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芸:“……我们还是来聊聊长安的游览胜地吧。”
云珏补充:“好吃的也要,届时我设个私宴,请你们一道,玩个尽兴!”
……
午间的散学铃响起,方子硕想起什么,收拾了一下书案匆匆起身。
“子硕!”同窗激动地逮住他,继续调侃:“你跑哪儿去?该不会要去找长宁公主吧!”
方子硕脸红的仿佛快熟了,挣开同窗的手,“你、你莫要胡说。”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很诚实的走向女学方向。
隽秀的青年怀抱着自己的饭盒,眼睛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几步还会弯起唇角。
活像个要去见情郎的怀春少女。
刚刚越过思行廊的拐角,一个沉冷的声音传开:“站住。”
方子硕一怔,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喊自己,寻声看去,青年瞬间变得僵硬又局促,连脸上的红晕都散了。
“尹……尹监丞……”
尹叙负着手站在廊下,不知是已经用完饭刚好行至这里,还是早就等在这里。
“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方子硕舔舔嘴唇,紧张道:“午、午间休息,学生正打算去用饭。”
尹叙扫一眼他手中的饭盒,“是么,那正好,你就在这里用吧。”说话间,他负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捏着的那份文章,正是方子硕的。
正值午间休息时刻,学生用完饭要么回教舍歇一歇,要么稍微走动一下消食,思学廊又是国子监里一条主干道,往来的人不少,尹叙拦下方子硕这一幕,很快引来不少好事之人暗藏偷瞄。
不瞄还好,一瞄都炸开了。
只见尹监丞拿着方子硕的文章,竟将人拦在思学廊下考问,从结构到立意再到措辞,又发散思维旁征博引提出更多相关疑问。
方子硕起先还能应答几句,到最后就只剩憋红了脸站在那,抱着个饭盒茫然无措。
再看尹监丞,无论方子硕答或者没答出来,他都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末了,他将手中文章一卷,抬手塞进方子硕怀里,淡淡道:“基础尚可,但尚有匮乏之处,且不说要你将做学问变得同吃饭一般积极,至少投身学业时,要静下心来摒除杂念,那些有的没的,风花雪夜之事,都莫要沾染,明白吗?”
尹叙明明一个重音都没用,可方子硕却像是被扇了几个大耳刮,死死咬着唇点头。
这情形,见着无不深感窒息,也有人很快察觉端倪。
先前不是有人亲耳听到尹监丞与长宁公主关系匪浅,两人似乎还用同一道早膳吗!?
方子硕和长宁公主的事今早才被传开,他中午就被尹监丞逮住一通发难……
这分明是公报私仇啊!
意识到这件事,不少人都深感震惊。
谈及尹叙,谁不道一句家世好,样貌好,前程好,处处都好!?
原来,一旦吃起醋来,谪仙贵公子也……这么俗啊。
就在众生暗自看戏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从旁传来:“这话,我就不赞同了……”
霎时间,一双双眼睛都循声望去。
走廊尽头,身穿学中制服的少女斜倚廊柱,两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时,她笑笑:“理想抱负再宏伟深远,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与空谈何异?”
少女漾着笑,对着男人偏了偏头:“更何况,我观方生神情不定,似有旁思,许是他本身就有什么赶着要做的事,结果被大人半道拦下,一时分神,自然无法全神贯注。大人妄下断言,就不怕挫了学生的心么。”
好得很,你竟还找来了。
尹叙将手负到身后,于袖口中藏匿握拳,声音仍平:“哦?不知方生有何要紧的事得赶在此刻去办?难不成是与谁有约,赶着共进午食?”
云珏露出惊喜的表情:“这都被尹监丞猜到了!?”
尹叙的眉峰刚刚压下,就见云珏忽然转头,对着拐角方向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人不就在这儿么?”
随着云珏话音落下,只见一个同样穿着学中制服的秀气少女抱着自己的小饭盒,踩着碎步来到云珏身边。
方子硕一见那少女,脸更红了。
尹叙一怔,看了看那少女,又看了看身边的方子硕,似乎明白了什么。
云珏忍着笑,扬声道:“尹大人先别急着怪罪,这位是我的同窗罗娘子,她与方生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正经的订过亲有婚约的未婚夫妻。”
“新学设立后,方生便在筹备入学考,没想上届考试落了榜,于是罗娘子便与他一同读书,相互勉励,没想到在今年一道考了进来。又碍于学中风气过正,便将彼此的关系隐瞒了下来。”
说到这,云珏发起一股感叹:“我无意得知此事,深受感动,今日中午,也是邀了他二人一道用饭,没想到……人竟是被大人扣下了。”
少女眼中满是促狭,微微倾身,直勾勾盯着尹叙:“我与方生交谈时,觉得他学识渊博,且勤勉谦虚,并不似尹大人所言那般。不如,尹大人先将人放给我,待我们用完饭谈完话,方生心中无牵挂,届时大人再考问他一次,想必会比此刻好许多,如何?”
哗——
围观群众中爆起一阵窃窃私语。
惊!爆!
尹监丞为了云家娘子在为难学生,醋意横生大发神威,结果竟是个误会!
情爱使人失智不假,可连尹监丞都不能幸免吗!?
尹叙静静地盯着云珏,心中一层火苗盖着一层无奈,说不上是恼火更多,还是好笑更多。
好,好得很。
第98章 “三郎若下成你这样,早……
随着云珏出现,方子硕终于得以逃出生天,与未婚妻双双离场。
彼时,午间休息才刚刚过半。
尹叙握着拳头平复心绪,迈步走向云珏。
云珏还保持着抱臂倚柱的姿势,似乎并不抗拒或排斥男人的靠近,只是在尹叙走过来之前,她忽然转眼扫向周围,眼里的浅淡笑意散去后,是凌厉而无声的恫吓——看够了吗?
一瞬间,尹叙甚至听到了窸窣飒飒的细声,那是围观群众正在逃离现场。
待他站在少女面前时,周围已经安安静静。
尹叙看着她,问:“用过饭了?”
云珏笑:“嗯。”
明知被她戏耍,尹叙却无半点恼火,甚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午间时间不多,好好歇息”
云珏笑笑:“多谢大人提醒。”说完转身离开。
少女今日一举,无非是对他昨日之举的回敬。
若非他言语生暧昧,今日也不会被旁人作此解读,毁了清名。
尹叙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究竟哪里不同。
是对待他的态度。
她不再恪守那份疏离和冷漠,甚至能对他施展笑颜,和气亲切。
然而,同样是拒绝的态度,后者较之前者,却是更难攻克的程度。
远不如直接冷脸相对,又或暴躁跳脚抒发情绪来的简单直接。
尹叙吐出一道绵长的叹息。
认了。
午间休息时间,藏书阁的人并不多,云珏深深地感受到了读书的力量,便又跑来这里转悠。
今天读点什么好呢?
云珏在书架间转来转去,两根食指对点着,待找到目标站定时,少女仰头盯着书架最上层,拧了拧眉。
有点高啊。
她正要想法子,身边走来一人。
男人抬起手,轻易碰到最上层:“是这本?”
云珏顺着那只好看的手一路望向男人的脸。
尹叙还等着她发号施令,耐心极好。
云珏沉默了片刻,转身往外走,尹叙的目光追着她一路出去,只见她吭哧吭哧从帘子后面拖出一座五阶助梯,一路拖来书架之下,在尹叙默然的注视下,提着裙摆蹬蹬蹬踩上去,如愿取到了自己要的书。
她捏着书,冲尹叙友善一笑,又于下一刻收起表情,干脆的离开。
尹叙摇摇头,无声的笑了一下。
随着云珏这一闹腾,关于她和尹叙之间的说法,一下子就被颠覆了。
当年,谁不知道云珏喜欢尹叙,逮着机会就追着尹叙身后跑。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陇西与朝廷关系缓解,两人的位置也颠倒了。
如今的国子监无人不知,那位严肃冷漠的尹监丞,对长宁公主别有用心,格外关照。
而这种颠覆性的变化,不由得让人对尹叙颇有微词。
当初他拒绝云珏的事情传开时,恰逢云珏疑似要被圣人送去和亲。
届时陇西与朝廷关系紧张,在看清利害关系的旁人眼中,他撇清拒绝才是正确选择。
结果局势变化如此之快,如今的陇西不仅深受圣人倚重,甚至有与长安结亲的苗头。
这时候,尹叙忽然一改往昔对云珏穷追不舍,自然让人想到些功利性的原因。
什么清贵公子,无非也是将婚姻当做权势较量的筹码。
道貌岸然,假正经!
原本,云珏是不知道这些的。
还是她得了谢清芸的推荐,在长安城的好去处耍玩时,意外听到的。
阳光明媚的马球场,隔着一袭竹帘,隔壁的几个年轻郎君大约吃了点酒,越说越带劲。
云珏原本心情还不错,后来干脆支着脑袋盯着竹帘,最后早早离场。
“你不知道吗?这都多久的事了。”赵程谨忙到深夜才回来,一身疲惫,还被云珏以宵夜之名堵住了。
“打仗固然是热血痛快,可仗打完了的善后是一点不比打仗轻松。”
“圣人和陇西摆了这么久的局,如今一朝破局却又不能透局,该掩的还是得掩好。”
“奈何总有那么些喜欢搅和的人,自以为知道点什么,又或是胡乱猜测了什么,掺和进来搞事情。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就你那成绩,留在国子监当个女学博士都难,还想入朝为官么?”
“至于尹叙……老实说,旁人的评价未必都是假的。别看他在你面前一副温柔体贴又讨好的样子,玩权术的心都黑。”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他是从容低调的站在幕后搞事,如今是撕开遮掩站出来光明正大的搞,从魏王一事以来,被他整到抄家的官员不在少数。”
“你若去瞧一眼,怕是根本认不出他,至于那些流言——嗤,不过是些手段没他硬,只能躲在背后说三道四发泄的废物罢了。”
云珏搅着芝麻汤圆,笑了笑:“这么说,他还真变了不少。”
一直以来,赵程谨对尹叙绝对谈不上有好感。
但此刻闻云珏所言,他竟略带感慨的说了句:“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理解他。”
改变的人,不止是尹叙,他自己又何尝一成不变?
此前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被骗的团团转的人。
气归气,吵归吵,情绪过去之后,关心更多的,还是未来的走势。
所以同回朝堂,赵程谨和尹叙努力的方向意外的默契一致了一回。
只不过,他是为了陇西长远的未来,尹叙是为了什么,赵程谨从没问过,却并非不知。
“阿姐。”赵程谨碗里的汤圆一颗没动,严肃的看着云珏,第一次问起她和尹叙的事:“你真的放弃他了吗?”
云珏本在思索什么,闻言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平静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赵程谨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自圣人登基后,进行了许多革新,近来又在治吏一事颇为关注。
诸道清缴后,圣人顺势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去填补。
这当中还生了些小插曲——有人借此事,提出也该对陇西做出整治。
这些年来,陇西一直由云赵两家占据大势,刚巧陇西军刚刚完成清缴任务立了功,不妨利用这个机会,搞些明升暗降的名头,先拆分云赵两家,消除隐患。
这事圣人自然是不表态,事实上,朝廷现存的看法,也是他乐意见到的。
陇西是他手里可以信任的刀,却不能亮出,而要深藏。
赵程谨自是要反击,可没等他出手,尹叙先出手了。
那些试图掺和搞事的官员,皆被他整治了。
这里不提能力问题,单说尹叙生在长安,尹氏根基深厚,办起事来比他顺畅便是不争的事实。
撇开儿女私情,赵程谨不得不承认,若朝廷里能有这样一个帮手,是多么舒心的事。
而他努力在长安扎根,在朝中经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游刃有余的维护自己的家族和故乡。
“未来,尹叙大约很长一段时间会夹在圣人与陇西之间,毕竟圣人信他,很多圣人不便做的事,他都会代劳。只是,这人动机成疑,若你……”
云珏抬眼看他。
赵程谨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够严谨,连忙更正:“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要你委屈求全!我的意思是,若他别有用心,而你铁了心断开,难保他不会因爱生恨,那这人就不能全信,我自会防着他!”
云珏一手支头,一手搅着汤圆,也没了胃口:“我想想吧。”
赵程谨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
许是因为听了赵程谨那些话,再去国子监时,云珏多多少少分了些心神来留意尹叙。
照赵程谨的说法,尹叙手头上的事其实相当的多,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国子监兼了职。
而他每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所表现的模样,又和赵程谨所描述的判若两人。
尹叙是为了什么,云珏心里很清楚。
然而,云珏还没来得及回答赵程谨,就接连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尹叙在城外巡视御田时遭刺杀,好在人没事,只受了点小伤,不过国子监是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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