沉沉的帝冕。
镜子里的少年帝王在看她,她挤出一抹笑意,镜子里的人也在对她笑。
曹嬷嬷观察她的脸色,道:“昨日奴婢命人寻了好些个大头的蛐蛐,陛下又可以挑选自己的大将军了。”
一提到蛐蛐,燕青的脸色立马有变化。
“姓萧的欺人太甚,迟早有一天朕会灭了他九族!”
“陛下,您莫气。有新的大将军护佑您,您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小太监呈上一堆瓷罐,燕青一一揭开看过。这样的季节蛐蛐们并不怎么喜欢争斗,但寻来的这些蛐蛐个头都很大。她对蛐蛐没什么研究,挑出一个最大的,然后得意地命名为大将军。
曹嬷嬷表情慈爱,说了一通恭维讨喜的话。
一番整理之后,燕青准备去上朝。小太监将她挑出来的瓷罐呈上,她揣进袖子里昂首阔步地走出乾坤殿。
如今她已经适应百官的叩拜,听到那一声声的万岁也很平静。这些天的早朝风平浪静,她只需做一个应声虫般的傀儡即可。
她看到齐司空,他今天来上早朝了,想来病应该已好。原以为今天的朝堂和前些天一样,她打打盹静静听着就行。然而齐司空出列一开口,她就立马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齐司空说:“陛下年已十四,臣以为陛下应该亲政了。”
正是这一句话,太宸殿内立马鸦雀无声。
燕青心抖得厉害,这个齐司空不回来则矣,一回来就搞事。他必是受了魏太师的指示,准备开始和萧应正面刚。她下意识看向坐着的那个男人,只见萧应眉眼未抬。
“齐大人,朕还年幼,朝中之事还得仰仗萧大人及各位。”她说。
“陛下!”魏太师出列,“当年先帝托孤,将陛下托给臣与已故的老萧大人。臣与老萧大人在先帝面前曾起誓,一定会尽心辅佐陛下。而今陛下已经长大,臣以为是时候亲政了。”
他又看向萧应,“萧大人,你以为如何?”
萧应缓缓抬眸,看的却是燕青,“陛下,您以为如何?”
好一个萧旻天,竟然把皮球踢给她!
“朕以为自己眼下尚不能亲政。”她说。
“陛下!”魏太师急了。
萧应冷冷看过去,道:“魏大人,难道你想违抗陛下的旨意?”
燕青心口发凉,魏太师想用她当垡子,挑衅的是萧应。萧应则用她当挡箭牌,将魏太师的打算都挡了回去。
她这个可怜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夹心饼。
二人僵持不下,这时齐司空往前走一步。
“陛下,若您不同意亲政,臣就撞死在太宸殿!”
说着,他朝朱台的方向上前。
燕青骇得手心冒汗,忽地站起来。
这一站,袖子里的东西骨碌碌滚出去。
瓷罐震开,摔出来的是一只断胳膊断腿的死蛐蛐,以前一个黑漆漆阴森森如同灵牌一样的小木牌。
木牌上书着三个字:大司马!
第12章 燕青开始喘不过气来,后
燕青知道这个玩意儿,也知道这是慕容适的小秘密。既然有源源不断的大将军,自然也会有前赴后继的大司马。
如果说命名为大将军的蛐蛐是原主的心头好,那么命名为大司马的蛐蛐就是原主的眼中钉。所有被赐名大司马的蛐蛐,每一只都是被原主折磨死的。先掐断四肢,然后再用针不停地在蛐蛐的身上扎,直到死了都不放过。
不过这东西被原主藏得极好,从不会带出乾坤殿。明明她挑中的是一只个头极大的活蛐蛐,什么时候被调的包?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连齐司空都忘记了动作。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萧应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他从容地走出来,神情冷漠而阴沉,恰似地狱勾魂的使者。
燕青很想晕过去,她感觉自己死期将至。
萧应没有看她,而是缓缓走到死蛐蛐前,修长的手指捡起那灵牌一样的小木牌。当他捏起那木牌时,她感觉他捏的是自己的心脏。她的心脏猛缩,像被人揪成一团。
殿中不冷,气氛却令人胆寒。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个。谁不知得罪大司马的下场,就算皇帝是天子,那也是在大司马手底下讨生活的可怜虫。
今天可怜虫竟然敢诅咒大司马,不知道大司马会不会一怒之下弑君夺位?
燕青开始喘不过气来,后背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在她的惊恐中,萧应的另一只手捡起蛐蛐,在看到蛐蛐的惨状时,他整个的气势徒然变得恐怖无比。
死定了,她想。
朝臣们齐齐望过来,她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复杂。一个摆得好看的吉祥物,居然敢暗中诅咒真正的当权者,无异于自掘坟墓。
诡静之中,只听得她一声怒喝,“到底是谁?竟然敢离间朕与萧大人的君臣感情!”
没有人回答她,殿中唯一有动静的是齐司空。他悄悄地收回脚步,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缩着脑袋往后退。
她指着他,“齐大人,是不是你?”
齐司空惊得险些跳起来,“陛下,臣万万不敢!”
“谅你也不敢!”燕青狠狠道,变了一个脸色硬着头皮朝萧应看去,“萧大人,定然是有小人从中作梗,借此挑拨你我之间的君臣之情。你放心,朕一定会查个清楚!”
说完,她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提着龙袍匆匆下了朱台,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太宸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什么脸皮面子,保命要紧。
这事不难猜,自然是她身边人搞的鬼。她身边大部分是魏太后的人,魏家是想把她推出去和萧应打擂台,然后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她怒气冲冲回到乾坤殿,远远便看到曹嬷嬷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到她,对方的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
“陛下,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燕青冷冷地看着她,“嬷嬷,朕的大将军为什么变成大司马了?”
曹嬷嬷连忙跪下,“陛下,是奴婢一时大意。不过您放心,奴婢已经找出调换瓷罐之人,将其杖责一百。”
“那人在哪里?”燕青咬牙切齿,“朕险些被害死了,一定不会轻饶他!”
“陛下放心,奴婢也不会轻饶他。”曹嬷嬷一指殿前,只见一条长凳之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太监,正是那个给燕青拿瓷罐的人。
那人无声无息,嘴里堵着布,双手垂下。背上的伤口狰狞可怕,血水混着破碎的衣服像极烂泥。燕青隐约记得他的长相,是一个十几岁的清瘦少年模样。面对她时永远都是害怕颤抖,身体从来没有站直过。
她不敢走近,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好哇,竟然是这个死奴才!死了没有?”
一个太监上前回道:“回陛下…人已经死了。”
燕青心抽了抽,好一个先发制人,好一个杀人灭口!
梧桐树的树叶辗转飘落,正是生命的凋零。在这座深宫之中,人命堪比蝼蚁。权谋算计之下,死人不过是家常便饭。
“嬷嬷,你做得很好。”她说:“今日之事,萧应绝不会善罢甘休,朕要去找母后!母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做为一个妈宝男,出了事当然要找妈。
她见到魏太后的时候,对方正靠坐在床上。
魏太后的脸泛着不寻常的红晕,额发瞧着还有一些湿气。锦被盖得严实,被子下面的双腿应是撑着的,看上去隆得老高。
“母后,您快起想办法!”燕青一脸着急,面色慌乱,“萧应一定不会放过朕的,他一定会杀了朕的!”
“陛下,你别急。”魏太后的气息不太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青语无伦次地说了朝上发生的事,恨道:“真是便宜那个狗奴才了,死得太容易了!朕不管,母后您一定要救朕!”
魏太后气息缓和了许多,脸上的红晕也稍稍退去一些,“有你外祖父和舅舅在,大司马还不敢动我们。皇儿,你且回去等着,容母后和你外祖父商议之后再说。”
“母后。”燕青磨着牙,看上去又恼怒又害怕,“您一定要想一个好法子,要不然萧应他真的…会杀朕的!为什么他不好色,若不然咱们还可以用美人计。母后,您说他为什么不喜欢女人,难道他是太监不成?”
话音一落,锦被之下似有轻微的波动。
燕青像是没有看以一般,自顾又道:“母后,他太可怕了!他身上有剑,朕亲眼看到的。他狼子野心,一定会趁人不备时杀了朕!”
“陛下!”魏太后脸色已经如常,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你先回去歇着,母后这就召你外祖父进宫。”
“好。”燕青缓缓舒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凌厉起来,“姓萧的进宫都敢带剑,他分明是等不急了。朕不能坐以待毙,朕要好好练剑!”
魏太后一惊,“陛下,你…你要练剑?”
“对。”燕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目光沉了沉,“朕要好好练,迟早有一天朕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魏太后面色几变,最后语气一软,“皇儿,你…你万事小心。”
“母后,儿臣知道。终有一天,朕会除掉这个乱臣贼子,我们母子不会再受制于他,外祖父和舅舅也不用天天看他的脸色。”燕青说到这里,无比依赖地看向魏太后,“母后,儿臣告退了,您好好和外祖父商议。”
出了门,她左右扫视一遍,视线一一扫过元德殿当差的太监。那些人被她看得心惊胆颤,以为她又要杀人。
方才她感觉魏太后的床上有人,对方脸上的潮红那么明显,她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身体不适。寡居的美艳妇人,解决生理需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后和太监,算不算天生的一对?
她那便宜父皇死了还有人送绿帽,怪不得生前用的炼丹炉上都结着绿锈,还真是应景得很,又可笑至极。
这座深宫处处龌龊,当得起人间第一肮脏之地。
第13章 燕青很想点头,她还真就
“陛下!”
有人唤她。
来人宫装翩跹,蹙眉忧伤如西子捧心,不是乐央是谁。
乐央奔至跟前,盈盈跪地如蝴蝶点花。柔美的体态婀娜尽现,细嫩的颈子恰当好处地展露示人,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美人儿半抬着头,剪水双眸脉脉含情。
燕青一个激灵,仿佛周身都起了密实的鸡皮疙瘩。她是个假男人,自然是难以消受这样的秋波勾魂。她背手抠着掌心,将那股尴尬与恶寒强行压下。
“上回陛下那般离开,乐央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若是陛下因为乐央与大司马闹僵,乐央真是该死。”乐央说。”陛下好些日子没来看乐央,乐央…很是思念陛下。“
“朕是堂堂天子,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燕青先是愤怒,尔后放轻声音,“朕最近忙,得闲了再去看你。”
“乐央等着陛下。”乐央突然露出一个凄美的表情,“自从乐央入宫已来,心里只有陛下一人。今生今世乐央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乐央知道自己命贱,值不得陛下为了乐央大动干戈。”
燕青头疼,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哪有能力陪这个小美人玩离间计。
乐央见她不语,泪珠儿成串地滚落,“陛下,您可千万别和大司马起争执,若是因为乐央之故得罪大司马,乐央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又是闹哪样。
燕青的头更疼了,人人都戴着面具活着,一个个躲在面具后面算计不休。锦绣堆砌的皇宫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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