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会的会员全部围了上来。“不对,他是诺曼人和爱尔兰人混血,”皮匠说道。“我兄弟在主教那里做事,他说这个姓朱的是主教父系的亲戚,是老约堡伯爵的私生子。他好像对莫莱有什么继承权之类的。”
羊毛商皱起眉头。“老天,又是诺曼人、又是爱尔兰人?亨利王怎么把最坏的和最疯的两种集合起来给我们了?而且他还是一个私生子!”
大家笑了起来。“史提芬王和女王宣战之后,英格兰就没有几个贵族剩下来了,”有一人说道:“可是贵族的私生子倒是不少。”
又有一人说:“私生子也比别人的好。”
艾琳把仆人打发回房去,然后说:“如果新爵爷的父亲是正式结了婚,他就不算私生子。”
铁匠说:“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应该请求他约束一下他的骑士,不要在城里乱跑。他们不但占着我们的床,而且又爱喝酒闹事,连良家妇女也不放过。”
这时女仆拿了干净的布和一盆热水过来,艾琳叫她把东西留下,然后亲自跪在酒商身边。“噢,你这可怜的膝盖,魏老板!”伤口相当深,不过流的血颜色还好,表示没有受到感染。
“不管是诺曼人还是爱尔兰人,”羊毛商道:“他都会要钱。我们既然有了新爵爷,国王一定会开始征收重税把我们榨干。”
艾琳把脏水交给一个女仆拿走,魏杰明的助手打开一桶酒,开始为大家斟酒。众人立即愉快的声音。接着仆人把食物也端了出来。由于去年冬季严寒,离下次收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艾琳安排仆人拿出来的只有燕麦糕和盐渍包心菜,因为这两种食物存货还算多。
酒商的助手走上前给她一杯酒,这男孩满脸通红,几乎不敢正眼瞧她。她微笑起来,觉得很意思。
她知道那些年轻学徒之间曾经打赌说她是最漂亮的年轻寡妇。甚至还有传言说,皮货商的助手曾出钱请一位吟游歌手为她作了一首歌。这些男孩子这么看得起她,令她觉得受宠若惊,因为她已经二十七岁了。
“至少他不会让威尔斯人来,”屠夫说道。“我们可不要卡沃德亲王来统治这里。”
年轻的染匠说:“威尔斯人不会统治人,只会自己打来打去。如果威尔斯人知道怎么治理一个地方的话,他们就会有一个国王了,不会像现在一个地方有那么多亲王。”
有一个人低声说道:“威尔斯人并不是唯一的威胁。要是这位新爵爷是要来追究有谁会背叛了女王,谁背叛了国王的母亲,怎么办?”
顿时众人一片沉默。
“可怜史提芬王死了,”酒商喃喃说道。“愿老天让他安息。”
艾琳拿起湿布。“不能再有什么报复的事了。老天慈悲,战争已经结束三年多了!”
众人面面相视。在战争持续的那些年里,玛蒂塔女王的军队进进出出这块谷地好几次,史提芬王的军队也占领了莫莱不只一次。大家一直都不追究自己当初曾经向双方轮流效忠多少次。
魏杰明脸色发白。“我们只能祈祷老天新爵爷既往不咎。”
战甲制造商说:“为你自己祈祷吧!我可是自始至终效忠女王的。”
艾琳忙说道:“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争吵了。”
铁匠点点头。“对,让他们自己去找出来谁是当初站错边了吧!告诉你们,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说这年头谁都没有钱。新爵爷必须讲理才行。”
“讲理?”染布匠挖苦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新字眼——讲理?我们这里又不是像伦敦的大城市,贵族与庶民一律平等。我们是在靠近威尔斯的边境,夹在列强之间,那些在城堡里的骑匪既不跟我们讲什么理,也不给我们什么权利!”
在几个人同时发言。铁匠说:“老板,除非你想关到城堡的地牢去否则你说话要当心点。”
年轻英俊的染布匠跌坐在椅子上。“你们说我讲的哪一句是假话?姓朱的这个私生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打仗。女王喜欢他是因为他跟她一样残酷无情。”
艾琳示意仆人收拾空盘子。有几个会员叫嚷着要染布匠闭嘴,以免他害得大家都被冠上叛国罪名而吊死。她知道其实也有很多人同意他的话,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艾琳站起身。拿着针线盒走向火边。面包商的太太西露微笑着挪一个位子给她。西露原来是莫莱和其它几个小城的商会会首,可是契斯特主教反对女性任职,连参加公会都不行,西露只好把头衔让给了丈夫伍夫。
艾琳很庆幸自己没有丈夫可以让出金铺老板的位子。金铺老板是公会里最富有的会员,向来行事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做些什么事。
编织商说:“现在英国正在快速发展,商人的利润比以前多了。你们看现在有那么多的城市兴起。”
面包商说:“从前都是以物易物,没有人看过钱。我们都还记得,艾琳夫人这里本来是屠夫的破房子,这个城也不比旅馆大多少。”
“时代改变了,”酒商插话道。“不过我们还算幸运。”
“哈,”染布匠大声说道。“这只是由于我们自己设法照顾自己的缘故。是商人和城市使得英国熬过了战争,不是史提芬王和女王的军队,他们只会到一个地方就破坏一切。”
屠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们应该要忘掉那些苦日子,各位朋友,可是不要忘记那些慷慨帮助我们的人,好比艾琳夫人。如果你们要歌颂谁的话,就歌颂她吧!”
艾琳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注视她。“是我丈夫的礼物,”她柔声说道。“愿老天保佑他安息。他如果在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不愿意见任何人受苦。”
她实在不愿意回想那兵荒马乱的年代。
这时面包的太太在她耳边悄悄说:“那个染布商是不是想追求你?他从来不曾这样讲话的。”
艾琳做着针线,一面由眼角斜眯染布匠。她以为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无意再婚了。染布匠来自雷山,念过书,经常把约克和伦敦那些大地方挂在嘴边。
聚集在壁炉前的这些人此时话题转到了即将来临的升天节。“那些农民说要有吃的东西喂牛,他们才肯来,”铁匠说道。“今年乡下人收成不太好。”
面包商太太又凑到艾琳耳边说:“染布匠真的对你有意思,你看他的眼睛一直在看你在绣什么东西?”
艾琳把手头绣的神坛布举起来给她看。差不多公会的每一位会员都要准备一辆车参加升天节的活动,车上要布置得像一个戏台,按照圣经上所说关于每一行业的描述表现出来,这种花车游行要花一整天走到山上的城堡那里,途中还得在公会每一会员门口停留,接受献礼和食物,并且表演节目。
过去这些年里并不常举行这样的节庆活动。不过在年头好的时候,附近又没有军队的话,大家就会推出各式表演。
有一年,史提芬国王亲自光临莫莱。酒商特别从契斯特请来默剧团表演耶稣把水变成酒的故事。但是由于喝了太多酒,有几个扮演门徒的人到黄昏时已醉得东倒西歪,不时从车上掉下来。而扮演耶稣的人也变得有失庄重,讲台词时格格笑个不停。
艾琳环视众人。辛苦了这么多年,大家需要轻松一下,今年可能会大肆庆祝。
她把针线放在膝上,低头想着自己实在有很多方面值得庆幸。她原来是一位贫穷的骑士女儿,家里还有六个姐妹。十四岁嫁到这里来,几乎没有什么嫁妆,而嫁的丈夫年纪大得足以做她祖父。可是她学会了行事要谨慎,不仅变聪明了,也学会了存钱。在打仗的那几年里,她不仅保全了丈夫的产业,甚至还增加了不少。
很少有人像她这么幸运。
他们突然听见院子里的看门狗在狂吠。艾琳放下针线篮要走出去看,在门口的时候回头说道:“从前他们提供车子给升天节活动从来都不拿钱的,也不必喂牛。从前什么都是大家自由捐献以表示对神的崇敬。”
外头天气很好,可是在这早春的时候还是不甚暖和。有五、六个新爵爷分派到这里马棚住宿的骑士正在逗那些狗。她的仆人隔着院子观看他们,满脸不悦。
那些大狗扯着链子狂吠。有一个高个子的骑士在用一根棍子戳那引进猛犬,想诱使它们咬住。看这些骑士通红的脸,就知道他们喝酒了。
艾琳走到阳光下,提高了声音对他们说:“如果你们这样戏弄那些狗,它们以后就学会看到什么东西都叫,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那高个子的骑士转头看她,其他的骑士则以手肘推着彼此。他们都是从南边来的法国人,说的是一种方言,可是她还是可以听出他们讲到“寡妇”这个字眼。
那个骑士耸耸肩,然后把棍子朝空中一丢。它碰到墙,然后落在她的脚边。那些骑士随后懒洋洋地朝马棚走去,一路仍大声谈笑着。
她的管家杜波德匆匆跑了过来。“艾琳夫人,这些骑士刚从酒馆回来,”他气冲冲地说。“他们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说你——”她挥手示意这些骑士,因为他们都记得很清楚在战争期间的遭遇。
她转身朝屋子走回去,同时抬眼看了一下挂在门槛上的鹿角雕刻。那是钮柏纳从法拉斯买回来的,也是他世代家传事业的象征。
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莫莱被史提芬王底下的一个将领占领,比利时的将军生性残酷。若是有农奴偷窃,他就下令把农奴活活烧死。然而有士兵奸杀妇女然后弃尸河里,他却坐视不管。这样过了几个月之后,有些乡下人就密谋报复,要杀掉这个叫赖斯的将军和他的手下,为玛蒂塔女王和她儿子亨利光复莫莱。
然而公会的人却认为这个想法极为不妥,这样造反只会招致严重的报复。于是他们采取了相反的作法。艾琳打开柏纳的保险库,拿出一大笔金银财宝贿赂赖斯普和他的手下。结果这个方法竟然见效了。
几个月之后,赖斯普奉史提芬王征召去打他最后一场战役。莫莱的所有市民都期待这个恶徒会死得很惨。可是据他们所知,这姓赖的至今仍活着,而且很可能是快快乐乐地住在他的老家法兰德斯。
艾琳站在鹿头底下,五月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四周。她非常感谢老天给她这珍贵的一切:高宅大院、舒适的家居和金铺。不过这一切也都得靠上上下下所有仆役一起来保护,合力对抗来犯的暴民或逃兵。
老天让她保有房子、丈夫的事业——舒适的生活,还有她最珍贵的一个宝贝。
这个宝贝就是麦格。
她的儿子正跑进大门,长长的腿像一匹小马,肩膀已经开始变阔了。在经过马棚的时候,一个照管马棚的男孩伸手拍拍他的肩。麦格笑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他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任谁都忍不住喜欢他。
而他此刻也一如往常,浑身脏兮兮的。艾琳把他拉过来。“老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不要这样,妈妈,我要去钓鱼。”他对她一笑。“你说过我可以的。”
“但是不能去河边钓。你看看你,还有你的衣服。老天,我可没打算把你养成一个野孩子!”
“妈妈,”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那池塘是给婴儿玩的,而且有汤姆跟我在一起。”
她把他带进大厅。公会的人都笑着看他。她在西露旁边坐下。麦格亲一下她的脸颊,她假意要把他推开。“我是讲真的。你才九岁,汤姆也不比你大多少。我不要你去河边,那里太危险了。”她理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颜色较暗,不像她是金红色的。
面包店老板在说,今年恐怕无法提供足够的面包给节庆活动用。他并不像其他会员那么富有。
所有会员都已经有一点醉了。织布商嚷着说,按照传统习俗,每一辆车子都得送给观众一些东西。
麦格揽着艾琳的肩膀,用手指玩弄她发辫上的纱。“新爵爷来了,妈妈,”他对她说。“汤姆看见他。他看起来很凶,是诺曼人,就跟我们听说的一样。”
“有人说她是爱尔兰人。”
面包店老板已经掩不住醉意,嚣叫着想压过屠夫的声音。西露站起身,一脸嫌恶地走了出去。
铁匠把面包店老板推坐在椅子上,说:“所有的车子都要给东西,这是传统,面包店就要给面包。”
“我们请艾琳来评断,”染布匠转身插腰看着她。“她是我们的领袖。”
她抬头看他,心里想着他是很英俊,可是太冒失了。她并没那么大的权力,可是考虑到眼前这状况,她也不愿意让贤。
“有些人给,”艾琳说道。“有些人不给。像肥皂商就从来不给东西。”
“哼,谁会给人肥皂呢?”铁匠环视众人。“再说,其实大家只是想要买一些免费的酒。”
“别忘了我们的得肠。”屠夫插口道。
“妈妈。”麦格玩着她的金链子。他的指尖很粗,因为他已经开始做一些金匠的工作了。“汤姆说如果我们去河边钓鱼,就可以钓的很多够我们晚饭吃。”
“钓鱼的人都是这么说。”她揽住儿子的腰,“我们应该负责提供牛饲料,”艾琳对所有会员说道。“反正并不算多,而且他们说的对,今年的春天什么东西都短缺。”他看着染布匠傅奈吉,说:“我愿意负面包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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