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校长有一次特地偷偷给了她一把进口的巧克力糖果,笑着夸她:“得亏有你在,省了我不少功夫,要不见天两头跑,我也遭不住。”
哪怕是顾秀玲,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后来还私下找了个机会跟苏净禾道了歉。
在翻译团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没几天就要到出国的日子了。
田校长带了裁缝过来给大家量尺寸置装。
一个星期之后,临行前,购置的东西就发了下来。
女生每 * 人做了一套呢子衣服,一身套裙,一双圆头小皮鞋,还每人发了一个皮箱,皮箱里有一本厚厚的外事纪律手册。
“这次你们会跟省里的代表团一起出发,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要犯自由主义!”田校长再三强调,让他们把纪律手册里的内容都记熟,“要是出了什么外事问题,把你们押在国外,就回不来了!”
上车去机场的时候阵仗,纺织厂的领导跟市领导都来送行了。
在场的人太多,刘厂长没能挤上前面,只是在后面远远挥手。
苏净禾身形苗条,被安排坐在车厢最里面,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临关上车门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让自己不去多想,可心底里装着的人跟事,又怎么可能说不想就不想。
原本忙碌的时候,还能分一下心,现在干坐在车上,脑子里就开始乱糟糟地生出各种念头来。
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田校长说要把他借调过来,后来又说没有借调成功,可为什么不成功,又不肯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等自己再回来,要怎么面对他?他要是再问自己上回那个问题怎么办?继续装傻吗?
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只能让苏净禾越发焦躁。
不但定不下心,她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仿佛在人群里看到了聂正崖,他西装笔挺,肩张背直,在人海之中如同鹤立鸡群,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质在。
然而再想仔细分辨,车厢门顿时被人关上,车子转个头开走了。
等到冷静下来,苏净禾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又怎么可能是二哥?肯定自己日夜想着,才会把别人认成了他。
四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开抵了机场。
整个外出代表团足有八十号人,不断有地勤往飞机上搬运各种物品跟行李。
飞机很大,苏净禾他们这两个翻译团分到了中间的位置,才坐好没多久,就起飞了。
这趟行程要先飞往首都,在首都转机去莫斯科,再转南斯拉夫,中途不换乘,整个飞行时长是四十多小时。
坐在前面的人还好,飞机中间、尤其是后面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头一回坐飞机,度过了刚开始时的兴奋期之后,不少人开始耳鸣、恶心。
苏净禾看情况不对,连忙请空乘拿了纸袋过来,又讨了点晕机药分发给症状最厉害的那几个。
郑东跟王益平也跟着忙前忙后。
等到天黑的时候,发完餐,吃完饭,飞机舱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苏净禾靠着椅背迷迷糊糊地想眯一会,可是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聂正崖。
她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套装,不由得想到他特地多走了十几里路,就为了给自己买块好看的料子做衣服的事情。
又想到两人一起去响水村开会,路过一条溪流的时候,因为浮桥断了,大冬天的,他俯下身子,执意要背她 * 过河。
又想到前一世,他省吃俭用,按月寄钱寄票,还要寄各种东西给在外地读书的她。
两人之间的记忆实在太多,哪怕只挑记忆深刻的,也能让她想一晚上不带重复。
苏净禾越想越睡不着,干脆把那本外事纪律手册拿了出来,往飞机后面亮灯的地方走。
她挑了个最后的位置,静静坐了下来。
没多久,就听到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紧接着,门慢悠悠地被拉开了。
一个人在边上叫她:“苏净禾……”
苏净禾抬头一看,愣了一下。
灯光虽然昏黄,还是看得出来王益平脸上红得吓人。
他靠在厕所出来的墙上,勉强说:“我头痛得厉害……”
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往前面走了两步。
苏净禾连忙起来扶住他往椅子上坐,伸手一摸,对方头上的温度高得异常。
“王益平,你是不是发烧了?”她连忙问。
王益平茫然地摇头,不舒服地直蹬腿。
苏净禾看他难受的样子,就把三个座位中间的两个扶手收起来,让他平躺下去。
她先去前面找了一圈,奇怪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乘务员,只好把自己的跟王益平座位上的毯子拿了过来,给他盖在身上。
班长郑东的座位靠窗,他那一排三个人都睡着了,苏净禾只好又去找了王益平的相爱那行李箱过来,从里面找出来毛巾,湿了水给他敷在头上降温。
她每五分钟帮着王益平洗一次毛巾,时不时又去飞机头那边看一下,终于跑到第八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乘务员,连忙问对方要了退烧药跟冰水、热水。
等把王益平叫醒,让他吃了药,苏净禾才在边上的座位上慢慢睡着,但是一晚上还起来给他换了几次毛巾,又擦手擦脚。
直到天亮了,机舱里渐渐有人开始起来,看到郑东去上厕所的时候,苏净禾才连忙叫住了他:“班长,王益平发烧了。”
她把王益平头天晚上的症状说了一遍。
郑东吃惊极了:“你守了一晚上?怎么不叫我起来?”
苏净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看班长坐在最里面,外头两个人都睡着了,也不好叫你。”
说着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了他,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班长来了,我就不管了,先去睡一会。”
这时候开始,团里就有三四个人轮流起王益平。
他的烧来得快退得也快,第二天下午就没什么事了,等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痊愈了。
一下飞机,驻南斯拉夫经济商务处的参赞就在外头等着了,省领导住进了南斯拉夫安排的市中心酒店,翻译团的人则是被一车拉去了租在郊区的小院子里。
苏净禾跟刘妮雅分在了一间房,两人刚收拾好行李,就被通知马上集合,要去帮忙布置各纺织厂在展销会上的场地。
这个时候距离展销会还有两天,但是场地上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不同国家、人种的经销商混杂在 * 一起,敲敲打打地布置着自己的位置。
苏净禾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就被王益平悄悄拉到了一边。
第55章 礼物
王益平搓着手, 脸上颇有点不好意思:“前两天在飞机上辛苦你了……”
苏净禾笑了笑:“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后来都是班长他们照顾的你。”
王益平摇头说:“那晚上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还要说话,前面一直留意这里动静的顾秀玲已经频频回头看。
苏净禾见状说道:“都是一个团的同志, 本来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大家都等我们呢, 先走吧。”
说着她就大步上前, 跟在了郑东后面。
郑东他们是来看展,想要为将来省内引进其他国家的先进生产线做前期准备,苏净禾在的纺织团则是参展的。
进门之后,两边就分开了。
十几个工厂,两百多种料子要一个一个排开, 还要做各种注解和标识, 由两个领导带头,一行人跟着当地雇佣来的装修工人忙得脚不沾地。
花了两天功夫,众人才把所有的展览品摆好了。
然而等到正式开展的时候,他们这个展区却是客人寥寥。
领队的人分别来自省外办跟商务处, 眼看做了各种准备,耗费那么大,居然没有客人来,都愁得不行。
有人分析说:“应该是我们这个地方太偏了,别人不往这里走, 东西再好也看不到。”
领队皱眉:“这是早就定好的位置, 也没办法换,况且东西都布置好了。”
“要不请参赞去帮忙去给组织者说说,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好点的位置?不然白跑一趟,费了这么老鼻子劲, 还是没人来看产品啊!”
领队摇头:“刚来的时候就问了,说是老早定好的,除非有别人愿意跟我们换,不然没有多余的场地。”
另一个领队则是跟翻译团的人说:“要不你们一人拿一块料子,出去外面问问摊位路过的人感不感兴趣。”
顾秀玲脸都绿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做翻译的,现在居然跟个小贩似的出去招徕客人,简直丢脸得不行。
其他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苏净禾见状就站出来说:“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其他的展位,总觉得我们这里的灯光太暗了,看不清布料的颜色跟样子,远远路过,也没有什么特色,不如改一下布置?”
王益平马上赞同:“我也觉得是这回事,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差点都找不到我们的展位,其他人都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就我们太单调了。”
这个时候国内还信奉“酒香不怕巷子深”,领导也好,工作人员也好,都觉得只要自己产品做得出色了,肯定不愁卖,大把有慧眼的客户会自己找上门来。
然而经历过后世的苏净禾,却真切地知道市场营销的重要性。
要是你的包装没有半点噱头,客户又怎么会看到你呢?
她简单地把看到的其他摊位情况说了一遍 * ,简单解释了包装的重要性。
两个领队出去绕了一圈,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仓促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问:“这要怎么布置?也来不及了啊!”
苏净禾说:“我有个主意,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领队们此时已经有点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回出来参展,省里开销巨大,还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两人作为领队,回去肯定是要背责任的。
其中一个连忙说:“甭管有没有用了,先试试再说吧!”
苏净禾就把驻当地的参赞请了回来,托他想办法去买了红灯笼、匾额、红绸等物,又让当地的工人帮忙找了张大桌子,许多照明的灯泡。
参赞花了不少时间才带着苏净禾要的物品回来,他擦着汗说:“幸好刚过完年,领馆里头原来用的装饰还没有扔,不然一时半会真的不知道上那找这些个东西!”
又指着金边的木匾额说:“太赶了,来不及找空白的,这是跟当地华人医生借的。”
苏净禾看那匾额古朴得很,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还积着不少灰尘,知道这应该是当地的中医招牌。
这个时候能找到已经很不错了,她连忙道谢,又问:“谁的毛笔字好?”
最后还是参赞站了出来:“我练过二十几年颜体,只是这几年搁下了。”
苏净禾就写了一段英文对联,拉开长长的红纸,请他帮忙抄写上去。
很快,新的门面就挂了上去,门头上还特地用红绸缀着,中间备了不少照明的灯。
紧接着,苏净禾让人把里头排得密密麻麻的布料取下来一半收起来。
她解释说:“不是展品放得越多就越好,就像学绘画,不是有‘留白’的说法吗?摆出来又挤又乱的话,很多人就不想走进来了。”
这个说法很快就说服其他人。
趁着大家齐心协力重新摆放布料,苏净禾又请工人们把那张特地找来的长桌子放在展区中间。
她问王益平:“我记得咱们厂里好像有一匹龙凤纹的明黄布料,能不能找出来?”
王益平有些犹豫:“那颜色不耐脏,我刚刚收起来了,要摆出来吗?”
苏净禾点了点头:“就算是沾灰也不要紧,要是有人看上了,真的下了单,成本就回来了。”
她说完看了看对面的领队。
那两个人互相对视,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参赞点头说:“这个展会每年都很多欧洲人过来,他们的采购量很大,展会本来就是要把最好的产品拿出来,要是能真的吸引到客户,别说只弄脏一份样品,送十份样品也是值得啊!”
又称赞道:“这个做法很有道理的,还是试试吧,不然都没客人进来,里头放着再多好东西也没用。”
其中一个领队一咬牙,对着王益平说:“去拿出来吧,按小苏说的做。”
那匹龙凤纹的布料跟其他普通的料子不同,足 * 有两米宽,长六十米,上面是手工刺绣的百鸟朝凤图,数百只不同神态、动作的鸟儿跃然布上,左右还插有百花,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当中一只大大的凤凰,尾羽拖得长长的,华丽得炫目。
这匹布料展开的时候,当地被雇佣来帮忙的工人都看呆了,手里的动作都轻了好几分。
苏净禾直接让人从顶上吊了一个大大的架子,将这匹布由顶上直接打开,将凤凰的图案展示在半空当中,约莫一人半高,正好轻轻抬起头就可以尽收眼底。
这匹布的团一路蜿蜒而下,剩下的半截则是没有展开,搭在了桌上。
除了这块布料,她又让人把省里其他纺织厂所有跟刺绣元素相关的布料都取了出来,借用了展区内所有的桌、椅,围绕着中间的百鸟朝凤图,将其他布料一一打开,最好看的图案对着门口。
等到一切布置好,又把添置的灯泡全部打开。
这个展厅在室内,本来有点昏暗,灯泡全部打开之后,百鸟朝凤的那一片地方登时变得恍如白昼。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
参赞忍不住感叹道:“真美啊,给那些外国人看到,估计得要发疯了。”
就连两个领队也震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苏净禾退出门去,想看看效果,只是刚一出去,正好就遇到路过的一群人。
那群人看到挂在门口的红灯笼跟红绸,还有中间的对联,上面大大的匾额,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苏净禾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把人往正门口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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