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接过帕子,静静地看着舅母。
三夫人看着这张酷似小姑的脸,心中也有些疑惑,那人真的对小姑毫无感情?
“你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咱们京城最美的姑娘,有你外祖父疼爱,你娘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凤凰,什么嫡出庶出,她根本不在意,明艳大方,从不会认为自己哪里不如人。”
“咱们侯府祖上是靠战功封侯的,沈家的枪法亦是一绝,你大舅舅武艺出众,与当时还是王府世子的晋王关系交好,晋王便经常来侯府走动,一来二去,认识了你娘。”
“如果说你娘是京城最美的姑娘,晋王就是京城最俊的公子,仪表气度都无人能出其右,不知多少闺秀想嫁他,其中就包括你娘。”
“阿芜啊,有些事除非亲身参与其中,外人根本说不明白,你娘与晋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别说我,连你舅舅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日,被人撞见你娘衣衫不整地与晋王拉拉扯扯,事情败露,晋王拂袖离去,跟着便传出去你娘意图攀龙附凤的污名。”
“侯府怎么能容得下这种事,为了侯府的体面,你娘万万不可再留在京城,于是就有了你娘与你父亲的婚事。”
虞宁初:“当日的情况,我娘没有澄清过吗?”
三夫人摇摇头:“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大家就都认为她理亏,无话可辩,让她嫁人她也不闹,失魂落魄的,变了个人一样。”
虞宁初:“晋王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三夫人:“他能说什么,否认你娘勾引,就证明他也不干净与你娘有私情,不否认,就等于承认了。”
虞宁初眉头紧锁,或许是人都有私心,她总觉得骄傲如母亲,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至于做出那种自贱之事。
“晋王,真有那么好吗?”虞宁初难掩执拗地问。
三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似是回忆起什么,她苦涩道:“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若非他是皇族,公主都要争着嫁他。你娘对他的痴情没有半分掺假,你在库房不是见到一橱柜的石马吗,就是因为那人爱马如命,你娘才用马睹物思人。”
虞宁初无法再质疑什么,沉默半晌,她问:“我娘离京了,他后来如何?”
三夫人:“你娘出嫁当年,晋王也大婚了,娶的是名门嫡女,婚后不久便跟着老王爷去了太原城的封地。后来老王爷病逝,晋王继承爵位,继续留在封地,除非皇帝召见,再也没有踏足京城,京城这边就很少听说他的消息,只知道他立过数次战功,与王妃感情笃厚,从未纳妾。”
从未纳妾,一个王爷能做到这种地步,显然十分宠爱那位王妃。
虞宁初低着头,心里一片苦涩,难道当初真的是母亲妄图高攀?
“阿芜,旧事便是如此,因为你娘,京城可能有些人会不喜欢你,如果她们故意拿你娘的事诋毁你,你不要信她们的,更不用自惭什么,你娘只是年少冲动犯了一些错,她也为此受到了惩罚,绝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三夫人不想外甥女钻牛角尖,为此自卑自厌。
虞宁初明白,她也不会以自己的母亲为耻。
“舅母,你们接我进京,太夫人、大舅舅、二舅舅那边是什么态度?”
平西侯府分为三房,大舅舅平西侯、二舅舅沈二爷都是太夫人的嫡出儿子,只有她的亲舅舅沈三爷是庶出。
三夫人笑道:“咱们三房关系一直都很好,你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心胸豁达之人,都支持我们接你过来。太夫人嘛,年纪大了信佛,不至于跟小辈计较,尤其是老侯爷、姨娘去世后,太夫人看你舅舅都顺眼多了。”
老一辈的争风吃醋,人死了也就消停了。
虞宁初莞尔,舅母真是什么话都敢对她说。
三夫人继续道:“你大舅母最讲究礼法,只要你不冲撞她,她喜不喜欢你都会做好面子活儿。你二舅母……她出身晋王府,是晋王的亲妹妹,为人爽朗,跟我走得很近,不过舅母也摸不准她对你会是什么态度,但阿芜不用怕,万事都有舅母替你撑腰,他们就算不给你舅舅面子,也得给舅母面子。”
因为她是尚书府出来的,太夫人都不会在她面前摆恶婆婆的谱。
听说二舅母的身份,虞宁初本来有很多顾虑,可看着舅母一副谁都不怕的样子,虞宁初真就不怕了。
“舅母,我一定乖乖的,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虞宁初绕到舅母面前,跪下保证道。
三夫人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怜惜道:“舅母不稀罕你乖,舅母只想你开开心心的,做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做的事,与其柔顺被人欺负,舅母宁可你学你娘的骄傲张扬,自有舅舅舅母给你做靠山。”
论身份,侯府的姑娘尊贵,她尚书府的姑奶奶也没比谁差多少,三夫人可不想外甥女到了京城后继续做一个小可怜。
如此美貌,就该争奇斗艳,活得恣意盎然。
第7章 007
秋高气爽,风平浪静。
两艘商船在运河上稳稳地前行,因为有侯府的表哥们同船,虞宁初很少会离开北舱。
她喜欢坐在窗边,看岸边的风景变化。
江南的白墙灰瓦她已经见惯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熟悉的景色不见了,界限分明的水田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旱地,低矮连绵的青山竹林,也变成了冷峻雄伟的山岳峰峦,连迎面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凉,提醒着她在书中见过的北方秋冬的寒凛。
前面要经过一座县城,远远可见码头旁摆了各种小摊,方便客船临时停靠,置办些生活所用。
“母亲,靠近渡头了,要停吗?”
沈逸清越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三夫人笑道:“停两刻钟吧。”
沈逸便去吩咐船夫了。
三夫人这边也开始了登船准备,她与虞宁初都要戴上面纱,只露出眼睛。渡口鱼龙混杂,三夫人可不想随便叫什么人都看了去。
“下去走走吧,接下来几天咱们就都在船上了,直到抵达通州。”
三夫人笑着对外甥女道,心里很是高兴,这次北上一直都是晴天,没有被雨水耽搁,他们完全能赶得上回京过中秋了。
虞宁初见舅母心情好,便没有推辞什么,待船靠岸,她一手扶着舅母的手臂,娘俩并肩走出船舱。
沈琢、沈逸已经站在外边等候,要陪女眷一起登岸。
宋嬷嬷、温嬷嬷分别提着篮子,等会儿她们要去采购新鲜的食材。三夫人出门也很讲究,特意带了擅长烹饪的宋嬷嬷,以防船上的饮食不合胃口。
“阿芜爱吃五花肉,你多买点。”
三夫人捏捏外甥女白嫩纤细的小手,特意嘱咐宋嬷嬷道。
“舅母。”当着两个表哥的面,被舅母点出自己的馋嘴,虞宁初耳垂发热,低声嘟囔道。
三夫人笑道:“无碍无碍,都是自家表哥,他们不会笑话你的。”
虞宁初仍觉得讪讪,眸光悄悄投向旁边的两个表哥。
沈逸笑得温润,沈琢面容清冷,看着岸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什么。
虞宁初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宋嬷嬷烧的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很好吃嘛。
上了岸,嬷嬷们去挑菜了,虞宁初扶着舅母,专门去看卖饰品绣活儿的一些小摊子。
摆摊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常年累月地暴晒在烈日下,肤色变得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刻层叠。
他们贩卖的物件也都手工粗糙,无论三夫人还是虞宁初,都是一眼扫过,毫无兴趣。
“姑娘买个风筝吧,河上风大,风筝飞得可高啦。”
前面竟然有个风筝摊,见虞宁初一行人打扮富贵,摊主拿起一只花花绿绿的风筝热情地吆喝道。
三夫人来了点兴致,问虞宁初:“阿芜放过风筝吗?”
虞宁初有七八年没玩风筝了,怕说出来舅母心疼,撒谎道:“每年春天都放的。”
三夫人:“那就挑一只吧,整日拘在船上我都闷了。”
小姑娘,就该玩玩闹闹,像蝴蝶一样开心地飞来飞去。
虞宁初有心哄舅母,便在各种各样的风筝里挑了一只绘色还算素雅的蝴蝶风筝。
沈逸付了二十五文钱。
其实这种随便糊制的风筝根本不值这个价,只是没人计较罢了。
买了风筝,又沿岸边逛了逛,见宋嬷嬷、温嬷嬷都满载而归了,三夫人一行便也上了船。
商船继续出发,离开渡头远了,两岸再无闲人,三夫人就让沈逸带虞宁初去船头放风筝,也是给表兄妹俩培养感情的机会。
三夫人一早看出来了,外甥女不擅长与人相处,在她面前都有些紧张,登了船后更是尽量避免与表哥们见面。
这怎么行呢,如果外甥女连亲表哥都不敢亲近,到了侯府如何与其他表亲们来往?
三夫人想给外甥女一个家,而不只是一个栖身之处。
沈逸知道母亲的意思,对新认识的表妹守礼又温柔。
“阿芜,咱们是血亲,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小时候咱们离得远表哥无法照顾你,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跟表哥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一边调整风筝转轴,沈逸一边笑着对虞宁初道。
十七岁的少年,比虞宁初高了快一头,确实很有兄长的气势。
虞宁初笑了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她连同龄的闺秀都没怎么接触过,面对沈逸明亮的黑眸,虽是表哥却才刚刚熟悉,她暂且做不到坦然自若地与其对视。
这样的小表妹,反而更让沈逸心生怜意。
感情要慢慢相处,不急于一时片刻,示意虞宁初举高风筝,沈逸拿着转轴跑开几步,风吹来,他笑道:“阿芜放手。”
虞宁初一松手,蝴蝶风筝便飞了起来,短暂的摇晃后,稳住了。
沈逸调整好高度,将转轴交到虞宁初手里。
握住转轴的一瞬,虞宁初只觉得一股蛮力要将她拉上去,太久没体会过的牵引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沈逸见了,及时按住她的肩膀。
虞宁初身体一僵,她不习惯这样的碰触。
沈逸并没察觉有何不妥,等虞宁初适应了风筝线的力道,沈逸松开手,戏谑道:“表妹太瘦了,晌午让宋嬷嬷多给你做点五花肉。”
虞宁初脸颊通红,只是开过玩笑后,表兄妹俩间的距离终于拉近了一些。
船往前开,风筝往南飞,看似飞的很高了,前面忽然出现一队大雁,不知比风筝高出多远。
恰在此时,沈琢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沈逸提议道:“大哥好久没练箭了,给我们露一手如何?”
沈琢看眼并肩而立的表兄妹俩,再看看即将飞近的雁队,去船舱拿弓箭了。
沈逸趁机给虞宁初介绍:“大哥自幼习武,枪法箭法双绝,连皇上都夸大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虞宁初有点担心:“这么高,能射到吗?”
万一射空了,她自然不会笑话沈琢,就怕沈琢失了颜面,恼火被她瞧见。
“不然我先进去吧。”虞宁初谨慎地道。
沈逸拦住她:“不用,大哥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说话间,沈琢又出现了,一身深色锦袍,剑眉星目,英武内敛,在上四军当差的他,气质与沈逸这种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沈琢来到了船头。
大雁离这边还有些距离,只有虞宁初那只风筝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琢收回视线,就见虞宁初双手握着转轴,神色不太自然地准备走开,似是想去船尾。
沈琢看向沈逸。
沈逸面露无奈,小表妹连他都生疏着,更何况隔了一层的大表哥。
两人谁也没有出声,虞宁初成功地来到了船尾,中间隔着船篷,阻绝了彼此的视线。
“姑娘是怕世子爷吗?”杏花凑过来问。
虞宁初摇摇头,没有解释她只是担心沈琢的颜面问题。
她故意背对着沈琢二人,专心地调整自己的风筝。
杏花走到船角,正好能看到沈琢搭弓瞄准。
她紧张地仰着头,看着那群大雁飞进商船的正上空,眼看着都要飞过去了。
“嗖”的一声,就在杏花疑惑世子爷为何还不出手的时候,她听到离弦的声音,紧接着,利箭以她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凌空而去,下一刻,就见一只大雁直直地从半空坠落下来,离她们越来越近,“嘭”的一声,落在了后面商船旁边的水面上。
“姑娘快看,世子爷射中了!”杏花激动地扒着船舷,指着大雁落水的地方让虞宁初看。
虞宁初已经看见了,大雁突然坠落那一刻,惊得她手一松,风筝拉着转轴瞬间脱手。
一只风筝而已,没什么惋惜的,让虞宁初震惊的是沈琢的武艺。
她再抬头,雁群散了又聚,那么高,沈琢竟然真的射中了。
后面的船夫找来鱼兜去捞大雁,沈逸、沈琢也走过来看。
“大表哥好箭法,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便是如此吧?”出于礼数,虞宁初轻声恭维道。
沈琢自谦道:“也是今天运气好。”
沈逸则问:“阿芜,你的风筝怎么丢了?”
虞宁初不好意思说,杏花嬉笑道:“姑娘不知道世子爷射中了大雁,大雁掉下来的时候就惊到了。”
沈琢闻言,瞥眼远去的风筝,对虞宁初道:“回头我再寻一只风筝给表妹。”
虞宁初忙道:“不用不用,本就是买来临时解闷的,大表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琢只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风筝没了,虞宁初没有理由再在外面逗留,告辞去了舱内,陪舅母下棋。
接下来几日,她都没再出来。
船上的生活无疑是枯燥的,南舱里面,沈逸抱着一卷书靠窗而坐,看了几页便放下来,揉着眉心道:“幸好明早就能到通州,不然我都要闲得长草了。”
沈琢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兵书,闻言只是抬眉看了堂弟一眼。
沈逸见他不搭话,遗憾道:“我们出发时,明岚也想来,我娘不让,早知道行船这么闷,真该带上明岚,阿芜表妹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静了,想找她说说话都怕打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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