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们用力吞口口水,但没有否认。
“我看到路上的燕麦了,我觉得它们长得既高又好。”
人们喃喃地说道这是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次收成。
“你真的相信她是女巫吗?”
“不,我从没这么想过。”他承认道。“我发誓不会再丢石头了,先生。”
洛杰不发一语,直接走向最后一个,最年轻的男孩。“你的名字?”
“古摩根,我也丢了石头。”他在洛杰发问之前就承认了,看看黛琳,然后又抬头用大睁的眼睛看着洛杰,补充说:“但我没有丢中她。”
“你知道你为什么朝她丢石头吗?”当男孩没有确切回答时,洛杰问道。“因为与她有关的那些故事?”
那男孩点点头。“所有他们说的那些,还有其他的。”他承认道。“他们告诉我要小心黛琳。提威尔发誓说要是被那个女巫亲吻了,你就会变成蟾蜍。”
洛杰转身用锐利而愤怒的眼光看着那名高个子男孩。
那个男孩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
然后洛杰转身,将黛琳抱到怀里,人群在后面骚动着。他的动作太过迅速,让她完全没有防备,只能用手抓住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他一手滑到她的脑后,当着所有莱迪村的村民面前亲吻她。
那个吻不停地持续着,黛琳模糊地感觉到村民在交谈并观望着。它的结束和开始一样突然。他将她放到草地上,面向村庄,目光扫过人群,然后看向最小的男孩。“你看到了什么,小鬼?”
“我看到一个骑士。”
“不是蟾蜍吗?”
男孩摇摇头。
“你们所有的人听好!我奉爱德华国王之命来到布洛肯,负责监督国王另一座城堡的建造,就在山顶上。一旦城堡建成,我就是你们的领主。”
黛琳看向洛杰,皱起眉头。他没说过任何关于这座城堡或是爱德华国王的事。她不知道他这么说是要恐吓村民,或是事实。
“以后我不许你们朝任何人丢石头。这个女人不是女巫,而上帝为鉴,我发誓我会严惩任何那样说她的人。”他转身朝她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紧握住她的手。“你们所有莱迪村的人都要了解这一点:她不是女巫,而是费黛琳夫人、我的妻子。”
洛杰沿着小径走,经过曾经是甘蓝菜和芜菁所在的菜圃,现在种在那里的是南瓜和橡南瓜。他继续往石桥和小溪前进,黛琳正在站在那里等着他。现在几乎是黄昏了,不久前黛琳到小屋外面让小猪和其他一些动物散步,再将它们抓到里面来过夜。
当他靠近时,他看到黛琳双手放在石桥上,低头看着下面的溪水。
他走到她身后,手绕上她的腰,屈身靠着她,看着奔腾的溪水,并在她的脖子印上小小的吻。“你很安静,吾爱。”
她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看着溪水,仿佛她想要寻找答案或话语,就在水里的某个地方。他等待着,专心地吸进她的气息。她闻起来充满了森林和春天的丰饶味道,像是刚割过的草地,一种清新的自然气味让他联想到生命的本质。
“今天并不好过。”
洛杰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双手环抱住她。“我别无选择,必须让他们了解我会保护你,不会再允许其他人伤害你。”
“你说得够清楚了,用那把剑,我想。”
“你真的以为我会用那把剑将那些孩子砍成两半?”
“嗯,你看起来非常愤怒而凶恶。”
“我当然很愤怒,到现在还是一样,非常愤怒,因为他们对你所做的那些事,而我也不会轻易原谅。那些村民必须记住我的话,对我的恐惧会帮助他们记得。而我敢打赌,莱迪村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们的孩子说有关女巫的故事了。”
她已经转过身,看着溪水,而他了解到这就是她思考的地方。站在这里倾听水声、昆虫轻轻的叫声和鸟儿不停的鸣叫有很大的助益。这里非常平静。
小猪踱过桥,来到他们脚边喷着气.但黛琳没有像以往一样,仿佛这只傻猪非常特别,而他们已经很久没碰面似地欢迎它。
“你还是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你威胁说要在山顶上盖城堡的事。”
“那不是威胁,吾爱,那正是我来这里的理由,为爱德华勘查地形。那座城堡会盖在上面,而我将成为布洛肯地方的领主。”
她用困惑而有点受伤害的表情看着他,仿佛他刻意对她隐瞒这件事似的。“但你以前从未提过这件事。”
他耸耸肩。“我没有刻意隐瞒。我来布洛肯的原因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吗?”
“不,我不认为。”
“你不想住在山上?在城堡里?”他顿了一下。“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我会跟你住到任何地方,你知道的。”
“嗯,但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听起来好像很难过,吾爱。”
“我不知道怎么当个淑女。”
他大笑着。“你可以学。看你学下棋的速度多快,还有我教你的其他事情。”他朝她露出邪气的微笑。
她用最奇怪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长出了第二颗头。“洛杰,我根本不会缝衣服,更不用说管理城堡了。”
“你缝得很好,看?”他指向衣服上歪斜的缝线。“另外,我母亲和妹妹可以教你关于缝纫和管理城堡的所有事情,麦威的妻子可琳也可以。”
她看起来似乎对此有所保留,但洛杰知道她可以做到任何决心去做的事。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一个独立的女人,而他最爱她这方面的性格。“设计图会在春天完成,工程马上会跟着开始,然后每当你走进莱迪村时,你就是布洛肯的费黛琳夫人。”
她转身面对着他,背靠着石桥。“我不认为我在莱迪村会感到自在。”
“那么你更应该常常去那里,直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得到。想想看,难道没有地方会让你感到害怕吗?一个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而你不确定敢再去一次的地方?”
现在,换成他瞪着水面。他有自己的恐惧必须克服。他的手已经不再发抖,但当他想起那场差点被吊死的经验时,内心仍忍不住会颤抖,而每天早上刮胡子的时候,他总会看到脖子上的伤痕,不停地提醒他发生过些什么事。
“嗯,”他低声说道。“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要是我必须到那里去,你得带路。”
她皱着眉。“哪里?”
“我被吊着的地方。”
黛琳建议既然天色已晚,今晚又是个新月,他们还是等到早上再去比较好。
但洛杰拒绝了,他告诉她他必须现在去。她专注地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清楚地知道她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因此他们离开了小屋,两人手上都拿着火把。黛琳紧抓着他的手,带他穿过森林,沿着连白天都非常阴暗、夜晚时更是黑暗诡异的小径往下走。
一些细长的树枝掉了许多叶子之后,看起来像是爪子一样。气温变冷,手里有一根火把感觉不错,因为它能让手指保持温暖。
他们进入树林的更深处,这里的树枝变得更加脆弱。分岔的小树枝和荆棘抓着她的皮肤,仿佛试着将她往后拉一般。
他们走到结婚的老橡树下,她停了下来。“你真的想去?”
“嗯。”
她紧握住他的手,走进通往森林阴暗处的小径。那没花多久的时间。她迅速地移动,在小径上转过一个弯之后,她便看到了那根躺在地上的树枝。它已经被落叶和枯枝盖住了,但在它上面,她仍然可以看到那棵巨大的树干上树枝断裂的痕迹,那里的树皮颜色较浅而新。
她转向洛杰。“到了。”
他举高火把,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地方。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看着那棵树,仿佛又将整个情况在脑海中重演一遍。
她看着他的脸,找寻他思绪的线索。他的脸上没有可以看见的感情,让她吓了一跳,但从手中火把发出来的光芒非常奇怪,颤动的火光将他们脸上的皮肤转成不可能存在的肤色:红色、金色,有时候甚至是蓝色。它可以很容易就让一个人的感觉隐藏起来。
他放开她的手,更靠近那棵树。她的手指几乎在他放开之前就已经变得冰冷。他走向那棵树干,碰碰断裂的地方,跪在地面上拨开落叶。
“看起来除了断掉的树枝以外,什么也没有。”他说道。
“你以为会有别的东西吗?”
“那根绳子。在哪里?”
“在小屋里。我用它做吊索,绑在马儿身上,让他把你拖回小屋。”
他静了下来,想了想,然后抬起头。“你用它救了我?”
她点点头。
他站直身体,转了个圈圈开始大笑,但听起来非常奇怪而空洞。“我以为到这里来会吓死。”他回头看着她。“但它只是棵树。”他将脚踏到树枝上。“这只是根断裂的树枝。”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看,没有发抖,我的手没有发抖。”
“对,”她同意道。“的确没有发抖。”她不懂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件事,但她知道他正经历一种和她在莱迪村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在这里几乎是快乐、放松的。他又笑了一次,但这次更有力一点,而且是一阵真实的笑声,仿佛会被恶作剧捉弄了似的。
他转向她,再次伸出手。“来,吾爱,拉住我的手。我保证我没有疯,虽然我以为来这里会让我疯掉。”他将她拉近,手环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前额。“谢谢你,吾爱,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谢谢你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救了我,谢谢你爱我。”
他弯腰亲吻她,而她也回吻他,两个人手上握着的火把在身边形成金色的光环,在此刻所有的黑暗似乎消失了。
他们整晚都在老橡树下做爱。洛杰生了一个小火堆,而他们都赤裸地躺在那里,无视于冰冷的空气,因为在他们做爱时,没有人会觉得冷。
但第二天早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黛琳在洛杰怀中醒来,即使他们是睡在衣物里,她的脚还是像冰一样。她扭动一下,将膝盖拉到胸前,然后慢慢试着将脚放到洛杰的上衣里面,贴着他温暖的腹部。
“老天!”他直跳了起来。“你的脚冰死了!”他一手划过头发,摇了几下头,仿佛必须借此来让自己清醒。
她对着他微笑。“嗯,而你的肚子很温暖。”她将赤脚移得更近一点。
他伸出手,抓住它们,让她和她冰冷的脚远离。
她微笑着,因为只要他抓着她的脚,就可以让它们保持温暖。
“天亮了吗?”他抬头往上看并问道。
“嗯。”她点点头。
“不该问你,女人。”他埋怨着,伸伸懒腰,动动肩膀。“太阳一出来,你就醒了。”
“而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地面很硬。”
“我们该回家了。”她将脚拉出站起来,尽可能拍掉裙子上的树叶和泥沙。
他拨开炭火,并在还燃烧着的一些火星上复盖湿叶片和石头,然后伸直身体。“可以出发了吗?”
她点点头,开始带路。
“我可以找到正确的路。”他坚持说。
“你可以?”
“嗯。”他坚定地说。“跟我来。”
她照办了,跟着他走进错误的路,脸上挂着微笑。
过了很久,等他们走过七条死路和错误的路以后,洛杰停了下来,扫视着天空和树林,仿佛他以为那可以带他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她问他。
“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嗯哼。”
他停下来,转过身,摆出挑衅的姿势。“你认为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我没这么说。”
“很好。”他向她知道是在绕圈子的路走下去。
“我很确定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一边跟着他,一边说。
她的安静必然激怒了他,因为他转过身,朝她皱眉。“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嗯,”她微笑。“你知道你迷路了。”
他没有笑,但她笑了,然后终于开始建议方向。他沉重地走在她面前,用力挥开挡路的树枝,嘀咕着这不像任何他遇到过的小路。
当他们终于来到草地外面时,她还在笑,而他站在原地很久一段时间,才转过身说:“我的确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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