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奉圭深叹一口气,早知他就不系这么紧了。
不对,早知他还多此一举换什么衣裳啊……
第12章 七夕乞巧(有增改)
七月七,乞巧节。
朝廷放市,宵禁一除,胡商涌入。时人少娱,但逢此类佳节,不论老少皆得出行,街道往来人影幢幢,整夜灯影不熄。
街头巷末,最受游人喜爱的还当属擅做各种花样百戏的幻伎师[1],一旁再配上伶人的红檀响板,舞扇摇铃,好不热闹。
言斐活了三百年,玉千娇带她出门的次数不过了了,今夜见如此人潮盛景,实在心潮澎湃。
“夫君你快看!”
只见幻伎师左手拿着一枝系着红色丝绦的桃花枝,右手自下而上这么一捋,唰啦一声——
满枝盛开的桃花瞬间变成白雪飘散,落在围观游人的头顶、手心,然后真如七月飞雪一般消失不见。
众人齐齐惊呼,言斐一边着急扯柳奉圭的袖子,一边还要顾着鼓掌欢呼,手忙脚乱的。要不是确定他们是凡人,她当真以为是使了什么术法呢。
柳奉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大约是围观者中最镇定的一个。瞥见激动的言斐唇角隐隐勾起,不过是些障眼巧思,竟也哄得她这么高兴。
整场表演结束,柳奉圭出手给幻伎师打赏了全场最大一颗碎银。
满足了眼睛怎么能委屈了胃,接下来自然是言斐最爱的人间美食。
言斐拉着柳奉圭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是谁带谁出来玩了。各种新鲜吃食都给她尝了个遍,好吃的就给柳奉圭分享一口,不好吃的就往后一递,反正柳奉圭一定会吃完,绝不会浪费食物。
一路走着就来到了东街的王记,这是以前玉千娇常给她带杏仁酪的老铺子了,自打吃过玤仙酒楼的杏仁酪以后言斐其实就再没用过。
今日兴起,言斐决定买一碗尝尝滋味,游人大都去看灯火表演了,店前无人排队,正好摊主夫妇打算做完这最后一碗收摊,也去外面凑凑热闹。
柳奉圭“奉命”去买,正在收拾台面的大娘看见这样登对的小夫妻也心生欢喜,出言打趣:“小郎君来给夫人买的哇?”
柳奉圭挺直的腰板微微躬下,有些羞赧地点点头。
老板娘胳膊肘一撞正在装食的老板,“老头子你看看人家多会疼人咯。”
老板不说话,只是无奈看眼老板娘,默默将盛好的碗递给柳奉圭。
柳奉圭伸手接过,骨节分明的大掌衬的碗都小巧许多。
言斐在一旁乖巧等着,她听不懂老板娘带着浓浓乡音的言语,但能感受到其中善意的打量,于是她扬起两个甜甜的梨涡回以礼貌的微笑。
柳奉圭将碗勺拿给言斐,这最后一碗杏仁酪老板料给的足足的,装在瓷白的碗中,铺上熬得透亮的糖水,再辅以桂花和果仁碎的点缀,一口下去真真是香浓如膏,唇齿留香。
周围人流如织,眼前的摊主夫妇仍在辛勤忙碌,老板娘闹着要同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样去湖边放灯,老板憨憨笑着依了。
面前的男子负手而立,专注地,安静地看她用这一碗杏仁酪。
市井烟火,人间有他,言斐吃过许多碗杏仁酪,但还是觉得今夜这碗的滋味最美。
七夕乞巧,这最重要的还当属少男少女们慕艾之情。即便本朝将此佳节过成万民同乐,也不妨碍放灯乞巧仍是此间最大的盛事。
告别摊主夫妇后,言斐也想去湖边看灯,不用她说,只消眨眼一望,柳奉圭便自动自发走向路边的小摊。
趁此盛事,路边卖花灯的小摊众多,但有一处游人围了里外三层,言斐好奇,说什么也要拉着柳奉圭去看。
原来是个套圈的小摊,游人站在三尺开外扔铁环,十文钱一个圈,套中哪个哪个花灯就归你。
其实外头最便宜的花灯八文钱一个,不过大家玩儿的就是一个意趣,何况还有套中最大的兔子花灯的可能呢。
许多人都尝试过了,无一不悻悻下场,十来个人,竟没有一人套中一次。
言斐跃跃欲试,那个兔子花灯好可爱,她想要。
挤进人潮,冲摊主喊道:“老板给我来五个圈。”
“好嘞。”拾完地上散落铁环的老板转过身来刚要收钱,看到言斐神情一僵。
这不是在和春湖游船时讹她和阿姊的那个黑心老鬼吗,现在是改换营生了?
见言斐神色有异,柳奉圭赶紧破开人群来到她身边,言斐附耳将来龙去脉简单状告一遍。
一见那老头言斐什么好心情都没了,撅起小嘴:“不玩了,不玩了。”
柳奉圭握住她的手道:“为什么不玩,咱们将那个兔子花灯赢回来就是了。”然后递给老头五十文,“要五个。”
老头一脸戒备的收了钱,将铁环递给言斐。
言斐被柳奉圭的话激起了熊熊斗志,拿起第一个铁环,瞄准最后一排的兔子花灯,扔出——
嗐,还差的远着呢。
言斐不服气,拿起第二个铁环,更加仔细地斟酌比量,多用了些力道,使劲再扔——
怎么说呢,好歹比第一次离得近了些。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三次她实在没了信心,沮丧地望向柳奉圭,“算了,咱们还是去买一个吧。”
当然她也可以偷偷用法术来套,不过这样就没意思了。
柳奉圭伸手接过剩下的铁环,掂了掂。果然如他所料,这里头添了少量铅粉导致铁环重量不均,一边更重,准头很容易歪,所以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成功,连最小的普通圆角灯都没人套中。
安抚着揉揉言斐的肩,柳奉圭用沉稳地声线对言斐道:“我来。”
有些人只要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就显得颇具威仪,说的就是柳奉圭这样的人。
当他摆开架势准备投圈前,只是轻飘飘看了摊主老头一眼就没由来让人心里一颤。
第三个环,大手一挥,正中前排的元宝灯。
言斐和围观群众鼓掌欢呼。
第四个环,轻轻松松,圈住中间的莲花灯。
炎热夏夜,老头抹了抹额间冷汗。众人屏住呼吸,期待着柳奉圭手里的下一个奇迹。
第五个环,稳稳当当,挂住了比铁环还大的兔子花灯的耳朵。
哇——所有人都齐齐惊呼,包括言斐,全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柳奉圭。
柳奉圭还要再拿钱买环,老头慌了,他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经被人看穿,拉过柳奉圭耳语:“这位公子,您看我这做的就是小本生意,之前有对不住您夫人的地方我赔礼。您看这样好不好,除了您套中三个以外,您再挑两个花灯带走,求您行行好高抬贵手。”
要知道他那一个兔子花灯就值五十文,这番可是亏大了。
柳奉圭冷起脸来除了言斐还没人能招架的住,他严肃冷声道:“要我高抬贵手?然后放任你继续坑骗百姓?”
不给老头下跪求情的机会,柳奉圭抬手就将在附近巡逻的一队五城兵马司招了过来。
来人正巧是上次与他同办铁莲教一案的东城副指挥使刘宗,他环视这里聚集的民众,“柳大人,可是有奸民在此闹事?”
柳奉圭一指正欲潜逃的老头,“此人多次设计民众,投机取利,坑骗百姓,柳某请饬整顿。”
难怪没人能套中他家的花灯,有游人捡了地上的铁环查验,果然是有蹊跷。
“缘是下官捕务不力,多谢柳大人检举。”刘宗一挥手,使卫一拥上前将老头逮捕羁押。
兵马司派了人来收缴老头的摊位,游人们哄抢花灯,趁乱言斐一蹦一跳地抱走了那个最大的兔子花灯。
“快走快走,再晚就没位置了。”言斐大声招呼柳奉圭赶紧跟上去湖畔观灯。
柳奉圭眼底含笑,拾步跟紧。
……
和春湖的月夜灯影亮如白昼,湖面清阔,倒映着夜空的温柔月色与点点繁星。
放灯仪式已经开始,少男少女们将心爱之人的姓名与自己的祈愿写在纸上,然后点燃花灯,温暖的烛光曳影交辉,承载着的青涩|情愫缓缓汇入湖中。
拿起笔,言斐迟疑了,她刚学会写字,用玉千娇的话说比狗爬还不如,实在羞于落笔。她便一股脑地将纸、笔、花灯塞到柳奉圭的怀里,示意他写。
柳奉圭面色平静的接过纸笔,缓慢而郑重地书下“唯愿言斐一生平安顺遂”,笔力遒劲妍美,宛若其人。
点燃兔子花灯,送它顺利入湖,整个过程男人始终不见波澜,只是悄悄红了耳尖。
言斐目送别人给予她的祝愿飘然远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暖融融的情绪之中,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映着满湖的昏黄烛光,他的下颌坚毅流畅,仿若神刻,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温暖、幸福的氛围之中,湖水中乍然暴起十数个蒙面灰衣人,左襟的银线莲隐隐泛光。
一时间河灯破碎,画舫倾倒,百姓惊逃,九城兵马闻讯赶来,与灰衣人奋力相搏。
柳奉圭牵着言斐顺着人潮远离湖岸,一边奔走一边回头,眉目一紧,观其打斗方式多以防御抵抗为主,这些灰衣人似乎并不是要伤害民众,只是为了破坏此次游园盛会。
这个铁莲教究竟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 幻伎师:作者自己编纂的古代魔术师的称呼
修改了大纲,把部分伏笔重新设置了一下,故重写了本章后半断章部分。
第13章 奉命治水
此番异教暴动是公然打了朝廷脸面,安帝震怒,下令严查此案。
与此同时,邬江传来重大汛情,月初邬县暴雨,洪水芒芒,全县皆淹,短短半日就冲垮高坝,连至周遭三县一时变成泽国。当奏报快马传至王庭时,邬江一带已危困三日矣,百姓、良田、牲畜死伤难记。
若是铁莲教趁此机会挑动事端,那甚至还要影响国祚。
朝野上下哗然,力责工部水部司修堤不力,不过现下并非责难之时,当务之急还是要速速派人前往邬县筑堤堵决。
关于人选……
皇城外,诸位重臣刚刚散了临时集议,鱼贯走下长阶。
“父亲……”易长空拖着刚刚病愈的身子去截安平侯的路。
安平侯不怒自威,一拂袍袖,“易员外莫要攀亲,本侯只有一个儿子。”说罢径自走向马车,不再回头。
闻言易长空肩膀一垮,落寞哀愁。
安平侯世子易长旭远远落在父亲后头,走到易长空身旁时脚步停下,压着嗓子唤了一声:“二弟。”
易长空惊喜应道:“大哥!”
似是知晓易长空难以启齿,易长旭主动道:“放心,我已帮你在朝中多方斡旋了,此次救灾不会有你。”
邬县洪灾固然是水部司之过,可天灾无情,良田、街巷皆有损毁,屯田司、虞部司等工部其他诸司形势也不容乐观。
且此一事是工部铸错在前,成了便是将功补过,不成则是加倍诘难,还涉及赈灾银、安置灾民、修筑工事、灾后防疫诸多事宜,总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朝廷上下都无人主动领命。
易长空声音哽咽:“多谢……大哥。”
易长旭用力拍拍弟弟的肩,“其实是父亲默许我去的,听大哥一句劝,莫再犟了,赶紧休妻回家。”
“你可知母亲仍叫下人日日打扫你的屋子?闻你伤风病倒,无医可治拖了半月才好,我都没敢告诉母亲。为个女子,断亲族,舍前程,值当吗?”
一连两问,戳的易长空红了眼眶。
“大哥言尽于此。”易长旭不再多言,走向林荫下已经默默停了许久的马车。
易长空遥望载着父兄二人的马车辘辘行远,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可归家的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了。
*
工部衙内,所有官员汇集大厅却一片寂寂。
所有人缄默不语,暗自打量站在首位的上峰侍郎,互相交换眼色。
其中只有柳奉圭一人腰背挺直,恭敬垂首,等待上传圣听。
明黄黄的圣旨念了大半,终于到了关键之处——
“特擢水部司正六品主事柳奉圭为正五品郎中,随任赴邬……”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料中的是此次救灾必定有他,没料到的居然还给加了官职,可见情势险恶。
不过有些人想遣他前往,六品小官担不得事,自然须得往上升上一升才得行事方便。上任不过两月,官升一品,如此想来倒也是他赚了。
这有些人嘛自然指的是先前他拒婚的黄门侍郎王少保和都水使者赵京,一个天子近臣,一个监察上峰,随便替他“美言”几句,这“美差”就跑不掉了。不过他也没想跑,事关百姓民生,就算名单里没他他也会自行请愿。
为民请命,柳奉圭义不容辞。
同时得罪太子党和四皇子党,党同伐异,总有一天要拿他开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只是觉得愧对妻子,新婚不足三月他便要赶赴异地,她那样的小性子会不会哭鼻子呢。
接了任命,今日衙门提早放值,他得回家装点装点,今晚就要快马启程。
到了家,言斐还在午睡,他便没有出声惊动她,也不让丫鬟叫,独自一人默默收拾行囊。
言斐同往日一般在院中摇椅上午憩,只是今日梦中恶魇缠身教她心慌意乱,早早醒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烟翠焦急道。
“怎么?”言斐揉揉惺忪睡眼。
“听说姑爷要去邬县。”
“什么?”顾不上打理自己,言斐趿着绣鞋就往里间赶。
惶惶奔至主屋厢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言斐手扶门框微喘:“你要去哪儿?”
柳奉圭停下收拾的手,目光沉沉,“负皇命,去邬县治水救灾。”
洪灾一事言斐也有所耳闻,可她有说不清的不愿,“不能不去吗?”
治水救灾,除了治水还要救灾,其间危险暂且不论,灾后重建就不止百日,而他们成婚都还不足百日,甚至…还没能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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