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长公主宋氏与宋湘、宋沁两对儿夫妻。
徐简早已见过,虞宁初多看了几眼宋沁的驸马,那位据说很重欲的贵公子李锡,只见其身材挺拔不输宋池,容貌虽然逊色几分,但仍然玉树临风出类拔萃。
她打量对方的时候,李锡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目光再不离开身边的宋沁。
虞宁初也只是认个脸罢了,很快就不再关注对方。
里面宫女还在给郑皇后收拾,卧病之人难免有不得体之处。
众人耐心地等着,宋沁突然看向虞宁初,讽刺笑道:“大嫂还真是孝顺,都快生了还来探望母后。”
她一开口,驸马李锡自然而然地再次朝虞宁初看来。
他眼中的虞宁初,虽然因为怀孕暂且失去了体态的婀娜轻盈,可那张活色生香的脸,实在鲜有男人可以不动心。
李锡还想多看,宋池蓦地将目光对准了他。
李锡迅速避开。
虞宁初没有理睬宋沁的挑衅,宋氏警告地看了宋沁一眼,让宫人搬把椅子出来,给虞宁初坐。
椅子搬来,虞宁初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了,宋池守在她身边,无意般挡住了李锡可能透过来的视线。
一刻钟后,郑皇后身边的公公来请他们入内。
宋沁看他面生,皱眉问:“魏公公呢?”
那公公垂首道:“魏公公自责没能伺候好娘娘,已经离宫了。”
宋沁觉得哪里不对,进去之后四处看了看,便发现母亲身边的宫人竟然全都换过了,没一个眼熟的。
不过,很快宋沁就顾不得这些了,床上郑皇后奄奄一息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的样子让她心惊胆颤,亦心疼不已。
“母后,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充满药味的寝殿响起了宋沁呜呜的哭声。
宋池、徐简、李锡都保持了距离,只让女眷们靠近郑皇后的床榻。
郑皇后四肢无力,眼睛还能看,她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死死地瞪着虞宁初,瞪着那边的宋池,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郑皇后早已将虞宁初、宋池杀了千万遍。
宋氏挡在虞宁初面前,无视郑皇后的敌意,柔声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郑皇后只能发出一些困兽般的沙哑声。
这声音让虞宁初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虞尚,仔细想来,父亲与郑皇后其实很像,一个娶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一个嫁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不同在于,虞尚并不强求母亲的感情,自私凉薄日子过得非常舒服,郑皇后,看她不符合年纪的老相,在昭元帝身边的日子大概是不顺心的。
“好了,娘娘还要休息,咱们都退下吧。”
宋氏做主道。
宋沁不愿离去,宋氏也没有强求,自与虞宁初、宋湘两对儿夫妻离开了。
“接下来就安心养胎吧,不用惦记外面的事。”
在宫门外分开之前,宋氏嘱咐虞宁初道。
虞宁初笑着应了,再与宋湘小两口告别,由宋池扶着上了马车。
端王府里人少事少,非常清静,在虞宁初随时可能生产的这个节骨眼,无论外面有什么谣言传言,都传不到她的耳中。
府里的郎中每日早晚都会给虞宁初把脉,确保母子俩都无虞。
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初十,又轮到宋池休沐了。
早上夫妻俩都赖了床,人醒了,只是不想起来。
虞宁初靠着宋池的胳膊,有点担心:“你说这孩子,该不会十五那日出生吧?”
宋池把玩着她的头发:“十五怎么了?”
虞宁初嘟嘟嘴,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因为要祭祀亡者,民间常有人管这日叫鬼节,怎么听都不吉利。
宋池笑道:“那都是无知之人的说法,最早的时候,七月半乃大吉之日,因为在秋收之季,百姓于这日祭祖并非为了怀念祖先,而是拿出五谷杂粮孝敬祖先,祈求祖先保佑子孙年年丰收。你想,人人都在庆贺秋收,高兴还来不及,与鬼怪有何关系?这孩子真能在七月半出生,那是他的福气,说明他一辈子都不会挨饿。”
虞宁初不知道宋池说的是真是假,但宋池侃侃而谈的语气,十分令人信服。
既然宋池不介意,虞宁初也就不在乎孩子到底哪天出生了。
七月十二这天早上,宋池刚离开王府,虞宁初的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她慢慢地坐到椅子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种短暂的抽痛前几日也发生过,她以为要生了,整个王府都紧张地筹备起来,阿谨还派人去请了宋池回来,结果根本就没有要生,弄得虞宁初怪不好意思的。
这一次,虞宁初耐心地数着,确定抽痛的规律对上了产婆所说的产前阵痛,虞宁初才让微雨去请府里预备的两个产婆过来,并且交待微雨,先别急着去请王爷,据说生孩子要生好几个时辰,也许黄昏的时候宋池回来,她还没生呢,请早了还耽误宋池的差事。
三夫人、宋氏都来了,陪着虞宁初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虞宁初也觉得这会儿躺着阵痛更疼,站着还舒服些。
每隔两刻钟,她会躺到产床上让产婆看看宫口开了多少,可能周围人多分了心,虞宁初觉得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其实已经晌午了,宫口开了四指。
“王妃好福气,开得这么快,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生了。”产婆扶着虞宁初在床上躺好,接下来就不要走了。
一躺着虞宁初就觉得时间变得煎熬起来,只是她不擅长叫长辈们担心自己,无论多疼,她都尽量忍着。
宋池得到阿谨的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疾步跑到院子,却只见丫鬟们在外间候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随着他距离产房越来越近,终于听到了一些人语,但还是没有她的声音。
微雨从里面出来,要去水房端水,一抬头就看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王爷,平时清风朗月的王爷,这会儿脸比蒸包子用的面还白,怪吓人的。
“殿下不必担心,王妃快生了,您在外面安心候着就是。”微雨下意识地安慰道。
宋池无法安心候着,继续往里走。
宋氏听到声音出来查看,让他先去换身常服,手脸脖子洗干净了再进来。
宋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一切,终于来到了虞宁初身边。
虞宁初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刚刚她并没有听见宋氏交待宋池的话,也就不知道宋池已经回来了,才忍下一波疼痛,突然看见宋池,两汪泪水便下雨似的滚落下来。
宋池怔在原地,在她面前从来游刃有余的男人,突然也有了不知所措的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不知道该怎么减轻她的痛苦。
“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冷静片刻,宋池坐到三夫人让出来的小凳子上,握紧虞宁初的手道。
她的手在抖,疼了抖,忍的时候也抖。
宋池紧紧地握着她,知道她不能浪费力气说话,他主动给她讲今天都察院才流传的一件趣事来,说是有个官员的妻子也怀孕了,怀的是第二胎,夜里妻子如厕,官员贪睡没有管,妻子在里面叫他他也没有听见,直到被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吵醒,原来他的妻子发动太快,如个厕的功夫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邓大人说,他的妻子一直因为此事埋怨他,他一气之下,就给孩子起了“阿臭”的乳名。”
虞宁初不信,趁不那么疼的时候问:“你胡编的是不是?”
宋池笑道:“我为何要骗你?你若不信,等咱们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我请冯大人一家过来。”
虞宁初还想再说,产婆喜道:“开了开了全开了!王爷先出去吧,别分王妃的心!”
虞宁初也不想让宋池看见自己使劲儿的狼狈样子,撵他出去。
宋池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外面。
外间与内室明明只隔了一堵墙,宋池却觉得他与虞宁初隔了千里万里,他想去想一些好消息,她与孩子都没事,可脑海里冒出来的全是让他浑身发冷的一幕。
产婆们一声接一声的鼓励与指点听得他越发焦躁,宋池开始在外间转来转去,什么少年老成什么权臣威严,在这一刻全部离开了他,剩下的,只是一个才刚刚二十二岁正盼着爱妻幼子平安的年轻男人。
“生了生了,王妃快收劲儿!”
几乎产婆才喊完,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婴啼便传了出来,那哭声之响亮尖锐,连宋池这个亲爹都觉得刺耳,却也高兴,孩子长得好,才会哭成这样!
“哎呦,小郡主可真有力气,铜盆都差点踢翻了,不愧是皇家的千金!”
宋池情不自禁地笑了,女儿,这一胎原来是个女儿。
可是宋池马上又担心起来,力大无比的女儿,难道脾气随了妹妹?
罢了,随妹妹也好,傻是傻了点,舞刀弄枪的不会有男人敢来欺负,若像虞宁初,再遇到个他这样的,女儿就吃亏了。
东一个念头西一个念头,胡思乱想着,宋氏抱着襁褓出来了。
“阿芜如何?”宋池急着问道。
宋氏笑:“阿芜很好,再收拾收拾就可以进去看她了,先来抱抱咱们的小郡主吧。”
宋池这才看向襁褓之内。
哭得中气十足的小郡主这会儿十分安静,乖乖地闭着眼睛。
宋池一眼就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虞宁初的影子。
初为人父的心,几乎要化成了水。
第123章 (执念)
当晚宋池陪在虞宁初身边,夫妻俩说说话,虞宁初问他给孩子起好了小名没。
论文采,虞宁初自认不如宋池,所以对他寄予了厚望。
宋池握着她柔软的手,想到了很多。
她刚来京城时,两人与沈家的兄弟姐妹一同去赏月,朝月楼上,明月高悬如明珠,她也如一颗忽然出现在他人生中的明珠。
女儿出生的这晚,七月十二的夜,天边的明珠又出现了。
“就叫明珠吧。”宋池亲了亲她的额头:“宁初、明珠,音相似,你是大珠,她是小珠。”
虞宁初:……
放眼天下,叫明珠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宋池这位自负文武双全的爹爹,就给女儿起如此烂俗的名?
“一样的名字放在不同人身上意义自然也不同,等咱们女儿长大一些,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个名字名副其实。”宋池又亲亲她的鼻尖,显然对自己起的乳名十分满意。
虞宁初也就认可了这名,主要是明珠与宁初,的确很像。
“话说回来,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宋池忽然问。
虞宁初:“我娘,大名乳名都是她起的。”
母亲虽然不会亲近她,但她一直都养在母亲后而的院子里。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便想起夜幕初降天地间一片宁静的景象,很美。”宋池奉承自己的妻子道。
虞宁初知道他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以前她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是宋池说的那个意思,很静,也符合她的性格,后来亲耳听昭元帝解释过他与母亲的情恨纠缠,虞宁初好像也猜到了她的名字的真正含义。
宁初,宁愿当初。
只是宁愿当初什么?是宁愿当初给心爱的男人做妾至少可以一生厮守,还是宁愿当初根本没有遇见过那个男人,没有那么爱过恨过怨过?是宁愿当初没有冲动下嫁留在京城换种生活,还是宁愿当初没有委屈自己与虞尚同房,生下一个她根本不曾期待的女儿?
太多的可能,大概只有母亲自己才清楚,她当时想的是什么。
耳房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
女娃娃虽然才刚刚出生,哭声确实太过响亮尖锐,仿佛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小郡主,是父母手中的宝贝,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受了就要大声哭出来,让爹爹娘亲知道,赶紧替她做主。
“我去看看。”宋池立即跳下床,披上外袍疾步而去。
几乎他才出门,女儿的哭声就停了,过了一会儿,宋池回来,笑着对虞宁初道:“拉臭了。”
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三个字,瞬间将虞宁初心头盘旋的那抹怅然打消了。
她终究比母亲幸运多了,她也会努力让自己的女儿更幸运美满。
明珠小郡主的出生让平时安安静静的端王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虞宁初则度过了一段在她眼中很是混乱的时期,身体的种种不适无药可解,只能默默忍耐等候身子自己恢复如初,与此同时,她还要牵挂孩子,哪怕府里乳母郎中都在,她还是觉得女儿太脆弱了,必须时时刻刻地留意着。
有的晚上虞宁初会让宋池陪她,有的晚上她会打发宋池去前院睡,她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有烦恼不适的时候,她的心情整体还是好的。
到了月底,虞宁初涨奶断奶的种种不适终于都消失了,身子也轻便了很多,在她的坚持下,微雨、杏花用温热的巾子将她全身都擦拭了一遍,头也洗过。身上清爽舒适,再看着镜中自己白皙光洁的脸,与生孩子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虞宁初的心情也终于完全好了起来。
前段时间她阴晴不定,宋池每日回府都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既要观察,又不能被她发现。
这日黄昏回来,宋池才走到外间,就听到次间传来了她的笑声。
仿佛一块儿石头提前从胸口搬走了,宋池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挑帘走了进去。
虞宁初坐在临窗的榻上,乳母坐在她对而,小郡主的襁褓放在两人中间,乳母精心地折过襁褓头部的边角,使得明媚的夕阳能照到小郡主藕节似的双腿,却又刺不到小郡主的眼睛。
前几日小郡主身上有些黄,虽然很多孩子都会这样,虞宁初还是担心了很久,如今小郡主终于变得白白净净了,眼睛也会追着大人的脸走,虞宁初逗逗女儿,可不就笑出来了。
宋池一来,乳母与丫鬟们识趣地出去了。
宋池坐到乳母刚刚的位置,目光却一直落在虞宁初的身上。她显然洗过头了,乌黑的发又变得蓬松清新,宋池都能闻到那熟悉的发露香。她的脸明艳娇美,低头逗女儿时领口微松,露出更多的雪白肌肤。她耳朵上戴了一对儿红宝石的坠子,宝石只有红豆大小,是她喜欢的分量,更大的宝石她会嫌重。
随着她拉扯女儿小手的动作,那对儿红豆大小的宝石便轻轻地晃来晃去,晃得宋池口渴。
“你怎么不看看女儿?”他一动不动的,虞宁初觉得奇怪,抬起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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