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何伯你确定？”
何伯笑而不语。
厉家大多佣人，都是像何伯一样的“老人”，所以即使他许久未回家，见了他依旧还是会亲切地叫唤上一声“小风少爷。”
只是他们口中的小风少爷长大了，出落得更加挺拔帅气，而他眼里的他们却都老了，这让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掉，因为意味着，奶奶也老了。
一踏进家门他就大喊着“奶奶，奶奶…”
正在自个儿房间落地窗前晒太阳的厉老太太，闻此叫唤声立马睁开眼“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思念成疾的幻听，于是失落的又重新闭上了眼，可是叫喊她的声音还在，所以不是幻听，真是她的小兔崽子回来了。
厉老太太心里是乐开了花，心中小鹿早已驰骋在草原上肆意奔走，可是脸上却仍是云淡风轻，甚至望着激动欣喜推门而入的厉乘风还有些许嫌弃地皱眉，“叫魂呢，好好的一个午觉就这么被你叫没了，你不回来还好，一回来竟不让人好过，真是作孽啊，厉家有你这门孙子。”
“奶奶，又口是心非了是不是？”
“哪有，拿开你的脏手。”
“你要是真这么讨厌我，那我这就走。”厉乘风说完作势转身要离开，心底暗数一、二，果然她的奶奶城府还是不够深，没数到三就沉不住气了“回来，回来，你给我回来。”
“奶奶，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你能长这么大，这么高，这么漂亮？”
“漂亮？奶奶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吧？”
厉老太太被看穿了心思，害羞地低头笑了笑。厉乘风从小到大都被人夸漂亮，而漂亮的后面一句便是，真像他奶奶，所以夸他好看的同时其实都在夸她，而这一点，厉老太太比谁都清楚，所以偶尔也会逮着机会就变相称赞自己一番，比如刚才。
“怎么舍得回来了？”
厉乘风重新走到厉老太太身后，用手替老太太轻轻按着肩膀，柔声说道“想你了，就回来了呗。”
“真是想我了才回来的？”
“不然呢？”
“难道不是因为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厉乘风双手停顿了一下，抬头正好看见正前方不远处的电视里，无声地播放着他最后的那场比赛，所以说，他的退役宣言，老太太也知道了？
“是啊，混不下去了，我回来您老愿意养着我吗？”
“你真打算就这么放弃篮球了？”
“您老不常说，整天捧着个球有什么出息，我这不是听您的话，悬崖勒马及时回头是岸，不好吗？”
厉老太太侧转回头望着他，他是老人家一手带大的，所以他想什么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而且他那眼底的伤显露无疑，看的老人家心口直发疼“吃饭了吗？”
“没呢，等着你给我做炸酱面呢。”
“你小子，也就吃炸酱面的这点出息，你先出去吧，我换一身衣服就去给你做。”
“嗯，那奶奶，我先回房了。”
“小风”
厉乘风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厉老太太喊住了“怎么了，奶奶？”
“喜欢的事情不要轻易放弃，奶奶以前就是太想你了，太想让你回家了说的都是赌气的话，不要有顾虑，厉家永远是你最后的退路。”
厉乘风忍着泪笑望着老太太说道“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回来啃老了，奶奶，你要做好准备哦。”
厉老太太还想说些什么，可厉乘风已经带上门出去了。
厉老太太按了床边的一个按钮，何伯很快就敲门开门进来“老太太，您找我？”
“上次让你查的那小子退役的原因查到了没？”
“查到了，正预备着想和你说来着的呢，但没想到小少爷正好回来了，一开心差点忘了。”
“什么原因？”
何伯掏出手机放大了图片给老太太看，老太太起身拿起床边的老花眼镜戴上，看完默默地拿下眼镜重新放回去也把手机还给了何伯“吩咐下去，只要少爷不愿意说，一律不准让人提起此事。”
“晓得的，我这就吩咐下去。”
“那孩子这么喜欢打篮球，这以后可怎么办呢？都怪我，小时候如果不纠正他的话…”
“老太太您莫要自责，这…也不能怪您。”
“你去找这方面最好的医生咨询一下，不计代价。”
“是，老太太您放心。”
厉乘风回到房间，惊讶的发现当初老太太死活不让他粘贴的那些篮球海报，现如今一张不少的粘挂在墙上，甚至还多了一些属于他的，不由伸手去摸了摸，他已经离开八年未归，可这上面却一丝灰尘都未染，可见老太太口头上说他打篮球不务正业，可内心深处早就认可了。
她早就已经认可他了，就像老太太方才说的，之前所有伤人的话，不过是她太想他赌气的话，而他真的不该这么久了才想着回来。
他把背包放在电脑桌上，随后拿起上面的相框，用手指在相片里爸爸厉泽明的脸上来回轻抚了几下“爸，对不起，这条路我没能继续走下去，您在那边应该觉得很寒心吧？”
他对篮球的所有热爱，也许都是遗传了爸爸厉泽明，年轻的时候，爸爸一心想打篮球，可是被厉老太太威逼利诱硬生生将这份热爱扼杀在了摇篮里，可是爸爸后来又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热爱，就是出钱举办了JBD联赛。
第一届JBD联赛就是厉泽明出钱举办的，如其英文全称 junior basketball dream，为的就是让所有热爱篮球的少年勇敢追求篮球梦，有机会在赛场上大显身手。那时候还没有正规的篮球俱乐部，多数都是临时组织的篮球爱好者。
每两年举办一次JBD联赛，到今年已经是第三十二个年头了，越来越多热爱篮球的商人出资加入进来，让越来越多的篮球俱乐部成立，也让越来越多热爱篮球的人可以专心的打篮球。
JBD虽然还不被篮坛正式认可，但却是极有烟火气息的，深受篮球爱好者们的喜爱，也出了不少人才被吸纳入国家队，比如最厉害的就属陌尘，现役国家9号控卫。
小时候，奶奶不允许他打篮球，都是爸爸替他打掩护偷偷开了个篮球馆让他练习的，只是后来还是被奶奶发现，给关了，那里也就荒废了，可他的篮球梦却没有被埋葬在那里，反而熊熊燃烧直到今天。
八年前，要不是那场车祸带走了爸爸，厉乘风也许也不会那么坚定地想打篮球。其实退役那天他又撒了一个谎，他打篮球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是爸爸最后闭眼前拉着他说的那句话“小风，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爸爸永远支持你。”
所以后来退无可退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JBD，回到了爸爸筑梦的舞台，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只打JBD联赛的原因。
他在爸爸创办的JBD赛场上，延续自己和爸爸共同的梦想，只是结束的比他预想的来得要快的多。
所以，爸爸，对不起，我应该坚持的再久一点的。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退出JBD于他而言，不只是离篮球更远了一步，更是离爸爸更远了一步。
厉乘风想厉泽明，无时无刻不疯狂…
第50章 50
继八年之后，厉乘风终于又吃到厉老太太做的炸酱面了，很好吃，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慢点，慢点，锅里还有，没人和你抢的，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厉老太太坐在他的对面，欣慰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像个饿了好几天的饥汉毫无形象地嗦面，既好笑又心疼。
“奶奶，你做的炸酱面还是这么好吃，我还要一碗。”厉乘风很快吃完了一碗，端着空碗笑着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笑着起身又给他加了一碗。
老太太拿着面重新端走过来的时候，看着厉乘风不时转动右手腕，心里咯噔刺痛了一下，难道真的这么严重了吗？连日常的吃饭都受影响了吗？
“诺~你的面。”
“谢谢奶奶。”
老太太重新在他对面坐下，视线始终固定落在他的右手腕上，突然含着泪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厉乘风听见那声哽咽的对不起，再好的胃口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倾身过去替她擦了擦“老了老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呢？”
“谢谢。”老太太接过纸巾自顾着擦泪“奶奶对不起你爸，当初不该非逼着他从商的，也许没有当初的固执己见，你爸也不会…是我对不起他，生了他却也控制了他，害他遗憾终生。
奶奶也对不起你，让你离家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奶奶其实在你爸走后就想通了，赚再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早就是支持你的，只是你爸走后，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太孤寂了，所以想你想到发疯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打电话给你，说那些伤咱们祖孙情分的话。”
厉乘风赶紧起身走过去，将奶奶的头搂在腰间，一手继续替她擦泪“奶奶，我从未怪过您，真的，从未。”
听厉乘风这么一说，老太太更加自责内疚“你小的时候，我要是没有老顽固地逼你戒掉左手吃饭写作业该多好，你这个时候，也不会…”
厉乘风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怎么连奶奶也…？
“奶奶，您都知道了？”
“你那么爱打篮球，怎么可能没有缘由的就这么退了，可我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果不是你小时候，我看你看的这么严，你也不会逮到空闲就拼命的练习，你也许也不会…”
“奶奶，别说了，真的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命，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一行。”
“你…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啃老，您不介意吧？”
厉老太太望着他哭了又笑了，一个劲地直点头。
厉乘风跟着破涕为笑“奶奶，我们家的钱够我游手好闲几年？”
“这辈子你都用不完…”说来又是一阵心酸，这些钱可都是他儿子厉泽明用鲜血换来的，早知会是那样的结果，她当初就应该让他自主选择未来要走的路的，因为再多钱都无法和他的亲儿子等量。
“那太好了。”厉乘风说着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奶奶我吃饱了，那我上楼睡觉去了。”
“嗯，去吧。”
厉乘风走后，何伯命人上前来收拾碗筷，自己则走到老太太身边小声问道“小少爷，这是真的打算就这么荒废下去吗？”
“你还不了解他嘛，他越是表现得不务正业就越代表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想这样，也真是难为了这孩子，不管怎样，让他先修整一段时间吧，延陵路的那个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收拾得差不多了，您这是打算…？”
“收拾好了，把钥匙给小风，这本来就是他爸为他才购建的，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以后无论他想用来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拦，哦~对了，最好恢复成原样。”
“是老太太，只是，这事要不要和二少爷说一下，毕竟现在整个厉氏都是由二少爷在掌管，虽说那地方不值一提，但毕竟也归类在厉氏的产业里。”
厉老太太侧抬头犀利地望着他，何伯立马意会低下了头“对不起老太太，是我多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厉乘风游手好闲，吃了睡睡了吃，整整在家呆了一星期，老太太从不过问，给足了他自由，他倒是难得如此舒适得浑身发痒，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直到两天后，厉乘风从何伯那收到了一个信封。
“何伯，这是什么？”
“小风少爷，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何伯说完转身就离开。
厉乘风打开信封一看居然是把钥匙，钥匙上面贴了一个标签：延陵路241号。
那是…
他迫不及待地带着钥匙来到了延陵路241号，果然和记忆里相差了好多，起码他记得，那时这附近还没有这么繁华，爸爸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僻静，才会买下这里给他建了一个球馆，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焕然一新，全都变了，当年荒僻的地方摇身一变成了最繁华的地段。
他转动钥匙推开了那扇尘封许久的大门，里面所有的布置陈设，都和当年他和爸爸站在门口看着它关闭时一模一样。
泪水伴着脑海里和爸爸在这里打球的画面，递进式地盘旋在眼眶里。
“爸，你还记得嘛，这是我们梦最初开始的地方，它现在是属于我的了，可我却…”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望着篮球框泪流满面，突然爸爸的身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向他招手叫唤着他的名字“小风，小风，小风…”
“爸…”
“小风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厉泽明向他指了指身后的那个篮球框“还记得嘛，还记得我怎么教你投篮的吗？”
厉乘风望着他点了点头。
“小风为什么不试着左手托球，右手改为扶球呢？你生来本就是左撇子，只是后来在你奶奶的戒尺下硬改了这个习惯的，但老天爷给你谱写的命谱里你终究还是个左撇子，并不会因为随着时间的纠正还被改写了，现如今你所经受的不过是老天爷再一次提醒你，你本该拥有的原貌。
小风，不要哭，站起来，爸爸相信你。”
“爸，爸，爸…”
厉泽明的身影，突然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化成一阵雾气，慢慢消失殆尽，“爸，爸，哪有那么简单…”
厉乘风抬起右手看了看，随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左手手腕上。
自从那天球馆回来后，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甚是忙碌，厉老太太看着他重新燃起了生机，感到有些欣慰。
何伯敲门缓缓走进来，低唤了一声“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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