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楚大哥在温书。”宋舟老实答。
“温书?”蔺浮庭眸光一闪,抬眼笑着同楚瑾道:“本王听舅舅提起过,可是想让你参加今年科举?”
楚瑾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来惭愧,但家父的确希望我可以一试。”
“既然是温书,怎么不在书房,池塘边人来人往难免扰了你的清静。”蔺浮庭关心道。
楚瑾笑道:“我是在房里待闷了,才想出来换种心情。”
宋舟站在中间,敏锐地感觉到,来了,都来了,这种虚伪的关心客套果然又来了。
“也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府里的下人,千万不要客气。”蔺浮庭朝他微一颔首,“我先带舟舟回去。”
宋舟被拉着,回头,楚瑾遥遥站在池塘边看过来,对着她摆摆手,宋舟便也笑眯眯地回应他。
楚瑾将还没来得及收回眼,蔺浮庭也不经意朝他看过来。那一眼似乎还带着威胁和厌恶。
楚瑾皱皱眉,再看,蔺浮庭已经低下头,神色温和地与宋舟说着话,刚刚那一晃而过的像是错觉。
“歇鱼没事吧?”宋舟没见到楚歇鱼跟着回来,也不知道小说里有没有描写这些细枝末节,不知道他们骗完皇帝之后有没有吃亏。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蔺浮庭眼睑微垂,长睫下黑润润的眼睛委屈地控诉她。
黑心莲长了张白莲花的脸,就算宋舟早就知道他内里藏的是一颗乌漆麻黑的心,还是差点被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表象骗过去了。
“王爷不是毫发未伤嘛。”宋舟扭扭手腕,把手抽出来背在身后。
“她有六殿下保护,到晚上便能回来。”手虚空抓了抓,扑了个空,蔺浮庭抿着唇,手垂回身侧。
知道楚歇鱼没事,宋舟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为何会与楚瑾待在一起?”蔺浮庭忍不住皱皱眉。
宋舟和楚瑾贴得很近,眉眼弯弯笑得牙不见眼。
他心里腾地火冒三丈,想要摧毁点什么的欲望乘火滋生,被他勉强压下去,在宋舟面前控制的极好。
“我听说你让人给歇鱼养了两条锦鲤在池塘里,就好奇想看看,正好遇上楚大哥在温书,就陪他坐了会儿。”宋舟扣扣手掌,总觉得刚刚没把鱼食拍干净。
“没有给楚歇鱼养。”蔺浮庭忽然抬高了声音。
宋舟哦了声。
“没有给她养。”蔺浮庭皱着眉停下不走了,低头看着她,有些偏执地重复,“没有给她养,那两条也不要了,你若是想养,我们养新的。”
宋舟眨眨眼,不解,“那两条这么好看,干嘛说不要就不要啊,没必要养新的。”
“可你不喜欢。”蔺浮庭坚持。
“喜欢!”宋舟立马重重肯定,“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简直不能再喜欢了。”
蔺浮庭沉默半晌,观察她的神色不似作伪,点点头,周身的气息才算缓和下来,“那我们便养着。”
宋舟忙不迭点头同意,心里长舒出一口气。
刚刚蔺浮庭情绪异常得厉害,她还以为他的黑化程度已经加深到不可控了。
还好,隐隐有征兆,但起码还没到晚期。
风吹起宋舟的发丝,蔺浮庭抬手,一缕发丝从他指尖划过。碾碾指尖,他的心情好了不少,“楚瑾要抓紧准备科举,你不要去打扰他。”
他说这话时一脸认真。明明考虑得很周到,可宋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楚大哥勤奋学习,我也想向他学习嘛。”宋舟也不好说自己和楚瑾待在一起就格外放松,便随便扯了个借口。
“你想读书?”蔺浮庭一双眼睛浮起亮光。
宋舟忽然就觉得不妙。
“我教你好不好?”蔺浮庭满怀希冀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
宋舟恨不得咬自己舌头,她只想完成任务,可不想学习,但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王爷这么忙……”宋舟推辞。
“不忙,我晚上教你。”蔺浮庭猝然扬起一个笑,眉眼惬意舒展,像得了什么宝贝,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满眼的笑意倾斜而出。
宋舟看得发愣。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蔺浮庭这样笑,像冰雪消融,枯木逢春,霎时间抽出满树的嫩芽,变成最纯粹温暖不过的一束阳光。
她记起书里描写男二,就是春日里映在镜湖上的一轮太阳。
原来他没有黑化的样子,是这样的。
只是让他教她读书,就可以高兴成这样。
宋舟眼睛亮晶晶的,大约美色误人,她居然鬼迷心窍地应下了。脑后的蓝色发带随着点头的动作上下飞舞,忍不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呀。”
蔺浮庭拉住她的手,脚步加快往前走,声音里的笑意在风里浓郁得化不开,“先带你去挑笔墨纸砚。”
宋舟笑眯眯跟着他小跑了两步,迟钝地捕捉到了其中某个字眼,“还要写字吗?”
蔺浮庭挑眉,宋舟脸刷的一下垮掉,“写字就算了吧。”
“你的字……”蔺浮庭忍笑。
宋舟一双眼睛瞪大,柳眉倒竖,“我的字怎么了?这世间还能找到第二手我这样的字吗?这是特色,书法大家写字都有自己的特色。”
说她什么她都可以不计较,就是不能说她的字,她这手毛笔字可没少被人嘲笑过,已经成了禁忌,一说就要翻脸的。
气鼓鼓的,话里话外都对自己的字维护着,眼里的光采耀眼明亮,隔着漫长的时光经久不变。
第28章 圣女(三) 他也会怕的
灯火如豆, 橘黄如星点燃在高低错落的灯盏中。
两张墨迹斑驳的宣纸洇透了背面,半搭在桌边。
“再练一张。”灯火剪出男子宽肩窄腰的半个影子,他微微弯着腰, 双手绕过身前人的肩膀, 撑着桌沿,在面前换上一张新纸。
“还练?琴棋书画这么多,不如我们下棋吧。”宋舟和他讨价还价。
“再练一张就好。”
蔺浮庭微微偏过头垂眼看她的侧脸, 光下照出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不高兴鼓起的腮帮子。
伸出长指, 轻轻戳了戳,便心满意足地勾起唇笑。
宋舟抓抓脸,“可你刚刚就是这么说的。”
“就一张。”蔺浮庭愉悦地眯起眼睛,专注地盯着写好的字,犹如鉴赏一张古字帖。
“我想去看看歇鱼。”宋舟见谈判失败,打算去找楚歇鱼问问今天的情况。她对楚歇鱼有恩, 如果有内辛, 楚歇鱼不会瞒她。
“她今日演了一出大戏, 这个时辰你去了便是打扰她休息, 等明天再去吧。”
宋舟被说服,也觉得楚歇鱼临时被抓去充圣女, 皇宫里都是人精, 在一群人精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天戏, 换她也一定心神俱疲。
点点头, “那我就回去了。”
宋舟往外走。
“你住的院子从前死过人。”
宋舟身体一僵,转过身小脸惨白地看着蔺浮庭。
蔺浮庭面不改色,“我父亲的继室,生前便住在那座院子, 后来难产,母子都没保住。”
宋舟嘴一扁。
“听说难产并不是意外……”
“可以了,别说了。”宋舟哭丧着脸跑回来,揪住他的衣摆,“我不住了,我就在这里再住一晚,就一晚,明天到了白天我就立刻搬去和歇鱼住……”
眼睛一眨,两颗眼泪便滚了下来。
蔺浮庭托着她的脸,漆黑的双眼隐隐透着兴奋,被背后遮住的半片阴影完美掩住。见她眼泪滑落到下巴摇摇欲坠,才抬起食指,似逗弄一只小猫的下巴,勾去眼泪,又爱不释手地摩挲轻蹭。
他盯着清浅的两道泪痕茫然地想,是不是还不够害怕,怎么不抱着他不松手呢?
宋舟见蔺浮庭不吭声,以为他又要赶人,危机感骤起,一把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我不管,我不要回去睡,也不要一个人睡!”
“嗯……”
耳朵动了动,听见蔺浮庭还在犹豫,宋舟一头埋进他怀中,手指紧紧揪住他背后的衣服,“你打死我杀了我我也不会回去的!”
男子虚虚拢住怀中人柔软的腰肢,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唯独光影下一张薄薄的唇弧度弯起。若是宋舟能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那双没在阴暗里,如猎食的野兽一般,算计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室内一时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还有姑娘害怕又微弱的呜咽声。地上一道纠缠不清的影子,风声翻动纸张,饱满的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一朵深深浅浅花瓣层叠的花。
“好。”晋南王被宋舟哭“烦”了,终于松了口。
怕他再反悔,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宋舟熟练地从柜子里搬出被褥放在脚榻上。
蔺浮庭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开口,“我听闻府中曾丢了一个人,寻了许久也未寻到,最后有人在自己的床下找到了那人,被钉在床板下,已经死了多日。”
宋舟小脸苍白,唯独一双眼红成兔子眼,蓄满了泪水,愤怒指控他,“蔺浮庭,你故意的!”
她躺在脚榻上,正好能看见床板。
蔺浮庭一脸无辜。
宋舟气得直摔被子,手脚并用爬上了蔺浮庭的床,抓着被子蹲在里床,气呼呼地带着哭腔,“我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床上!”
蔺浮庭单膝跪上床,宋舟猫儿似的一惊,拼命往床角退,直到退无可退,炸起了毛,呼噜呼噜威胁他,“我死也不会下去的,变成厉鬼都要缠着你!”
她急得满脸通红,鼻尖都微微翕动。蔺浮庭单手撑着床,靠过去,骨节分明的手轻而易举抓住宋舟的脚踝,嘴唇动了动,像是得了份天大的赏赐,唇边带了抹笑,声音低得听不清楚,“求之不得。”
微凉的指腹贴着血管温热的脚踝,将人拉到身前,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晃了晃,“洗脸。”
顿了顿,生硬地加了一句,“眼泪别脏了我的床。”
好像对她凶一点,才会黏着他多一点。
宋舟一点都不相信他,和床柱抱在一起,打死也不愿意下床。
蔺浮庭怕再装凶就装不下去了,转身拿了热水打湿的帕子过来。
宋舟一手圈着床柱,一手要拿帕子。
蔺浮庭避开她的手,帕子叠了两叠,淡淡地垂下眼捏住她的下巴,“你洗的干净吗?闭眼。”
宋舟扁着嘴又两手抱着柱子。
温热的帕子盖住女子的眼睛,蔺浮庭的冷淡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对她终究是凶不起来的,连装一下都不舍得。
手指擦过她乌黑柔软如绸缎般的长发,白皙得透明的耳廓,线条优美青涩的脖颈,眼中的痴迷火一般燎起整片荒野。
擦完脸宋舟就连滚带爬到床里边,钻进被子里躺下。蔺浮庭简单洗漱过后,在她热切殷殷的目光里,抿着唇不敢笑,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蜡烛熄灭,月影透过窗棂调皮得落在蔺浮庭高挺的鼻梁上。
宋舟满脑子都是蔺浮庭说的那些吓人的事,后颈皮发凉,大着胆子往蔺浮庭身边挪了挪,见他没反应,手指偷偷地抓住他的袖子。
“这么怕?”蔺浮庭忽然侧过身子和她面对面,袖子又往她手里靠了靠。月光映出他耳廓的形状,宋舟眨眨眼,黑夜里看不到他的眼神,声音便柔和得像这一缕月光。
“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难道没有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宋舟感觉不是那么防备着这个给她添了一堆麻烦的程序漏洞了。
姑娘喜欢用有香味的皂角沐浴,身上便总是有甜腻腻的馨香,如她本身一样,横冲直撞,热烈地夺走别人的全部注意。
萦绕在鼻尖的香味奇异地安抚了躁动的情绪,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终于能放肆又贪婪,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绘他失而复得的爱人。即便月影下只有她一个浅浅的轮廓,也足够填满缺了五年的空荡。
“怕啊,怎么不怕。”蔺浮庭笑起来。
宋舟忽然来了兴致,“那你怕什么?”
“不能告诉你。”
黑暗里脸颊被轻轻捏了一把,宋舟不高兴地唔了一声抓抓脸。
“歇鱼今天有没有怕?”宋舟问。
虽然女主后来会成长得越来越强大,可她现在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没有,楚歇鱼做得不错。”
“你们那个计划,”楚歇鱼换衣服的时候,宋舟听到了蔺浮庭和苏辞的计划,听起来很冒险,“不是说皇宫中各个都是人精,你们是怎么让他们相信的。”
蔺浮庭将今天发生的事描述给宋舟听。
“……”
宋舟沉默了一下,“这真的不是什么戏法吗?”
“为了长生,相信世上真的有龙存在又如何。”蔺浮庭看着黑暗里宋舟的方向,“有人会因孩子与财运相冲而杀子,有人会因母亲的肉能治病而烹母为食,有人杀千人万人就为了诅咒一个仇敌,也有人以自己为祭就为了复活爱人。人有想要的东西,甚至能被最简单的障眼法轻易骗过。”
“……可是,歇鱼能装一时的圣女,王府里有这么多人认识她,单说楚大哥和楚怀玉就不可能认不住自己的亲人,知道的人太多,不是很容易败露?”宋舟捧着脸问。
“那,”蔺浮庭的语气很平静,“都杀……”
果然内里还是黑化的芯子。
“别啊,你忘了仙女姐姐说的,要你做个好人,做好人的基本标准就是不杀人吧。”黑暗里宋舟手往前伸,摸摸索索摸到他的嘴捂住,阻止他动不动要杀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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