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蚀味,像是有什么在顷刻间,尖叫着化为了一粒灰尘。
江雪深屏息,准备听到慕朝的声音后,随时行动。
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只有火光“噼啪”炸开,慕朝仿佛就嵌在方才那处地方被定格了,一动不动。
江雪深眼皮一跳,试探地喊了一声:“慕朝?”
声音很快被噼啪的火声掩盖。
她心跳渐渐沉了下去,却又紧记着慕朝的话,不敢擅自行动。
就这么在焦躁不安中等了许久,那火势竟披荆斩棘般朝陆地上一路衍生,烧处了一条小道,空气中难闻的味道愈发刺鼻,脚下却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下意识地扶住身边的大树,才好歹稳住了身形。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地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渗透在每一个角落,即将要破土而出。
那东西疯狂激烈地撞击着地面,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嗡吟声,脚下一塌,江雪深扶着树,却没有落脚之地,好在并非严重塌陷,身形晃了一下后,原本被火光照得透亮的四周忽然暗了下来,面前黑压压的一片。
是……
是虫子???
是先前看到的烟草甲!
无数的烟草甲像庞大的部队,密密麻麻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很快被腾起的火光燃为灰烬,又很快有新的一批袭来。
那些烟草甲大量地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开始肆无忌惮地啃食,手心麻到感受不到痛,只能感到喉间一阵发痒。
下一瞬,便感到一阵火光从深浅掠过,烟草甲“滋滋”得化为灰烬。
耳边传来慕朝急迫的声音:“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随着他的声音,分明头脑还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快过头脑,什么都没有思考,踩着火光与烟草甲的尸体便往溪水冲去。
快到溪水边的时候,江雪深这才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旋开了巨大的漩涡,漩涡深不可测,只有呼呼的寒风扑面而来。
是出口?
江雪深回头去找慕朝的身影,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烟草甲吞噬,哪里还看得到慕朝。
“慕朝!”一张嘴,就有几只落单的烟草甲钻入口腔,江雪深顾不得恶心,站在溪边大声喊道,“慕朝!”
漩涡在她一声声的呼喊中越缩越小,溪水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在空气中,吹拂在脸上,江雪深一把抹开,到最后却是一脸的温热。
眼看着漩涡即将关合,江雪深咬牙侧过身,刚要往黑压压的方向跑去,却见面前火光忽然猛烈地炸开,烟草甲如火树下的银花瞬间散落满地。
空气中满是浓浓的血腥味,破风而来。
衣袂摇曳,漩涡的风越来越小。
江雪深终于在那片火光中找到了慕朝的身影,他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只烟草甲,江雪深捏诀立刻团起一片大火,将他与那片黑暗隔绝开。
“你还……”火光微风中,她想问你还好吧,身上却蓦然一重。
慕朝破风而来,一把抱住她,右手抵在她的后脑勺,在漩涡即将关阖的瞬间,一起滚入溪水。
江雪深最后的记忆就是火光中,慕朝那志在必得的笑。
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睡了多久,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看到那片无尽的雪地,只能听到耳边是沧桑的叹息。
她眨了眨眼,终于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清醒过来,入目的是熟悉的纱幔。她动了动手指,微微转动了身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过短短几日没见,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落拓地垂在脸颊,见她醒来,这才如梦初醒地张了张嘴:“小雪。”
江雪深点了点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江尧,她就想起死地中见到的前尘,张了张嘴,才干涩地吐出一句:“父亲。”
而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江尧打破了寂静:“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雪深垂头不语,忽然记起了什么,心跳一顿,马上抬头问道:“慕朝呢?”
随着她这句话,江尧脸上少有的温情蓦然一顿,脸色变得极差,硬是挤出一抹笑:“你的事,我已经听你那群同门讲过了。”
江雪深不知道那些人是怎样编排的,只下知道慕朝是否安好,又问了一遍:“他人呢?”
江尧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他能有什么事。”
闻言,江雪深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她如此,江尧声音一沉:“你可知他是谁?”
江雪深抬眸对上他盛怒的眼神,点了点头:“我知道。”
江尧:“他是大魔头,他的手底下有过多少条无辜的性命你可知?多少正道想将取他首级你可知?多少邪魔外道想取他代之你可知?”
他一声比一声重,却发现床上苍白的小脸上挂着的不是胆怯与懊恼,那双眸子反而愈发地亮:“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
江雪深打断他:“我不会再让他伤害无辜之人。”
“即便如此……”
“我喜欢他。”说出这句话,屋里倏然阒静。
江尧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有听明白她在讲什么,半晌,才往后退了一步,他想立刻离开这个房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的女儿,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永远都听话乖巧的女儿,此时病怏怏地坐在床上,苍白的小脸上却是不可撼动的认真。
“父亲,我很喜欢他,我想与他在一起。”
第87章 . [最新] 大结局 我会做一个辛勤的园丁,一辈子……
“父亲, 我很喜欢他,我想与他在一起。”
江雪深的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沾着抹江南的轻柔,却难以忽视她此时的认真。
屋里的灯火“噼啪”作响,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江尧的声音, 江雪深心里也是没底,即便知晓了前尘种种,但面前的男人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她十几年的父亲, 那种骨肉血缘深处带来的忐忑还是无法忽视的。
但当她抬眸,对上江尧铁青的表情后, 心中那些不安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我……”她张了张嘴,想要在江尧发怒前将自己的心意讲明白,刚吐出一个音节,眼前光线飘忽了一下,轻风拂入屋内,烛火摇曳。
低沉的声音已经越过她落在屋内:“我也是。”
江雪深心跳一顿, 顺着江尧的视线往屋外望去, 轻风吹开火光, 恰好迷了眼。
她揉了揉眼, 再抬眸,半开的门边, 慕朝一脚踩着高槛, 抱剑懒懒地歪着脑袋, 逆着光, 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夺目的光线刺入眼眸,酸涩得令她心脏都不由跟着变缓。
就好像,在一瞬间, 周遭的其他声音都离得很远很远,只能听到那声“我也是”。
江尧站在一旁,脸色黑得不行,天知道他在家里养伤的时候,得知女儿还在那死地时,心中是多么巨大的恐慌,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不顾阻拦就要往死地冲去时,就看到这世间人人惧怕的魔头居然背着自己浑身是血的女儿时内心的震惊。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女儿在死地如何维护那魔头,他都不信,正因如此,眼见为实的冲击才是如此巨大,还没自我消化,就听到女儿对他说要永远和那魔头在一起,和魔头在一起???那魔头还敢自己送上家门说他也是???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他在自己疯了,还是这魔头疯了。
江尧头疼得不行,一肚子的怒气实在忍不下去:“你来干什么?滚!”
慕朝也不气,跨过门开,走入屋内,歪了歪头,道:“唔,自然是来提亲的。”
“提……”江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慕朝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来的时候一定经过了海棠园,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露香,不浓郁,若有似无,像一根花枝轻轻勾在心头。
江雪深红着脸轻咳几声掩饰尴尬,余光疯狂地给慕朝做暗示,让他不要捉弄自己的父亲了。
但慕朝笑着接下她所有的暗示,却像没看到一样,在床边一臂之距停下,视线落在江尧气到发青的脸上。
江尧只以为他在挑衅,抬手便是一掌,原以为绝对打不中,没想到慕朝一躲不躲,生生接下他这招,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只轻轻掸去衣襟处燃起的火花,毫不在意道:“继续?如此便同意提亲了吗?”
此话一出,江尧瞬间血气上涌:“你提个屁,老子不同意!”
慕朝也不气,负剑而立,面不改色道:“哦,所以我也只是来知会一声。”
江尧:“你!”
他刚要发怒,却见慕朝将剑立于一旁,忽然单膝跪地。
江雪深也被这一出震得愣了一下,却说不出半句话,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心脏在告诉她,自己是有多紧张。
难道慕朝真的是……
“听王顺说,提亲就需要这样。”慕朝抬眸。
明明跪在地上,他却仿佛君临天下,丝毫没有低人一等之态,他继续道:“江宗主,以后赤海上下不为恶为邪,请你把女儿嫁给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自然不是现在,只是我想,她需要一份肯定,来自于你的肯定。”
江尧低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到自己向来懂事的女儿不争气道:“我愿意的!”
如此急迫,似乎生怕自己棒打鸳鸯,江尧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对。
应该严词拒绝,不然江家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摆,但话到口边,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话。
“这是我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叛逆。”
曾经他反抗的最终都化为无能为力的尘土,他的勇气一直不够,那么还要去阻拦女儿的一腔孤勇吗。
“你不会后悔吗?”半晌,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床上的女儿,明明还是苍白的脸庞,脸颊上却因为喜悦浮上了红霞。
江雪深很快摇了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知道。”
后不后悔的,只有以后才能够知道,现在又怎么能够提前预知未来的事情呢,但是人生,不就是因为未知才显得更动人吗?
快要入夏,庭院里已经提前响起了虫鸣,在这晚春中平添了一丝暑气。
顾轻尘在屋外听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叩响门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天色,明明艳阳高照,却有些寒冷,明明觉得寒冷,又没有一丝风雪。
缓缓走下台阶,面前的青石板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有人挡在了身前。
是江文薏。
见他面色不善,江文薏愣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往屋内望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心底忽然燃起了一抹痛快:“顾师兄,我堂姐名花有主了。”
顾轻尘勉强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礼品都递给她,准备离去。
刚走出一段距离,江文薏在身后喊:“其实你也喜欢她的,对吧。”
你也喜欢。
顾轻尘回过头,江文薏今日穿了如火的红裙,在阳光下,却有些黯然失色。
他道:“你很适合红色。”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江文薏垂眸看了一眼裙摆,心底那抹痛快却瞬间消失,其实,她最讨厌,红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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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体质问题,江雪深的伤养得很快,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原本因为死地坍塌临时暂停的试炼大会在半个月后也要重新开启。换做以前,江雪深一定万分紧张,天天在论剑台修习,但自从觉醒后,她知道自己体内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便没有那么紧张了,甚至还可以在赛前溜去和孝村看望阿婆和弟弟。
原本是打算直接御剑过去,但是见阳光正好,江雪深刚踩上剑就被像揪小鸡一样被慕朝揪着后领从剑上拎了下来。
“做什么?”江雪深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自从那日“提亲”事件过后,慕朝就消失了。
江雪深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只听人讲,从赤海传来的夜夜怪谈,比如……念道德经。
不知道慕朝所谓的整顿是不是指的这个,江雪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自那后,也确实没有再听说有什么赤海弟子造下罪行。
也不知道那群弟子能够称多久,据说有些已经跑路去了长冢门。
不知道这么害怕寂寞的人,能够接受自己的门生都跑路吗?江雪深偷偷去瞧慕朝,他不知道从何处牵来一辆叠满草垛的牛车,已经悠哉游哉地躺在了草垛上,这意思显然就是让她驾车了。
阳光下,他枕着双臂,微微侧过了脸,但江雪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想她总是在觉得特别了解他的时候,又会觉得好像差了一步,那一步是距离,也是好奇。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她问他。
话出口,江雪深自己也不由愣了一下。
慕朝轻笑了一声,在日光下,眨了眨眼,声音慵懒:“后悔什么?”
后悔以后你会不会觉得还是做不可一世的大魔头比较好,后悔我不是你心中想得那般与你匹配,你要是后悔了可怎么办呢。
这些代他后悔的情绪好像来得无缘无故,甚至有些无厘头,江雪深摇了摇头:“没什么。”
“怎么忽然不开心了?”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一丝黯然,慕朝撑着草垛坐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个,接住。”
江雪深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将东西捧到了怀里,她才后怕地怒道:“你这是想砸死我当未亡人吗?”
慕朝:“别随便诅咒自己。”
江雪深低哼了一声,这才低头看去,是很熟悉的东西,曾经慕朝交待她一定要好好照顾的盆栽,如今这盆栽东缺一片叶子,西缺一片叶子,看来被糟蹋得有些难堪,可偏偏如此难堪的丛叶之中却绽放了一朵蓝色的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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