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汐站在一旁本欲上前劝说,如今见二老又抱头痛哭起来,一时心里也万般滋味。抬眼间却看到花姨从陈叔肩上探出脸来,眨了眨眼,手往房里指了指。容汐这才会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与浮沉进屋去了。
这一晃也来了两日了,怪只怪自己笨拙,惹得陈叔生气,这铸剑之事也被搁下了,还不知何时陈叔才肯动手,家中也不知怎样,水伯定是又再为我担心了。
容汐站在庭院之中,独自望着夜色之下的一轮新月。
“臭小子,要看月亮到上面来!”
声音自头顶传来,容汐往后抬头一看,陈叔翘着腿悠闲地躺在屋顶上,竟和自己一样赏着月。
“好!”容汐点了足跃上房顶,在陈叔身边躺下。剑法虽还没习好,但这轻功练的还是可以的,尤其是这点高度。
“呵,可以啊,和你爹一样,会武功了不起啊,有□□在一旁都不用,非要飞上来臭显摆。”
陈叔拿眼斜睨着容汐,看得容汐不好意思的轻轻坐下,只好解释道:“不是,适才没瞧见。”
“哼。你说你,多大点岁数,说话做事都这么拘谨,一点也没个小孩样儿,成日装这么多心事,早晚憋出病来。”
其实自容汐走出屋子站在院中陈叔便在上头瞧见了,小小的人眼里竟纯是让人看不清的神色。
此刻容汐看向天空的眼却璀璨如星,足像个喜爱天空的孩子,嘴中喃喃:“汐儿也多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长大,还如儿时一般。”
“这上头的景色果然更好呢!”
陈叔转过脸,眼前的少年笑的灿烂,但这笑依旧是苦的吧,是啊,没了爹娘,又如何能叫他再如孩子一般可以任性的笑任性的闹呢,何况在他肩上还背负着剑灵阁这样一座重山。
“焉儿应与我一般大吧?”容汐转头看向陈叔。
陈老鬼一愣,又看了一眼容汐才慢慢移开视线,说:“嗯,若是焉儿还在,与你一般大了。”
“我听花姨提起过,焉儿是生病了,怎么会就……”
须臾陈老鬼平静的说道:“得了伤寒,我忙着铸剑,玉娘也不在家,喝了些药,烧退了些,便也没太在意,可久病成疾啊……都是我的错。”
“您也不必太过自责,想必焉儿也不会责怪您的,更不愿见您和花姨伤心难过。”
“切”陈老鬼冷哼一声,“怪不怪我不知道吗,臭小子,用你来安慰我!”
“对了,明日铸剑啊,最快两日,你就好打哪来回哪去了。”
陈叔云淡风轻的几个字飘入容汐耳里,却令其呼吸一滞。
“陈叔!”
“诶打住啊,我是看在你爹的老脸份上,还有你花姨,再不答应她又该天天揪我耳朵了。”
容汐笑着起身道:“多谢陈叔,容汐实在,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两日便够么?”
陈老鬼瞥了一眼容汐道:“哼,你小子就偷着乐吧,我自铸“血影”时便一同铸了两把剑身,原是留一个,给焉儿的,你爹我都没舍得用呢,如今就便宜了你吧。”
“陈叔……”容汐心下了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许,心意相通即可。
“你小子可别再谢了,听得我头疼!”
容汐笑着点头。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注1]
而此时同望一轮明月的还有浥城之中的赤焰。
“晓随残月行,夕与新月宿。”[注2]
赤焰嘴里轻轻念着,用指间细细描摹着新月的轮廓。
“新月啊新月,只有我与你共枕了么?”
“你说,这容公子究竟几时才会回来啊。”说着又掩嘴打了个哈欠,原本从檐上挂下荡着的小脚也乖乖的收回,轻轻阖上了眼。
“赤焰姐姐,赤焰姐姐……”
“谁呀。”半眯着眼,这一大早的扰人清梦,叫我名字作甚,等等,叫我的名字?
赤焰坐起身,往墙下一看,这不是那……叫什么来着,对,之恒!
“之恒?”赤焰翻身跳下,蹲在之恒面前,小娃娃几日不见还是和糖葫芦一样,那么惹人疼爱。
“赤焰姐姐,给!”之恒举起手中的几袋小包裹,方方正正的。
“给我的?”赤焰接过,垫了垫,里头咚隆作响,“这是什么呀?”
“糖葫芦”之恒眨巴着眼睛乖巧的回道。
赤焰闻言打开其中一个,果然是糖葫芦,只是没了竹签,一个个晶莹剔透裹着蜜糖,诱人的躺在里头。
“哇!”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赤焰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口水拿起一颗,递在之恒嘴边,他倒是乖得很,小嘴一张吃了一颗,赤焰开心的自己又拿了一颗送进嘴里。
“你怎么给姐姐送这么多糖葫芦呀?”
之恒小嘴嚼着,等嘴里稍有些空间,才开口说:“因为,因为我爱吃,娘买了许多,我就给姐姐带了。”
回想起那日姐姐蹲在自己的面前,清秀的脸近在咫尺,那被遗漏在嘴角边的一小粒糖渣清晰可见,可见姐姐也很爱吃这个呢。
赤焰真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可爱的娃娃,第一次吃糖葫芦就是因为之恒,让她知道这世间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酸酸甜甜让人难以忘却。
“那怎的都给我了呢,你自己留些吧。”说着往之恒怀里塞两包。
之恒却蹙着小眉头直推手:“这是给赤焰姐姐的,之恒还有,你若是饿了可以吃。之恒明日要去祖母家了,恐怕都见不着姐姐了,所以才想着来和姐姐道个别。”
小家伙一板一眼的说着,却不知这几句话让赤焰心下一热,赤焰轻轻抱了抱之恒,吸着鼻子说:“谢谢阿恒,姐姐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之恒笑的眯了眼,扯着赤焰的衣角,糯糯问道:“姐姐,我们还会再见么?”
赤焰重重点头:“会的!”
“那姐姐可要记得阿恒的样子,阿恒可是会慢慢长大的!”
“哈哈,好!让姐姐再仔细看看你的小脸。”
“哇,像糖葫芦一个样呢。”
“诶?”
“哈哈,可爱又可人!”
竹屋一旁的小房子,终究还是开了锁,星火闪烁,打铁的声音响彻整个田间。
“你陈叔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花姨走至容汐身边,看着屋里正在忙活着造剑的陈叔说道。
“那本是陈叔留下给焉儿的。花姨,我是不是本不该来此,因着我让你们又想起……”
花姨笑着拍了拍容汐的手道:“傻孩子,我们都逃避了这么多年,你陈叔也自责了这么多年,这剑留着他也走不出来。”
“你就安心的等你陈叔把剑铸出来,其余的什么也别多想。”说着转身轻轻抱住容汐,“汐儿,明日这剑便会铸好,花姨知道你就要走了,我怕我忍不住把你留下,所以今儿就算先和你道个别了。路上多保重,往后啊,若是还记得你花姨和陈叔,就回来看看,知道吗。”
花姨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总不能老在孩子面前掉泪,像什么样子。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暖,一样是容汐所渴望的。
“还有,这镯子你收着。”花姨将一个用绣着花的小布包着的玉镯放到容汐手上。
“花姨?”
“不许推脱,这镯子你留着,将来寻到心仪的姑娘了,就送给她,这是我花姨给人姑娘的见面礼。”
容汐收紧手掌,将镯子放在怀中,点头应道:“好!我会的!”
翌日,一柄“赤霄”剑横空出世,剑柄饰有九华玉寒气逼人,剑身刃如霜雪,比之“血影”,一刚一柔。
“小子,剑给你造好了,在这吃吃喝喝的也差不多日子了,你……”老鬼得意的翘着二郎腿,喝着茶道。
容汐收好剑,单膝跪地向老鬼拜别:“陈叔,如今‘赤霄’宝剑已铸好,容汐知道即刻就走确实失礼,但出来几日家中水伯定也是担心了几日,汐儿也不敢再耽搁了,在这叨扰了好几日,给陈叔和花姨也添了不少麻烦。汐儿在此谢过,也会铭记于心。”
他也不愿这么快就走,若再多住几日只怕自己更会贪恋的不愿离开。
“你,真要走啦。”
陈老鬼不过也是玩笑赶人,眼下却见容汐当真要走,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嗯。”容汐微微低下头,他又何尝不想再多待上几日,只是确实出来已久,而且也不知怎的总觉有事要发生,是好是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也不踏实……
“哼,臭小子,我就知道,就等着老夫给你铸剑,剑一好,就急着走人是不是,走走走,赶紧走,少张嘴还少双筷子呢,快走啊。”
老鬼蹭的一下跳起来就赶容汐走,莫名的一股子气上来,缘何气自个儿也不晓得,是不舍?怎么可能,死小子只会气他有什么不舍的。是高兴?高兴么,高兴咋一点儿也笑不出呢……
“陈叔……”容汐被老鬼一把拎起,直退到门外,这一回没有丝毫的避闪,任由老鬼推攘着。可这反倒使老鬼更气,一点反抗也没有,哼,没良心的东西。
“还有你,去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现在就走吧!”冲着一旁的浮尘嚷嚷着,却见浮尘面露些窘色站在一旁也未动,这才眼瞅着小子身上已经背好了包裹,呵行啊,原来早就打算好了的。
“走走走,气死我了!”陈老鬼一口气将二人赶出院门外。
容汐立在院门门口,静静站着,眉峰紧蹙,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叔,眼里却微微泛着红。
陈叔有意的避开这双眼,哼哧道:“看什么看,还不走杵在这作什么。”
“陈叔,汐儿感激,您和花姨对汐儿的照顾,让我享受到了本属于焉儿的疼爱,汐儿很贪婪,只希望能一直这样,就在此什么也不管也不想。可我不能,我必须回去,我不能这么自私。”。
“望陈叔和花姨能原谅汐儿不能好好再此报答,他日汐儿会再回来看望你们,你们要好好保重。”说完又作了一揖,任眼角的泪悄悄落至尘泥,转身离去。
白袖拂过,一如来是不染一丝尘埃,也不曾留下一丝铅华,独留陈叔立于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嘴微张也终究没吐出一字来。
这一别,又会几时再见,无人知晓,也无人询问,只愿两相安好,足矣。
良久,陈叔转身回屋,适才看见花姨立在窗边,一双眼望着那远去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注2】引用白居易的《客中月》
第11章 只此一眼
“咳咳咳。”
“咳咳咳……”
“小四,阿水?你们怎么了?”容汐走上前,自他们迎面见到这几个孩子,便见他们一反常态,原地站着只顾扯嗓子佯装咳嗽,也不知这几个孩子究竟在做什么。
年纪稍长一些的小四挠了挠头,偷偷拿眼瞥了一眼上头藏得好好的人儿,腼腆的“嘿嘿”一笑。
容汐见状莫名好笑,与浮沉对望一眼,心想许是几个孩子许久未见与他闹着玩儿罢了。轻轻一笑抬脚便欲离去,却被一从上抛至下来的小青枣砸了一下脑袋。他怎不记得自家府邸周围竟还有枣树了,这枣子还自己掉下来了,遂抬眼望去。
“可算是把你盼来了!”赤焰已经坐直了身子,两只小脚垂下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少女眉眼如画,笑得明媚,嘴微微撅着倒似有些埋怨的意思,鬓边的几缕青丝与这一袭赤衣随风微拂。倒让人有些莫名的熟悉,这娇俏又带着些许张扬的红,这恬静又清秀无害的脸,好像在何处遇到过……
少女翻身而下,拍拍手,向身后的可爱的孩子们挥了挥手,“小可爱们,去玩儿吧。”
孩子们一得令笑嘻嘻的一溜烟儿的跑远去了。
“你……”赤焰满意的目送孩子们远去,回身刚欲走近容汐,便被一旁的浮尘拦了去路。
“你是何人?”浮尘警惕的看着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少女。
赤焰被人突然拦了去路,又生生堵了话,也蹙起了眉,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这少年一身藏青色束腰劲装,腰间别着佩剑,想必是身后容汐的贴身护卫之类了。
身材,精壮姣好,身量,比容汐要高,比自己,有高出两个头,直视他还得仰着小脸,模样虽也还算好的,但见过自家师父还有萧钰和容汐那般容颜后再见寻常人自是会苛刻一些的。
好在自己本也不是个注重这些外表俗物的,可单就少年这充满敌意鹰一样的一双眼看得赤焰浑身不自在。
容汐立于浮沉身后,静静的看着赤衣少女,这个从天而降,拦了自己去路却从未见过的少女。初见时容汐只觉莫名熟悉,的确晃了眼,脑里竟突然忆起一句诗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注]
此刻回了神眼里也多了一丝探究,转瞬却见少女轻身一旋,竟堪堪避过了浮尘直接绕到了自己的面前,如此身手可见绝非一般人。
容汐依旧未动,想看这小丫头究竟想耍什么花样,一味儿接近自己又是为何。
“你!”浮尘见这少女竟趁空档绕过自己,想着法儿接近自己家公子,果真另有企图,忙回身出手去抓少女。
赤焰点足躲避之余,在容汐耳边悄悄吐了几个字,便溜至容汐身后。
浮尘气急,欲拔剑去捉躲在容汐身后的臭丫头,不料被容汐拦住,轻轻按住了拔剑的手。
“公子?”浮沉不解,缘何公子竟要帮着这别有用心的丫头呢,却对上公子一双阴晦不定复杂不明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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