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张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傅如歌欣喜问道:“你是银霜?”
银霜听罢不由一愣。
这宅子里的人都叫她银霜姨娘,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直呼她的名字了。
“你是府里新买的丫鬟吗?”她柔声问。
傅如歌点点头。
“那你怎么会认得我?”银霜不解。
傅如歌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从前家里穷,买不起大米,银家米铺常有派米善举,我领过几回,所以认得姑娘你。”
傅如歌的话让银霜陷入了回忆,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父母兄长仁善,她从小被宠着长大,本以为将来会嫁得如意郎君,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却不想天降大祸,一朝坠入深渊。
银霜黯然伤神,“只可惜世上再无银家米铺....”
傅如歌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只要你还活着,银家米铺就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她的话郑重笃定,令银霜心底一动,可一想到自己身陷囹吾,便只剩失意惝恍。
她低语呢喃,“机会...怎么可能还有呢....”
傅如歌还想再劝,却也知急不得,眼珠一转,讨好问道:“不知姨娘身边可缺伺候的人,我刚入府中无所依靠,愿自去服侍姨娘,以还当日银家施米之恩。”
银霜温柔一笑,“你对我有恩,我虽人微言轻,在这府中还是能庇护你的,只是一样,别叫我姨娘,像刚才那样叫我银霜吧。”
傅如歌听出了她念姨娘二字时的厌恶,心思转圜,笑意盈盈地点头应是。
此后的几日,傅如歌特意跟她讲起外头的天高广阔山河灿烂,银霜心中向往,倾诉衷肠间二人已是亲近了不少。
傅如歌便发现,每回王仲从银霜的院子里离开,她就会立刻准备清水沐浴,使劲狠力擦拭自己的身子。
见她心如死灰,擦红破皮了也不停止,傅如歌心中不忍,上前抢过她的帕子,“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解脱是最愚蠢的办法,这是你说的。”
银霜面露悲戚,靠着浴桶边缘嚎啕大哭,“娘亲和阿爹,他们临死前要我发誓,发誓一定要活着,可我,我看到他就恶心,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那你想离开这里吗?”傅如歌沉声问。
银霜的眼里闪烁出渴望的光芒,比那桌上的烛火还明亮,她紧紧抓着傅如歌的手,如同困在陷阱里的待宰猎物终于找到了能攀升上去的绳索。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昨晚我看见你跟那个飞身离开高墙的男人窃语交谈,我虽不知你们是什么来头,要做什么,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个男人的武功这么高,他一定能带我离开的对不对?”
傅如歌闻言不由一惊,昨晚她急于将绘制好的大宅地形图交给见寒,以为那处角落已是极其隐秘,没想到还是被人瞧了去。
难怪曹培跟她说,银霜是个心思细腻十分善于观察的人。
傅如歌将银霜从浴桶里扶起来,又替她穿上了衣物,才缓缓答道:“你观察的不错,他的轻功很好,顷刻间就能带你离开这座大宅。”
银霜面露欣喜,抬眸渴望地盯着她。
“可是你离开了,王仲还活着,王家这座地狱牢笼也还安然无恙,你甘心吗?”
“我....”银霜眼神闪烁,心中犹豫不定。
“只要王家不倒,便会有无数个像你这样可怜的姑娘被抓进来,你不想帮她们吗?你不想救她们吗?”
傅如歌的温柔劝说让银霜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猛地抬起头,眼里透着恨意和笃定:“我想!我不仅要救她们,我还要给我爹娘报仇,我要亲手杀了王仲!”
傅如歌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拍了拍她的肩赞许道:“接下来你便极力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带你去他的宝库。”
“宝库?是花园那处吗?”
傅如歌别有深意地摇摇头:“那处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看重的地方,是书房。”
有着最受宠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这个名头,傅如歌在宅子里来去更为松泛,多日观察下来,花园那处府中上下皆知的宝库虽有人把守,却只是一些家丁,反观王仲的书房门口都是一群身形矫健的侍卫。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书房,压根犯不着这样的人力,除非那处地方,比所谓的宝库更重要。
银霜思索良久,暗暗点头:“好,我会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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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今日早起便感受到了严寒彻骨的冷意,狂风席卷着花园的树木,遮天蔽日让人心中感到不安。
傅如歌在房里来回踱步,银霜上午奉命去侍候王仲,几个时辰过去了也没回来。
正焦急等待时,总算听到外头丫鬟恭迎的声音。
银霜推门入内,急忙跑去桌上喝了盏茶,缓和了心慌后,立刻关上房门,将傅如歌拉进内室,悄声细语道:“今日天冷,我便灌了他不少酒,又说了许多奉承话,他狂妄自大起来,竟真的带我去了书房里面的密室。”
傅如歌勾了勾唇,“我果然没猜错,那平平无奇的书房里头肯定有密室。”
银霜颤抖着朱唇点头,“是,里头奇珍异宝无数,但这些都不打紧,直到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傅如歌见她这般神色,心下也不由一紧。
银霜惊恐抬头,颤颤巍巍地抓着傅如歌的手:“密室的最中央,悬挂着一件龙袍!”
傅如歌安静了两秒,不可置信道:“龙袍?你确定吗,王仲是裴元巍的外祖父,可别是皇子的蟒袍。”
“我确定是龙袍,他还对我说,有朝一日,他的外孙登上了皇位,他就是太上皇,他还说要封我为太妃,他竟是要争夺皇权?”
傅如歌摇摇头,眸色深沉,垂眼冷笑道:“他若想争夺皇权,正值壮年权倾朝野之时便可做了,如今年老迟暮,贪财好色掏空身体,早没了这个本事,真正要篡位的,是他那位好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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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深夜,众人皆安睡之时,春宁州城内刀光剑影,无数火把在黑夜中闪耀,数百大军将占地千倾的王家大宅团团围住。
裴景旭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眼底的泛着骇人的冷意,一字一顿道:“本王奉命抓捕王家一干人等,若有违者,杀无赦!”
男人执剑指向前方,墨发被狂风卷起,气场浩然凛冽,隐隐透着一股王者风范,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润儒雅。
这座辉煌的大宅子里立刻传来哀嚎震天,抄家寻获无数珍宝,而那件用无数金丝綉成的龙袍,则连夜快马加鞭呈上贺京。
整个春宁州的人都没料到,今年最后的一场雪,竟被染成了遍地的红。
第41章 春宁州的变故很快就……
春宁州的变故很快就传回了贺京城内, 众人议论纷纷,王仲的两个儿子因为反抗抓捕,已被当场射杀, 而王仲本人却死的更急难堪, 听说众人找到他时, 他未着寸缕,被一把匕首穿心而亡。
就连远在淮北的王渊道也从一军主将沦为阶下囚,军中已然由骁勇善战的淳于副将接手上任。
就在众人猜测巍王会不会被外祖家连累时, 今日的早朝之上,蓉嘉郡主穿着一身宫装款款入内,身后还跟着整个大理寺寻便多日也没有踪迹的虎兽驯兽师。
众大臣见这二人,顿时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小枝按捺着心中的悸动,长长舒了一口气,捧着一叠卷宗屈膝跪在了大殿中央。
首领太监将卷宗递到了裴邺面前。
裴邺阅后, 顷刻间变了脸。
驯兽师也交代了当初虎兽突然兽性大发的前因后果。
裴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将卷宗狠狠掷在地上,厉声吼道:“两个孽子!传朕旨意,巍王与岳王暗中勾结弑君杀父, 欲图谋反, 即刻关押入狱,交由大理寺裁断!”
众人只知裴邺是个性情温和的皇帝,却忘了他也是位于权力巅峰的九五之尊,他年轻时候又是如何杀伐果决的。
帝王的性命,岂容他人威胁,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不可饶恕的罪。
裴邺的旨意发出,朝堂的喧哗之声犹如浪淘, 云麾将军第一个出言求情,本以为裴邺会看在他的军功上改变主意,不想裴邺直接卸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去静思己过。
如此罪责牵连,众人即便想为自己扶持的皇子说话也不敢再开口,纷纷跪下附和“皇上英明”
顷刻间,大批官兵将贺京城内最富丽堂皇的两座府邸给重重包围起来,平日里最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皇子竟沦为了阶下囚。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也乱成了一团,听闻皇后在尚书房将膝盖都跪破了,皇上也只冷声质问她是要皇后的宝座,还是要随她那个不敬君主不守孝道的养子在大理寺团聚。
皇后惶恐不安,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前者,只可惜这么多年的扶持都白费了,裴烽岳那个蠢货竟敢胆大包天去弑君,早跟他说了有自己这个皇后在他迟早是太子,他非等不及自己去谋划动手。
心中的愤恨不甘将她气得七窍生烟,眼冒金星一上头,彻底晕厥了过去。
裴邺冷冷看了她一眼,下令道:“把皇后送回去,将七皇子交给太后照顾,后宫之事暂时由惠妃打理。”
太监点头应是,又想到了那边同样闹得不安生的披霞殿,“皇上,淑妃娘娘以额撞宫门求见您,奴才派太医去诊治,可娘娘说,您不来,便让她流血而亡。”
裴邺听罢,疲惫地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淑妃那张脸。
渐渐的,那张艳丽的容貌与另一张与之相似,却比之更为倾城夺目的容貌想融合。
裴邺眉心一动,睁眼哑声道:“去披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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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淑妃失魂落魄地倚着椅边,见裴邺总算来了,立刻满头鲜血地跪倒裴邺的脚边,哭泣哀求道:“皇上,求您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饶了我的母家,饶了元巍吧。”
裴邺本对她多有怜惜,不想她一见到自己,满口满心仍然只有她那个不敬君主的母家和儿子。
裴邺冷着脸呵斥:“你的父亲私制龙袍,你的儿子诡计弑君,如此滔天罪行,你还有脸替他们求饶!”又见她的脸色青白憔悴,不如往日好颜色,心里的不悦又加重几分,转头吩咐太医:“给淑妃诊治。”
哪知淑妃一把推开太医,跪在地上呼天啼哭,“皇上要杀了王家,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为何还要称我为淑妃!”
裴邺眉头一顿,忽然弯腰与她对视,抬起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脸颊,眸光晦暗,哑声道:“若非你这张脸,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裴邺对裴元巍顶多是失望,可对淑妃才是最疾首痛心的。
顶着这张脸,心思却没有那人的半点纯粹干净,简直是玷污了这样的长相。
淑妃的心头猛地一颤,积压多年的怨念再也压不住了。
她冷笑了两声,心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抬眸望着这个她死心塌地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哑声痛斥,“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
数次午夜梦回,裴邺的口中都呢喃着那个女人的名字——辛夏。
大庆,大勋,周朝呈三国鼎立之态相安无事数百年,直到二十多年前,大庆朝的新帝裴邺忽然下令发兵周朝,更亲自率领大军上阵。
那场仗打了一年之久,最终,周朝国君自尽,国母失踪,两相打击挫败军心,彻底输了这场战役。
周朝的疆土被大庆吞并,大勋国主战战兢兢,以为裴邺的铁骑下一步就会踩在自己的头上,哪知裴邺却鸣金收兵,返回了大庆。
此后的几年,大勋以俯首称臣之姿保得百姓安宁,人们的口中也鲜少再提起那个被灭掉了的周国,唯有周国国君余下的旧部还在暗中寻找国母的下落。
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周国的国母竟被安置在了大庆的国都贺京城内。
裴邺得胜归来,众大臣纷纷上奏选秀纳妃,更提议不可给高门贵女尊贵位份,免得外戚干政。
淑妃是王丞相之女,她以为自己会被皇帝猜忌,入宫至多不过得贵人位份,却不想一道圣旨下来,她成了妃位。
一入宫便是妃位,朝堂后宫皆为震惊,可裴邺却力排众议位份照旧。
如此得天宠爱,淑妃整颗芳心都扑在了他身上,她以为自己是整个后宫最幸福的女人,直到那夜,她听到了裴邺的唤声,听到也罢了,她却记住了这个名字,以至于后来搜出那张裴邺亲自为辛夏作笔的画像时,她的心有多痛苦。
这么多年她一直忍着,可这一刻,她不想忍了。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忽然爬起身一把推开自己扶着的宫人,冲到檀木桌前抓住一把剪子。
裴邺顿时眉头紧绷,大喝:“淑妃你干什么!”
淑妃双眸含泪地望着他,忽然癫狂大笑,抓着剪子高高挥起,插入了心口。
痛楚袭来,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死死望着裴邺,怨恨喊道:“辛夏死了,我也要死了,裴邺,你永远...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人....”
第42章 银装素裹褪去,本该……
银装素裹褪去, 本该迎来万物复苏的春日,可眼下整个贺京风声鹤唳,仿佛还陷在寒冬的冰霜当中。
城内流言纷传, 听闻自巍、岳二王在大理寺认下罪名后, 曾经备受恩宠的淑妃因自愧教养之过, 以致心悸病逝,皇帝裴邺感念数十载情分,特赐以皇贵妃礼殉葬, 裴邺更是自此后缠绵病榻,已几日未能上朝。
与此同时,淮北边界的大勋听闻大庆国君病重,也开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朝野内外萦绕着一股草木皆兵的意味。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春宁州, 却是另一番新景象。
称霸春宁州的恶人终于死了,被王氏一族抢夺良田商铺尽数回到了老百姓自己的手里。
州城内万人空巷,家家户户全数挤在府衙感恩戴德三跪九叩。
原知府包庇王家多年沆瀣一气, 已经被捉拿归案,现任知府高茂是个忠君爱民之士,不仅亲自扶起跪地的老百姓,还义正言辞地立下承诺必会做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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