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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有人在唤他，转过头见是荀英，眼神中的空洞立刻便汇聚了光，展颜向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出来了，可是屋里太闷了？外头风大，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来。”
“清儿，你看，树上那只小鸟，方才落下过一次，现在又准备振翅了。”
荀英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颗歪脖子矮树上的确停了一只雏鸟，拼命扑腾着翅膀，大概是方才摔疼了，这会儿扇动了许久的翅膀，小爪子想要离开枝桠又迟迟不肯松开。
“还记得你初学轻功之时，就像这只鸟儿一般，颤颤巍巍的立在屋檐上头，摔疼了也不吭声，只要成功一次便高兴的不得了，就会忘记疼痛再次尝试。”
荀英闻言，默默将视线收回落在了他的身上，察觉他也看过来时立刻又别开脸。
“可惜，现在我的身体不好，都不能陪你练功了，上一次，是不是还是在逸泽云境？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荀英垂下眸道：“会好起来的。”
慕云逸浅笑，听见扑腾几声，侧首看去，那只小鸟双足腾空，双翅在空中奋力拍打，小小的身子往下方晃了几下后最终稳住了身形，朝远处飞去。
“为了清儿，我也该快些好起来才是。”
荀英抬眸看向他，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的淌出，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在胸腔中隐隐作痛，疼到说不出一句话，疼到不敢伸手握住他的手。
慕云逸贴身之物只有挂在腰带上的铜球和手腕上的红绳。那颗铜球他毫不犹豫的给了荀英，可那枚红绳他说是清儿送他的没有理由再要回去，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不肯摘下来。
穆子舒只好作罢，只身回去找赤焰，即使没有东西，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就是将人弄晕也先带回来再说。
令他没想到的是，赤焰不见了。听闻她一人闯了玄水帮，毁了十血坛后又离开了剑灵阁。穆子舒猜测她一定是记起来了，但她如此豁出去的行事显然心中已经没了牵挂，定是要与黑蝠堂拼死了。
他只好又回到了汶城，而慕云逸依旧将荀英当做赤焰，除了她的话谁也不理。
那是他第一次在慕云逸面前失态，他心乱如焚，怕下一刻赤焰就会冲进黑蝠堂的老巢，怕下一刻慕云逸就会糊里糊涂的死去。
“阿赤，不知道你还活着，她一个人要去找叶梓莘报仇，你听见了吗！”
“那可是你的清儿啊，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她要是死了怎么办！”
荀英想拦住穆子舒时已经晚了，眼中也急出了泪光。
慕云逸猛然一震，看向穆子舒的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
“你先出去，我与他有话要说。”慕云逸掀开被子坐正，对荀英说。
语气平静如常，就像最初见到他那时一样，荀英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起身走了出去。
她坐在石阶之上，从天明坐到了日落，屋内的动静一清二楚，她却选择放空了身心，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风无声，鸟无鸣。
薄暮夕晖，微弱的只够掩红一方天际，却足以填满她的双眼，或许无论多久，她也会记得这一天，记住这夕光的颜色。
穆子舒出来时，他已是慕云逸的模样，身上的衣物也全是慕云逸的。
荀英失神的跑到慕云逸的床边，他静静的躺在那儿，看着她，眼神柔缓，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许久他才缓缓出声：“荀英，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啊。”
荀英再也没忍住哭出声来，轻轻抓住慕云逸的衣袖不敢松手。
“别哭。这里可没有相思子了。”他想抬手却根本使不出丝毫的力气，顿了顿道，“谢谢你荀英，你是个好姑娘，离开这里往后为自己而活，一生并无多长，要好好活着。”
荀英分明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泪水根本止不住，直到听见慕云逸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她才痛声喊道：“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到最后他还是走了，握着手腕上的红绳，带着思念与不舍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最想守护的那个人。
那一夜变得格外漫长，黑夜长空，连星月也无影无踪，黯然无光。
玉竹在屋中写了一夜的经书，一盏烛台照的人影悠悠。
穆子舒在屋顶坐了整整一夜，直到露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
荀英在院中饮了一夜的酒，在树下埋了十几年，入口绵柔醇厚，可惜醉不了人。
静谧的长夜中，只剩下无声的哭泣成了他们唯一的陪伴。
第103章 番外四：卓漓
那一天，这个死寂一般的地方因为她的到来，才多了几分生气。
哭声，划破整个天际的哭声。
和以往被带回来的“猎物”一样，先是撕心裂肺的哭求，再变成绝望的抽泣，最后又归于一片死寂。
可那哭声却足足响了一整夜，而我竟被传唤去给她送饭。
她就关在禁室中，手脚都被捆着，头发凌乱，看不清脸，只觉得这身形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
这是堂主亲自带回来却没有杀了的第三个孩子。
对于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同伴的女娃娃，我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因为她看起来似乎也只会哭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那夜之后她整整哭了三天，哭到昏倒，等醒了又继续哭，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眼泪可以有这么多，流也流不尽。
我将饭菜放在她的面前，为了她方便吃饭给她喂下了玉骨散，不能用武也总好过没日没夜的被捆着，可即便手脚自由，她也从不肯吃一口饭。
“你想死吗？”
她止住哭声，依旧蜷缩着身体背对着我。
“你不想在这？”
她猛地直起身子，却因太过虚弱整个人都晃了一下才用手撑住地，撕扯着枯哑的嗓子道：“不想！是你们把我抓来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你回不去了。
我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哭得红肿的双眼，话到嘴边却成了：“先吃饭吧，你得先活下去。”
她问我吃完就能放她离开吗？这确实是孩子才会问的问题，我没有回她，没一会儿她就将那碗饭都吃了。
之后的几天，白天除了吃饭她都蜷在角落一动不动，到了晚上才会隐隐听见抽泣声。
我渐渐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名字。她叫叶梓莘，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
想来也是可笑，堂堂盟主的女儿，却和被家人遗弃的自己一样，在这暗无天际的地方苟活着。
更可笑的是她还一直相信她的父亲迟早有一天会来救她。甚至还说会将我也一并救出去。
不过很快，后者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她亲眼目睹了我手上的鲜血。
堂主出关之后我的任务就是替他寻找新的“猎物”，一共六人，没想到其中一人却是赤焰谷的弟子，假意被俘混了进来。
我觉察后一刀将此人斩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让我竟忘了避开飞溅的血水，转身时她就站在不远处，身旁是堂主。
于她而言，我亲手杀了她的亲人，是个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恶人。她恨我不再与我说话，我都能理解。甚至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我也在想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离开这里，而我与她也注定是对立的仇人。
后来堂主将蝠毒种在她的身上，她疼的撕心裂肺，可在我面前宁愿将嘴唇咬出血她都不肯哭出一声，我只好渐渐避开她，不再去见她。
没过多久“叶梓莘”被带回赤焰谷的消息就传了出来，那一刻我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回不去了，我和她终将成了一路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突然想去看看她，哪怕她还不愿见我，也想与她说说话，有些担心她又会没日没夜的哭。
可有关她的事情，我似乎从没落准过，她也总会做出一些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她跑了，乘堂主不在之时逃走了，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很快我就明白了，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堂主起了玩心而已。
从我奉命去捉回她，到她遇险，我将她救出，再将她救回来。反反复复，就和当初与我一起被带回来的另一个孩子一样，等他玩累了那孩子也就没命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和我一样，都算错了。
要杀她的人动了杀心，而要杀的人是我。
所以我为了救她，脸上被划了两剑，胸口被刺穿，是救她实则也是为了救自己而拼命。
被吊着的那一夜，鲜血从伤口不断的涌出再流进另一处伤口，眼皮肿的遮覆了整只眼，只剩下一条细缝能够睁开。从没感觉这么累过，就像真的要死了一样，明明腹中疼痛难忍，可饥饿感却没由来的盖过所有疼痛，很饿，真的很饿。一家人都快要饿死了，我饿的走不动路，可还是带上了那只被人摔缺了口的小碗，祈求着，挨家挨户的讨口饭吃，哪怕只是一个馒头也能够一家人分上几口。可是馒头没有了，粥了没有，什么都没有，路上好不容易捡到一只死鸟满心欢喜的跑回家中，却只剩下空荡荡的一间屋子。爹娘还有弟弟都不见了，连同衣服和被褥全都不见了。
饿成那样都没死，被堂主捡回来也没死，这回想必是真的要死了吧。我心里想着，头沉的再也抬不起来。
等再次醒来时我又回到了黑蝠堂，身边还有叶梓莘。
她没有跑走，而是回到了黑蝠堂叫来了堂主将我救下。不用说也能猜到，她以什么作为了条件。
是出于绝望，出于恨吧，才会令她彻底改变心境，哪怕继续深受折磨也选择留下来。但于我而言，她救了我，因为她，我才得以活下来，这条烂命被她再次生生续上了。
我曾问过她，后悔吗？
她却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我说没有，因为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
我们都是无处可去，被人抛弃的人，最终在这里相聚，在寒夜中相互慰藉，但我知道她终有一天还是回去，去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不论她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她，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明白她的恨，也懂她的痛，只要能让她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
她亲手杀死黑蝠王的那天，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给了她所有的痛苦也给了她无尽的功力，他死了，意味着束缚多年的枷锁终于被打开，属于她自己的路开始了。
哪怕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注定一死。
我这一生，只为活而活，只为她叶梓莘而活，我无怨无悔。
共生死，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束。也是唯一一次我所如愿的。
本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到她身边，可仅剩下一只眼睛的泪水却让我疼得再也无法起身，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叶梓莘，原来眼泪真的是流不尽的。
第104章 番外五：世外仙
“今日那风忆平又来找我比试了，破了血影六式，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牙都崩了一颗还说等伤好了再来，原来世上真有这般执拗的人。”
“入夏了，衣服少穿些，再不怕热也会捂出痱子了的。这儿的莲子我尝着总觉得不够清甜。等过些时日我回来，给你煮爱喝的莲子汤吧。”
“昨儿我回来了一趟，你与师父都不在。你房里有个熏球，是我一眼相中的，觉得最符你的气质便买了，我也留了一个。”
“阿赤”
赤焰抬眸，萧钰已经走到了她身侧缓缓坐下。
“地上凉。”赤焰拖住他手臂，可他人已经坐下了，只好起身去拽他。
萧钰有意不肯起，顺着她的力道又往下沉了沉道：“你不也坐了，一个人也不知在做什么，都不唤我一起。”
赤焰无奈道：“我底下垫了东西的。”她一手拽着一手对着他大腿轻拍了两下，“我见你和他们玩得热闹这才没叫你。”
萧钰这才微抬了抬，等赤焰将布锦铺好才又坐下，顺手将人也一并拉下，并肩而坐。
赤焰将搁在一旁的信纸重新拾起，轻轻展开道：“打扫师父的屋子，又发现了几封娘亲写给他的信。”她轻靠着萧钰的肩，指腹摩挲着微微泛黄却平展日新的纸张，“上面写着有关娘亲在山下的点点滴滴，还有与父亲相识的过程。”
萧钰静静听着，伸手顺着她的臂弯准确的寻到她的手，将其握在手中。
“娘说她与父亲是一见倾心，即便再次相见时父亲未表明心意，她也会勇敢的说出心底的那份喜欢。”
“那……”
“娘亲，爹爹。”
萧钰的话被一声稚嫩的轻呼打断。
赤焰寻声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中走出，几缕发丝从头顶的发髻中跑出贴在额前，神情透着几分无奈和委屈，他手中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粉嫩嫩的一小团，一手牵着身旁的哥哥，嘴里鼓囊囊的。
“烨儿也不想打扰娘亲和父亲的，只是妹妹又乱吃东西了。”
赤焰看了眼萧烨的衣裳，袖子处又被撕扯出一道大口子，周围还有一排排细密的小洞，颇有些头疼的抚了抚他的脑袋。
萧钰即便看不见也能知道是什么状况，将萧灵儿一把抱在腿上，轻柔的捏了捏女娃娃的腮帮子，小嘴被捏的立刻张成圆圆的，小心的从里头取出湿哒哒的碎布片后点着她的小鼻子道：“灵儿啊，可不许再咬哥哥的衣服了，你看看哥哥那衣服还能穿吗？你娘的针线比你的嘴还吃衣服，你们不能这么欺负哥哥的。”
赤焰闻言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腿，听到一声闷哼后才满脸抱歉的对着烨儿，“我的好烨儿，明日娘亲再给你买件新的啊。”
萧烨低头看了眼破口道：“没关系的，这件衣服烨儿很喜欢，不用换。”
“那你脱下来，我一会儿再给你补一补。”
“方才听见娘亲与爹爹的谈话了，可惜没听全。娘亲与爹爹是怎么相识的呀？”
萧灵儿坐在萧钰的怀里，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眼，软糯糯的学着哥哥：“怎么相识？”
“唔……”萧钰扶着往身后的树上一靠，浅笑：“一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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