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傻子为了让她放心,竟然还浅浅地笑了一声,笑过后,他应该还有话要说,但是祁桥却没给他这机会,再次挂了电话。
他手一松,已经碎了的手机重新掉在地板上。
满室狼藉的的偌大房间像是城市里的一隅不为人知的废墟。
轰隆隆地坍塌,下陷,却又寂静无声。
因为清楚祁桥暂时不会伤害她,程以岁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她心中的恐惧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挣扎后的疲惫。
余光里,她看到同样经历过一番搏斗的祁桥已经累到虚脱,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捏在手里,后背重重地靠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冷静下来,她发现这场绑架来的毫无头绪。
这样冒险的事情,一定不是祁雨荷那样滴水不漏的人指使的。
程以岁甚至怀疑连祁桥是看到她的一瞬间情绪上了头,并没有没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以,该怎样在沈祁言赶来之前逃脱?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桥先开了口:“你应该觉得我是个人渣吧?”
程以岁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跟她说话,愣了好几秒,出于保命的动机,她摇了摇头。
可祁桥却很平静地说:“没事,你要是会这么觉得也正常,除了人渣,谁还能做出绑架女人的事情?”
拿不准他的想法,程以岁选择了沉默。
她固然想用聊天放松他的警惕,可怕哪句话说不对触碰到他的逆鳞,她不敢贸然接话。
祁桥似乎很想跟她说话,又问:“绝望吗?”
程以岁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这种绝望,我四岁的时候就体验过了。”前半句话,祁桥还是正常说的,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忽然发疯,尖叫着拿着手里的军刀划烂地毯,“都他妈觉得我才是人渣!那谁他妈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啊!在他沈祁言出国留学,吃香喝辣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在挑大粪!你知道什么是挑大粪吗?我他妈就要靠挑大粪的几块钱过日子!就因为拐我的那家穷!”
他说着还不够,跪着爬到程以岁面前,用力摇晃她,逼她做出反应:“我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几岁啊!我他妈为什么要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啊?如果沈祁言不把我弄丢,我至于活成现在这样吗?”
程以岁纤细的身子快被他摇散架,整个人摇摇欲坠。
祁桥的情绪来得太快,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对,你们都光鲜,都是人上人!只有我是人渣!”祁桥暴瘦的身材下藏着虚弱的体质,摇了她几下就累了,他把她放下,一只手锤着胸口,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我上的起学吗?我有学历吗?我他妈也想去考古,去打球,有人要我吗?是沈祁言把我害成这样的,他沈祁言欠我一辈子,他不该补偿我吗?”
程以岁被放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双手背在身后撑着地,拼命咽口水,抑制住想吐的感觉。
在一次一次吞咽口水的动作中,她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
她明白了祁桥说这些话的目的。
祁桥活在仇恨里这么多年,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他太渴望被理解。
绝对钳制的悬殊下,他对程以岁其实非常放心,因为他知道程以岁一定会听下去,且不敢反驳他。
可是,人一旦有了目标,也就相当于有了弱点。
“你出现之前,沈祁言从来就没对我这么冷漠过!”祁桥猝不及防把刀弹出来,抵在程以岁的肩膀,“就是你,是你不让他给我钱!”
“祁桥!”程以岁惊叫,尖锐的刀尖已经穿过薄薄的衣料,扎到她的皮肤上,“祁桥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祁桥抖着手,发了狠地举起来。
“祁桥!”程以岁喊他,刚刚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没有放过,千钧一发之际,她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祁桥你听我说!”
可祁桥已经激动到听不进去一个字,眼看着他手里的刀越举越高,程以岁绝望闭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只听到了刀“噗”的一声扎进了软弹物体的声音。
祁桥最终不敢对她下手,用力把刀扎进沙发。
真皮布料被扎出一个洞,白花花的海绵和羽绒漫天飞舞,祁桥在一片白茫茫中嘶吼:“程以岁是你!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
程以岁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承受着祁桥的怒气。
祁桥发泄完,颓然跪坐在地上,像是泄了气皮球:“可我不能杀了你,我杀了你,我哥会发疯的。”
“……”
“我不想让他疯。”祁桥阴狠道,“我要他和我一样穷,我要让他知道人下人的滋味,我尝过的痛苦,他不试过,怎么可能懂?你呢?你会离开他的,对吧?他穷到一分钱都没有,你一定会离开他的,对吧?”
过去不曾理解,也从来没有多说过话,直到今天,程以岁才真正明白祁桥对沈祁言的狠来自于什么。
是偏见,也是来自于他心底的执念。
她发着抖,上牙不停地碰撞下牙,却仍努力地把话说完:“祁桥,祁桥你听我说。”
祁桥抬头看她,昏暗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却也没有再发疯,他像是累极了。
“沈祁言并不像你想象中过得那样好。”程以岁抖得越来越厉害,可脑子里有根弦却越来越清晰,“你妈妈在你走了以后一直恨他,虐待他,欺负他,他出国的钱也不是你母亲出的,他是被国外的球队挑走的。”
祁桥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毫无波澜,透着行将朽木的将死气息。
程以岁对上这样的眼神,心底的慌乱顿时如阴天海潮翻涌。
身份证是幌子!
程以岁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根本就不是要沈祁言的钱!
祁桥从做出这样的行为,就明白没有花钱的机会,他在清醒地亲手埋葬自己的下半生。
他宁可不要下半生,也要换来的,到底是对沈祁言怎样的伤害?
刀卡祁桥身旁的沙发上,程以岁不动声色地靠近他,实则是在朝刀的方向移动:“一直以来,沈祁言都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唯一的区别是,你活在仇恨里,而他活在内疚里,他常常跟我说,觉得对不起你,真的。”
就算看到她在靠近,祁桥依然一动不动。
程以岁一边说着安慰他情绪的话,一边向军刀靠近,那是他今天唯一带着的锐物。
拿到它,划开手上的胶带,就算用刀扎伤他,也算是正当防卫。
他很少运动,他已经体力不支了。
别怕,别怕,在他癫狂的时候,你已经积攒了许多体力,你可以的。
为了爱你的人,也为了你爱的人。
“程以岁。”就在她离刀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祁桥叫她的名字,眼神蓦地发狠,越过她,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你是不是把我当傻逼?”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到的事,对于祁桥来说轻而易举。
冰冷的刀尖接触到脖颈间的皮肤时,绝望轰然四起。
可她仍然直视祁桥的双眼:“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不信,你可以问你妈。”
程以岁本来以为,祁雨荷不爱沈祁言,但至少是爱祁桥的,可谁知道祁桥听到之后情绪再次失控,面色更痛苦:“别提她!!!”
这次,他再也没办法忍耐,手起——
两人对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个麦芽色的小影子,偷偷观察他们很久。
总有人说,狗往往比人更能清楚人的情感状态。
大头见情况不对,从角落里猛地蹿出来,一向乖巧的它一口咬住了祁桥的小腿,一口锋利的小白牙被鲜血浸染,从它的嘴角渗出来。
祁桥的目光立刻就变了,狠戾而充满恨意。
疼痛使他内心的恶完全被激发。
程以岁顿觉不妙,失声喊道:“大头!你头这么大!!快走!!”
可曾经乖巧的一个两个,今天全都不听她的话了。
大头不松口,死死地咬住祁桥的小腿,快要扯下来一块肉,隐约露出白骨。
祁桥军刀掉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小腿,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
程以岁快速移动,挪到刀旁边,绑在一起的双手一起用力,把刀抓在手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胶带划开,就看见祁桥已经一脚把大头踹开。
大头被他踹到墙上,只听它呜了一声,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它不是程以岁,祁桥发泄不用留情,用那条被它咬的鲜血淋漓的腿,一脚又一脚,踢在大头没有保护的脆弱小腹上。
程以岁停了手上的动作,惊恐地喊道:“祁桥,祁桥你别踢了,再踢它就死了!祁桥!我求你,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祁桥充耳不闻。
一开始,大头还能痛苦的叫出来,到后来,已经奄奄一息,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
程以岁越喊,只觉得眼前越模糊,每眨一次眼,眼前的世界就越昏暗一些。
再后来,变成了一片无声的漆黑。
狼藉的房间,飞扬的白色海绵,疯狂的祁桥,奄奄一息的大头,和留着眼泪,绝望的自己。
好像一点点,都变得越来越远。
……
沈祁言脸上的胡子已经两天没刮过,冷峻的下巴上长着一圈扎人的硬茬。
运动服宽松的帽子遮住他的上半张疲倦的脸,门口的管家光看他下半张脸,差点没认出来他。
而沈祁言,也没注意到,今天值班的,又是那个上次告诉他,祁桥在找他的管家。
手机还在震。
这个号码虽然没存,但他知道是谁,因为之前她用他的手机给这个号拨过几次。
等电梯时,他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明显是没想到他会接,愣了一下:“哎?”
“总裁夫人,我是沈祁言。”光听声音,听不出来他的情绪,“十分钟后报警,如果您方便的话也可以跟着警察一起过来。”
隋知还不知道楼上发生的事情,愣愣地“啊?”了一声:“报警?你怎么了?一岁呢?”
两台电梯,一个停在7楼,一个停在地下,等了三秒都还不见移动。
沈祁言转身上了楼梯,沉声解释:“她被绑架了。”
“什么?!”隋知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了,我现在报警。”
“请再等十分钟。”沈祁言一边跑上楼,一边解释,“对方的目标是我,等我到他手里,你们再来。”
隋知那句“那你怎么办啊”,还没来得及问出来,沈祁言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如果报警,他在路上有很多机会。
但那样就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了。
沈祁言跑到十楼时,电梯才刚刚缓缓移动。
他面色沉冷,浑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场,输入密码。
来之前,沈祁言已经在心里有了预期。
程以岁会被他绑着,但是祁桥不会对她做什么,只要用自己交换,她就会没事。
可是当房门打开,他看到程以岁浑身是血躺在地板上时,沈祁言浑身的血液控制不住,直接涌上头顶!
祁桥蹲在她旁边,刀抵在她的下巴上,吩咐沈祁言:“关门。”
过去抱着她坐的沙发已是满目疮痍,沈祁言大脑一片空白。
被压抑在心底多年的阴暗和恶毒,终于破土而出!
沈祁言冲过去,一脚踹翻祁桥,不管祁桥满脸的惊愕,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他的脖领,把他抓起来,往下拽,膝盖一下又一下顶在他的胸腔和小腹上。
面对沈祁言,祁桥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胃像是被他顶漏了一个洞,酸涩和疼痛仿佛是从骨子里钻出来。
祁桥往外吐酸水,吐胆汁,可沈祁言却无动于衷,下手越发狠,青筋根根分明的爆着。
在程以岁面前能张牙舞爪的祁桥,在沈祁言手里只有任人处置的份儿。
他自以为了解沈祁言,知道沈祁言有多在乎程以岁,也知道他有多渴望家庭的温暖,所以他以为,有了双重保险,沈祁言一定不会对他动手。
所以不明白,程以岁分明在他手里,为什么还敢这样。
祁桥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鸷狠戾的沈祁言。
他哀求着喊他:“哥。”
沈祁言一把把祁桥推到墙上,他像是疯了,把他的头磕在上面,“砰砰砰”震着回音!
“别叫我!”沈祁言咬着后槽牙,双目猩红,“你是不是不信,我会杀了你?”
疯了。
这世界真的疯了。
沈祁言温柔了太多年,隐忍了太多年,祁桥觉得他是疯了,才会变成这样。
“好啊!”祁桥对沈祁言的恐惧越甚,说出来的话却也更张狂,“你杀了我啊!来啊,杀了我,后半生坐在牢里,好,很好,让你也明白,什么叫过街老鼠!让你也过一次,我过的生活!好让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
以前,听到欠这个字,沈祁言总会有些反应。
但今天,他充耳不闻地眯了眯眼睛,眉梢挂着令人恐惧的冷意,停下把他磕到墙上的动作,攫紧祁桥的脖子。
他已经顾不得他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只想,让他死。
程以岁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像是一瞬间,也像是过去了很久,总之,是没有感觉的。
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沈祁言高大的身影自上而下笼罩着祁桥,掐着他的脖子。
祁桥的脸已经成了涨成了紫红色,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断断续续地:“杀了我啊,杀了我……做,和我一样的人……”
程以岁混沌的思绪,骤然清醒,惊声:“别——”
别动手,别杀了他,被中了他的圈套,别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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