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怀鬼胎,裴烽岳的脸色却十分怪异,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目光岔怒望向内室。
若眼神能化成利刃,只怕此时已是刀光剑影。
他费尽心思做的局,竟让他人得利,他忿忿不平,心肺冒火,涌在心口却是无处纾解。
反观裴禹泓则满心担忧,事发突然,他全然吓傻了,当时只顾着照看母妃,虎兽的利爪边缘本也会伤到他,身后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量猛地推开,他躲避了伤害,再回头看时,便只剩下裴景旭只身挡在裴邺面前的身影。
他不仅救了父皇,也救了自己。
几番诊治后,裴景旭慢慢转醒。
“回禀皇上,旭王已无大碍。”
裴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走入内室,望着眼前丰神俊朗却面无血色的男人,心中升起浓厚的愧疚感。
灯火摇曳中,男人鬓角的银发有些刺眼,双眸因苍老而更加深邃,从五官看也可见年轻时是如何令贺京闺中女芳心暗动。
裴景旭靠坐在床沿,垂眸哑声开口:“让父皇担忧了,儿臣无事。”
仁孝体贴让裴邺心感甚慰,他的眉眼缓慢低垂,仿佛想透过这张脸回忆起别人,过了良久,沉着声:“从前你母亲,也是这般挡在朕的身前,救了朕一命。”
裴景旭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的母亲,眉心微动,掩在被褥里的双手按按握紧,一时未有言语。
裴邺望着这张神似旧人的脸,长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养伤。”
裴景旭的脸上仍是一派恭敬,捂着伤肩,“恭送父皇。”
裴邺一走,殿外众人也不必久留装关怀,便都一一离去,唯有裴禹泓留下了不少珍贵药材,又进内室与裴景旭说了会话才离开。
日落西陲,行宫的秩序逐渐恢复如常。
鲤鱼园内,傅如歌蹑手蹑脚从那条窄小的池边走过,停在一扇雕花双扇红木窗前,伸手一推,便推开了。
她回头谨慎观望,确定鲤鱼园无人后,一跃爬了上去。
殿中隐隐飘着药香,傅如歌蹑手蹑脚步入,穿过帷幔,走进了内室。
靠在床沿休憩的男人对她来到并不意外,慢慢睁开假寐的双眸,勾唇一笑:“来了。”
傅如歌望着昨日还面色健康的男人,一夕之间却变得苍白憔悴。
望着男人左肩上那抹纱布,缠缠绕绕了整个肩膀,足见伤痕之大。
傅如歌神色微顿,颦起秀眉,“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一句没有头尾的话,裴景旭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笃定了她会问出。
“殿下提前告诉我窗户的位置,又在窗下放了张凳子,可是要请君入瓮?”
“放凳子不过是本王要坐在那里趁夜色欣赏红鲤鱼罢了。”
见她面色微冷,裴景旭忽然抬手捂住肩膀,俊颜紧蹙。
“很痛吗?”傅如歌心下一惊,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肩。
须臾,扶在他肩上的手忽然被一个宽厚却冰冷的掌心罩住。
傅如歌一愣。
男人慢慢抬眸,好看的桃花眼中含着一抹得逞的笑意,傅如歌便知道是被他骗了。
“殿下耍我好玩吗?”傅如歌耳垂不自在的发红,用力抽出被他紧握的小手。
男人的眸色深沉如夜,温润的嗓音溢出,隐隐含着宠溺:“生气了?”
傅如歌垂眸半晌,默默摇头,“我心中有一疑问,还请殿下明白告知。”
“你说。”裴景旭道。
“殿下是否早就知道自己会受伤?”
“是。”
仅仅一个字,让她心中颤了一记。
以苦肉计博得帝王另眼,他在谋划什么,她一个看过那么多古代宫斗剧的现代人自然能猜到几分。
枉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不争权势的温润柔弱公子,原来不过都是骗局。
是骗局吗,可他对她的往昔帮助和关怀又不似假的。
她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明明他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就可触摸到的距离,她却仿佛,从未触及过他。
“殿下这般工于心计,既然心有城府,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何故要让我知晓。”
男人眸光灼灼,好似一团火焰,让她不敢直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殿内安静半晌,二人都未有言语,四目相对间暗涌流转。
“我也不知,只是疼时,想看见你。”男人的声音低哑暗沉,似会勾人心魄。
傅如歌心头猛地一颤,迅速移开目光,心跳飞快如鼓点。
她低声呢喃:“殿下不仅心思深沉,便是这会哄人开心的本事,何愁没有女子愿意服侍在侧。”
裴景旭剑眉微蹙,伸手欲抚住她的掌心耐心解释,无奈殿外脚步将至,傅如歌一惊,连忙抽开手,从床边起身恭敬站在一侧。
子风快步走了进来,见傅如歌站在一旁也并未感到意外,只沉声禀报道:“殿下,太医来换药了。”
傅如歌听罢,连忙屈膝行了个礼:“既有太医照顾殿下,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还不等裴景旭开口,转身急急往内室净房走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了窗户推开的声响。
裴景旭收回追随而至的目光,随手掖了掖被子,面色无波道:“请太医进来。”
殿内恢复安静,太医换药后,忽然从药箱暗格取出一叠银票,低头奉上。
“这是傅姑娘交给老臣的,老臣本不应收,又怕她猜忌,故才收下,如今便转给殿下。”
裴景旭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这叠有些眼熟的银票。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银票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裴景旭将银票收下,“有劳太医,日后她那边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劳你费心了。”
“王爷言重了,您于下官有大恩,此等微末小事下官不敢居功。”
第29章 傅如歌神色恍惚地回……
傅如歌神色恍惚地回了东林殿, 珠儿等了一下午,见她终于出现,忙奔上去焦急道:“掌柜的, 外头递话进来, 说小枝不见了。”
傅如歌离开时曾认真嘱咐过, 不管小枝发生任何事情,务必给她传话,一切皆因小枝身份特殊, 必得保护周全。
如今只说她不见了,因何不见也未可知,若是被人拐去,以小枝的容貌必是不妙, 若是被有心人认出了她与锦娘相似的长相,那更是极大的危险。
傅如歌答应过锦娘会照顾好小枝,如今小枝却安危不定, 再加之方才在昭阳宫发生的一切,两相事宜接踵而至,她的心顿时乱成一团。
行宫内虽有传言说皇帝因为此次变故,打算取消狩猎大赛, 可到底是传言, 未有真正的旨意下来。
她若想此时离开行宫,绝非易事。
珠儿想了想,大着胆子提议道:“掌柜的不如去求求旭王殿下?在蝤蛴山时,我看他对你是极关照的。”
求他吗?
方才她逃也似的溜走,如今又要回去求他吗。
她不过一个小小商铺掌柜,有一铺子的伙计要养活,若是卷入帝王纷争, 保不齐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如今并非孑然一身,有傅家的担子,五香斋所有伙计的生计也全依赖着她。
正踌躇不定时,周公公忽然前来,眉开眼笑地吩咐:“旭王殿下想吃傅姑娘做的糕点了,快做了送过去罢,眼下旭王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姑娘可要小心伺候啊。”
傅如歌眉心微低,压下心中纷乱,行礼应下:“是。”
见周公公走了,珠儿便忍不住调笑道:“掌柜的莫非跟殿下心有灵犀不成,咱们刚说到他,他便召你去了。”
傅如歌无奈笑了两声,未有言语。
半刻中后,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昭阳宫正殿门口,门口的侍卫比先前的多了不少,腰上的挂牌皆有“锦衣卫”三字,如此守卫森严,谁也不知道她曾躲过所有人,轻而易举地翻窗而入。
还是上次迎她进去的那位小宫女,入了正殿便退了出去,留傅如歌一人信步入内。
裴景旭已然从床上起身,身披一件银白外衣,坐在榻上,手中执一书卷随意阅览。
傅如歌垂首恭谨:“殿下万安。”
语气低顺柔和。
行完礼便直起身,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摆开。
“殿下的伤势并不适合吃糕点,我还做了碗粥,殿下若是想吃糕点也罢,都随您就是。”
明明是关心的语句,话中却透着一股疏离。
裴景旭略略沉吟:“怪本王把你召过来?”
傅如歌摇摇头,脑袋始终低垂。
她的神情不对,裴景旭很快就发现了。
“抬头,看着本王。”语气含着一股子命令的意味,与往昔的温润语调不同。
傅如歌觉得胸口轻轻一颤,依言抬头,虽抿唇不语,可眼角眉梢的担忧却藏不住。
“出什么事了?”裴景旭沉声问。
他早已暗中打点行宫中所有能跟她接触的人,必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可听闻她与萧以柔曾有接触,那女人表面温柔内心蛇蝎,难不成是她给了她气受。
裴景旭的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暗芒,蹙眉沉声:“受欺负了?”
男人话里的关怀显而易见,傅如歌心底一颤,柔柔摇头:“是小枝不见了。”怕裴景旭不记得小枝是谁,便又补充道:“她是在蝤蛴山时我收留的孩子。”
听她这么说,裴景旭想起来了,是那个目光始终追随着淳于丰的小女孩。
傅如歌踌躇再三,开口道:“殿下,我想出行宫。”
裴景旭明白她的担忧,也看懂了她眼里的祈求和渴望。
若是以往,他必会如她所愿,可眼下却不行。
“想必你也看到了,父皇调派了锦衣卫驻守行宫彻查虎兽之事,现在这个时期比较敏感,你若要出去,想必有些难。”
自古帝王生性多疑,虎兽是牲畜,骤然发了性子便也罢了,却谁也不扑偏生扑向他,他的心中自然疑团重重。
傅如歌攥紧衣衫,不安道:“可是小枝...”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傅如歌一怔,十分不解:“为何殿下会如此笃定?”顿了顿,某些猜测油然而生,她沉声问:“殿下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裴景旭哑声:“嗯。”
傅如歌暗暗攥紧手心。
“见寒本姓庒,十三年前,庄家富商全家十三口人死于非命,他侥幸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被本王收入麾下。”
“他是本王的侍卫。”
傅如歌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殿下果真好计谋,竟悄无声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有他在,小枝应当不会有事。”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多谢殿下。”
怨他吗,是有的,可眼下小枝出事,却也只有见寒可以帮她。
两相比较,她也说不上哪种感觉更多几分。
她黯然片刻,嗫嚅着开口:“不知我何时,也会成为殿下的一枚棋子。”
裴景旭喉间一紧,沉声保证:“不会,你不会。”
傅如歌别过脸去,躲避着男人的灼灼目光,“既然有见寒庇护,想必小枝应无大碍,糕点既已送到,民女便不打扰了,想必此一别,民女与殿下也不会再见面,那便....祝愿殿下一切安好。”
裴景旭为救皇帝才受伤,必会被接回宫中安心照顾,未来很长一段日子,她怕是都见不到那个身着普通青衫,性子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了。
傅如歌说罢便转身离去。
裴景旭眸色一沉,手臂伸至半空,想要抓住她,留下她。
只一步便可碰到她时,掌心却慢慢收紧,终是作罢。
傅如歌浑浑噩噩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低沉一声:“夜已深,本王让人给你拿个灯笼。”
与上次的话如出一辙,那会儿听她是满心高兴,如今心底紊乱,再无半分欣喜。
子风进来时,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他也收起往日的吊儿郎当,只沉声禀告:“殿下,这是文相的书信。”
裴景旭压下满腹思绪,神色瞬时恢复如初,伸手接过,阅后便让子风立即焚烧。
此次狩猎大赛他们原本也有计划,却暗中得知了裴烽岳的筹谋。
虎兽的驯兽师被裴元巍买通,裴元巍再与裴烽岳达成交易。
裴元巍助他获得救驾功劳,作为回报,裴烽岳则开口求裴邺解除他的禁足。
本是共赢的双向合作,不想黄雀在后。
“那个驯兽师呢?”
子风道:“岳王派人一路追杀想要灭其口,但是已经被咱们的人救走。”
裴景旭眸光暗涌,沉声道:“看好他,日后大有用处。”
第30章 次日一早,便有圣旨……
次日一早, 便有圣旨晓谕行宫,此次狩猎大赛到此结束,圣鸾也浩浩荡荡返回宫中。
此次民间膳食的厨师们皆有赏赐, 七宝居出来守赏的并非贾高阳, 据说他腹痛难忍未能下床, 就连出恭都得别人搀扶着才走的动。
如此多的赏赐中唯有傅如歌得的最丰厚,周围人一番恭维赞扬,她却无心理会, 眼下更没空高兴,只驾着马车一路驶离行宫。
刚停稳在五香斋门前,傅如歌便快步跳下车奔入内。
“观术,小枝呢?找到了吗?”
观术听见熟悉的声音, 忙出来迎接:“掌柜的终于回来了,您别着急,小枝已经找到了, 现下正在她房中休息着。”
一听这话,傅如歌这一路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前厅动静骤然变大,见寒闻声也走了出来,见傅如歌站在堂中, 便微笑颔首以示打招呼, 。
若是以往,他的脸上连这半分笑容也不会有,如今被这市井风气沾染,浑身的冷硬倒是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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