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时间,起身出了门,打算去附近买点适合病人吃的东西回来。回来时她开门的动作也刻意地放轻,然而进门后床上的人不见了踪影,而洗手间则传来了水声。
她眉头微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目光随意一扫,就定在了桌上敞开的一个男款钱包上。
是昇衍洗澡前将口袋的东西随意抛在了桌上,钱包正好对半敞开,一侧平整地塞了一张照片,陆向晚将钱包拿在手上,无声地看着微微反光的照片,指腹不由抚在其上,目光有些惊愣。
风从窗的间隙钻进,干冷得宛如当初冬日凰岛上的风。
照片里的那顶帐篷依旧孤独地驻扎在沙滩上,远处的太阳悬在海平面上,而她看着照片里她的背影,那会她看着日落等着帐篷主人回来的心情现在仍旧清晰。
但她万万没想到,帐篷的主人她认识,曾经的他们还十分亲密。
原来他们也曾这样重逢过。
昇衍出来时头发还是湿的,“怎么会有酒店没有吹风筒?”
陆向晚愣了愣,才转过身说道,“你现在的状况不应该洗澡的。”
昇衍:“现在我也后悔了。”
陆向晚:“吹风筒在走廊。”
昇衍软着骨头扒了扒头发,“好累,算了吧。”
陆向晚从他手里把毛巾拿了过来,说道,“我帮你。”
昇衍本来懒散的动作瞬间顿了顿,他看着她,难得笑得安安静静,然后说道,“那劳烦你了啊,我的陆老师。”
冬天酒店的入住率很低,走廊里安静得只有电吹风的声音。
昇衍高,为了配合陆向晚,此时正扶着扶手弯着腰垂着头,热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他看着两人相对的脚尖,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笑。
这真是一种久违了的距离。
酒店的电吹风功率低,声音大,但风却不大,吹了好一会,发丝还是湿的。
昇衍弯腰久了,其实头已经昏昏沉沉,可他却舍不得动。
陆向晚:“你那时在凰岛,为什么看见我了又不见我?”
他正想闭目休息一下时,她的声音便夹带在一片嗡鸣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他愣了愣,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大概没听到他的回复,她又说,“我看见你偷拍我了。”
昇衍身体直了直,陆向晚动作便跟着他抬了抬。
他仿佛小人得志般噢了声,“陆老师怎么偷看我东西。”
陆向晚没有回话,但给他扒头发的动作却重了重,昇衍垂着头嘴边笑容带着点涩意。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那时候害怕啊。”
陆向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在吹风声中,他的声音沉沉,听不出是调戏还是别的什么深沉的情绪。
昇衍:“见过你笑,就不敢看你哭,感受过温度,就怕冷。那天我从曼哈顿赶回北城,马不停蹄去艺联,那晚的你,一句话没跟我说,只对着我摇了两次头,很冷。”
陆向晚指尖有些凉,动作随昇衍的话而慢了下来。
她想,或许她比他更怕。
怕过分感性,又怕不够理智,怕骗得了你,又怕骗不过自己。
“烫。”
陆向晚一顿,立刻将电吹风关掉,昇衍直起身子,边扒着头发边看向她,然后很缓慢地笑了,“不过幸好,我又把你捂热了。”
陆向晚觉得眼睛突然有些发烫。
*
晚上的风更大了,风从窗边的缝隙挤进来,像一声声悲鸣。
昇衍吃了粥,又吃了药,早就昏昏沉沉的人很快就睡过去了。
昏沉中床突然深陷,发出吱呀的声音,然后在一片滚烫中腰腹突然凉意攀爬,他瞬间转醒。
睁开眼,房间一片黑暗,“陆老师?”
“嗯。”
声音埋在他背后,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握住他腰间的手,“怎么回事?冻成这样?”
陆向晚:“我的电热毯坏了。”
昇衍愣了愣,然后突然就笑了,“所以就来爬我床了?”他煞有其事地说,“我受宠若惊啊。”
第二十四章
昇衍没有转身,但将她的两只手都捂在了掌心里,闻言也没问她什么,只笑意湛湛地说道,“正好,当帮我降温了。”
陆向晚没有动,昇衍的体温热得像个火炉,她在他睡前给他测了一次体温,明明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可此时他的掌心的温度却直接烫到了她心底。
陆向晚问他,“你有不舒服吗?”
昇衍笑了笑,“没有。”
陆向晚:“那我们聊聊天?”
昇衍只顿了一秒,便说道,“我求之不得呢。”
陆向晚:“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昇衍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随性,“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陆向晚:“那你来这,公司不用管吗?”
昇衍:“没有一个我而已,公司不会垮。”
她没有立刻接话,她想起一周前她站在大山之间等刷新的那条新闻,而当事人在新闻出来的当天就跨了千山万水站到了她面前,算算脚程,他大概是在上市前三天就出发了。
上市前三天,正好是旭日变更名字的时间。
陆向晚:“旭日从起昇集团里拆分出来了?”
昇衍顿了半秒,轻描淡写地回了声“嗯哼”。
陆向晚问他为什么,他吊儿郎当地回道,“旭日是我妈创立的,她去世后把他给了我。噢,忘了说,昇帆,不是她亲生的,所以严格来说,旭日从来都和昇志国和起昇集团没有任何关系,我只不过是正式把它拿了回来。”他顿了顿,“免得肮脏了它。”
他在那件事上的态度一直很明朗,这一道坎,他一直都站在她的这边。
只不过昇志国的两个儿子不是亲兄弟,这个消息,连外界也没人知道。此时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陆向晚下意识皱了皱眉,一时没有接话。
反倒是昇衍见她沉默了,调戏般问她,“陆老师很关心我噢?”
她没有回答,隔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很轻,“旭日,为什么改名了?”
昇衍丝毫不意外她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她知道旭日脱离起昇集团,那其他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昇衍手指在她手背上点了点,似乎在想要怎样回答,陆向晚没有动,安静地等着。
风歇了,夜里很安静,陆向晚的手已经彻底被捂热,她抵着他的背,能听到他规律的心跳声,然后听到他突然开口,低低沉沉地问她,“那天在凰岛,你为什么在日出时分,写下我的名字?”
身后的人没有给他回复,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睡,他握住他腰间的手放在了他心上,露出一个带着些痞懒又温柔的笑,说道,“你当初为什么写下我的名字,就是现在我为什么将旭日改名的原因。”
身后的人仍旧没有说话,但昇衍感觉到她像是终于放松了身子,将头沉沉地抵在了他背后,久到他快要抵抗不了退烧药药力再次睡过去时,她才又再次开口,“那么你用我的名字成立基金会,将旭日每年纯盈利九成捐做教育希望工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昇衍已经闭上了眼,闻言拖着困顿的长音回了声,“是啊。”
昇衍:“还不都是因为我爱你。”
*
一年后,立秋。
昇衍懒散随意地控着球,利用身高优势,别的人硬是没碰到一下球。
此时距离放学已经过了半小时,陆向晚从教室出来,看着操场上的昇衍,说了句,“别欺负小孩。”
昇衍瞬间站直,手上的篮球这会终于转了手,他无辜地朝她摊了摊手,然后继续懒懒散散地跟一堆小孩玩耍。
从淌理到镇上的盘山路已经动工修了一年,依照进度,明年冬天就能竣工。
从镇上到村的山路在上个月已经通车,昇衍那辆高调的越野车在镇上停了一年,这会终于开上了村,停在了小学一侧。
村里的已经小学重建完成,原本只有三间小破教室,现在变成了一栋两层的矮房,图书馆、音乐室、电脑室都设在了二楼。
操场铺了水泥地,搭了升旗台,一面五星红旗高高挂起。
陆向晚这会闲来无事,坐在了升旗台下方,看着昇衍和一群学生打篮球。
这一年,昇衍就真的丢下公司不管,天天陪着她在这深山小村里,每天一早六点起来,烧水、砍柴、接学生上学。
她曾经问过他,他这样游手好闲当甩手掌柜真的不怕公司倒闭吗?
当时学校操场刚装上篮球架,他坐在她身旁,手上捧着个篮球随意把玩,玩笑般地说,公司没了他这个败家的,或许还会更蒸蒸日上。
他指着操场画了个圈,“你看这个操场,败了我不少钱了。”
她知道他吊儿郎当惯,明明付出了很多,却还是用这副模样这种口吻戏谑地不以为然。
政.府加建了基站,镇上和村里都有了信号,虽然不算稳定,但起码能上得了网。
而昇衍每天晚上吃了饭,就开始捧着电脑,有时一捧就捧到深夜。她走过去看过几次,都是公司的报表和文档。
她也曾经说过,这样勤奋还真不符合他性子。
他当时听了,伸了个懒腰,大义凛然地说道,他不努力一点,养不起一个学校啊,何况建立了个慈善基金会,在这个公开透明的社会机制,总不能丢了脸。
她想及此,不由露出了一个笑。
当时的他话题一转,反问她,知道为什么他只把旭日利润的九成划去基金会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朝她挑眉,就像纨绔子弟一样,勾着唇说,自己留一成,那是怕到时没钱娶老婆,他的陆老师不肯嫁他。
“砰”的一声,篮球撞到板框上,又弹了出来。
昇衍离了场,朝她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她身旁,“在发什么呆?”
陆向晚:“下月初有新的支教过来,会在这驻村三年。”
昇衍点头,“好事。”
陆向晚嗯了声。
昇衍撑着头看向她,“怎么?舍不得了?”
这个村人口不多,学校这一年来也就十个学生,用不着这么多老师,新的支教来,是来接替她的。
陆向晚:“在这里一年,熬过了最苦的日子。”
的确,苦日子熬过了,接下来的都是晴天。
昇衍突然说道,“这一年里,我再没见过你穿旗袍。”
这里的生活,简单得就像日升月落一样朴素而纯粹,旗袍未免太格格不入,也并不适合这里。
陆向晚:“我的行李箱里,好像一件旗袍都没带来。”
昇衍挑眉,叹了声气,“这么可惜啊。”
陆向晚点头,难得也轻声附和他,“是啊。”
*
即使已经入秋,今年气温却降得慢,秋老虎盛行,每天只有清晨时分感觉到一丝凉意。
今天是陆向晚两人在村里的最后一天,新的支教老师已经到了,是个名校出来的教师。昇衍在想,是不是名校里的老师总有那么一两个伟大的愿望,比如像她的陆老师,喜欢来山沟沟里当支教。
周末没有课,但学生们全都准时到了学校,一个个哭着跟她践行。
陈响:“这一年辛苦你了,回头看,时间好像过得真快。”
陈响当初选择辞掉外企的工作回来,便是打算一直留在村里头,他说,他得一步步亲眼见证他的家乡脱贫昌盛起来。
陆向晚:“我来一年就走了,但你把半辈子留在这,这才是学生们的福气。”
下午四点的时候陈响带着一帮学生离开学校,陆向晚看着一个个不停回头的学生,不由也慢慢红了眼眶。
昇衍背着手悠哉悠哉地站在她身后,“哭什么?刚才那个小女生跑过来哭得那叫一个悲怆,抱着我腿说大喊喜欢我我也没哭啊。”
陆向晚想哭的情绪瞬间就被他逗笑,“你有什么好哭的?”
昇衍:“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表白,不该哭哭?”
陆向晚已经转身回屋,“那你行情有点差。”
昇衍挑眉,迈步跟着她进去,“陆老师这话就不厚道了,我这是为了你,多洁身自好,我可从来都没相过亲的。”
陆向晚连头都没回,站在书桌前把这一年备课的笔记本盖上,然后大方地回了句,“我好像相过不少。”
昇衍立马就想起了一段回忆,但他也一点不醋,他走到她身后,将头沉沉地靠在她肩上,傲娇地说道,“相过这么多个也没有一个让你看得上眼,但你却对我一见钟情啊。”
陆向晚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更正他,“我没有对你一见钟情。”
昇衍却不以为然地一手搭上她另一边的肩膀,“那你怎么偷偷摸摸画我?”
陆向晚有些好笑,“我哪有偷偷摸摸?作为模特,我付费了的。”
昇衍:“我不是指那次,我是指另外一次。”
陆向晚不由看向他。
昇衍提醒她,“那个白衬衫、黑头发、指间夹着烟的男人,真是像极了我。”
那晚台风天,她一时兴起画的一张画,他记到了现在。
陆向晚眉梢动了动,“都是随便画画。”
昇衍笑道,“我也是随便说说。”
陆向晚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昇衍也笑,搭在她肩上的手转而扶住她的脸,稍微用力就固定住了她,毫不客气就吻了下去。
“陆老师就是口是心非。”
唇齿间一句话说得模糊不清,屋外夕阳西斜,昇衍放开了她,说道,“穿旗袍给我看看吧。”
*
这是一件非常传统的旗袍,清茶绿底,上面是大片立体的刺绣,绿叶白兰,木纹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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