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给他发一个“呲牙”表情,久违的调皮好像抚平了岁月的皱纹,他们恢复了一点点学生时代的天真。
言洲冷不丁超越他的收拾进度,开始往纸箱贴名字标。
喻池兜起手机,默默绕整一根根数据或电源线。
刚才没说出口,他好像已经习惯被动的角色,等着祖荷狩猎,击中他——这样他很有被偏爱的安全感。
*
喻池预订一间小包厢,互相对坐,倚窗凭栏,雕花窗棂漏进一园春色。
他把菜单推给她,问她想吃什么。
祖荷嘴角隐着笑,翻过一页:“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
她放下手机压书缝:“我想吃虾饺,叉烧包,云片糕,糯米鸡,湿炒牛河,肠粉,小笼包,马蹄糕,鸡蛋仔,萝卜牛杂,喻池——”祖荷唱菜名似的报出一串,喻池再一细看,她的目光压根没落在菜单上,而是视野中间的手机。
喻池视线比她高十来厘米,稍一特意望去,她手机屏幕上展示一张红底黑字的照片:那是他高三写给她的光荣榜。
他轻笑一声:“继续念。”
祖荷抬眼瞅他,托着双颊:“我念到喻池了。”
喻池太久没有跟她周旋,耳廓瞬间热了,生硬回答:“这个不能吃。”
祖荷还委屈上了:“为什么啊?”
“……太柴。”
祖荷顿一下,扑哧笑出泪花,捂着肚子道:“你以前明明没有这么木讷的。”
喻池听不出是失望还是玩笑,这七年时间精力全部用在学业和事业升级上,他跟异性亲密相处的能力和经历却留级在十八岁,所以再见她时才会那么冲动和幼稚地拥抱她,不顾旁人眼光。
以前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唯一和最好;现在经历不对等,他在这方面像个毫无经验的弟弟,也许哪个粗心的瞬间,她会想起别人的好。
“我是用来衬托你的成熟。”
祖荷嘴角绽开笑意:“看来还没木讷到一窍不通。”
喻池淡然以对:“点菜吧。”
也许温泉那样暧昧的地方也没擦出火花,吃饭这种平淡的场合更没法成为滋生感情的温床。
这顿饭除了约定明天再见面,也只是解决了三餐中的一餐而已。
次日虽周日,仍是喻池的工作时间。
极锋互动仅有的四个管理层,加上祖荷,五人站在科技园一所科学园的中心广场,旗杆立在他们身后,彩旗平衡了蓝天的单调。
这个办公园区紧邻渔城大学校园地铁站,汇集大大小小近百家游戏公司,就连著名的BingoFun的互动娱乐部门也进驻在此,此地为国内游戏市场创造了一半以上的份额。
对于祖荷、喻池和言洲三人来说,还有另一层更微妙的意义,这也是祖荷今天必须出现的原因。
祖荷冲着永远没有假期的办公楼,笑着问:“你们还记得奇幻桃源吗?”
言洲一哂:“没齿难忘啊。”
喻池也罕见嘲讽:“差点让我失去另外一条腿。”
刚上大学那会,三人联合声讨“奇幻桃源”里面的赌局陷阱,差点吃上开发商的官司。
而这个开发商一达游戏的办公区,就设立在这片科学园、眼前的这栋写字楼18楼,占地一层。
他们极锋互动,接受领旗资本注资后,第一件事就是扩大办公区,搬迁到一达游戏楼下,同样占地一层。
这下,极锋不再只有一个可怜的天琴座,而是拥有了夏季大三角,三个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会议室。
费萤萤刚抽过烟,嘴里嚼着口香糖,侧过脑袋吐在纸巾上揉成团:“我们要不要把广告贴到他们家门口?”
甄能君也笑:“真是狭路相逢,以后每天上班,电梯都得挤同一趟吧。”
祖荷托着一边手肘,打了下响指:“没准在电梯里跟他们的人聊上,顺手就挖过来了。”
言洲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来我要擦亮双眼,撒网捕鱼了。”
喻池神色更为复杂:“没准不止撒网捕鱼这么简单。”
其余四人歪头等他下文,然后喻池静静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四人面面相觑,但好像又懂了。
言洲临时接了下电话,说搬家公司到了。
“我们走吧——”喻池像将军发令。
五人齐步往写字楼走,气势俨然大鱼吞小鱼。
第50章
电梯轿厢三面内壁全挂着广告,一开电梯门就能看见对面一达游戏的海报。
“一达怎么现在还在做端游?”甄能君纳闷指着宣传海报下方给出的还是官网链接,“换做是我,出了电梯一定记不住这串网址。”
言洲认同:“智能机时代,早该转型了。”
“下一个诺基亚。”
喻池对诺基亚还有青春情怀,也曾一度惋惜它在智能机市场中没落。曾经的一达无法与之比肩,现在他作为同行,也只剩下冷眼旁观。
祖荷笑了一下:“我猜他们没时间转型了。”
其余四人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奇。
祖荷说:“姐姐和我之前接触过一达,内部派系斗争严重,对于业务从端游转手游各方意见不统一,加上创始人又惹上点外面的麻烦——这个我暂时还不好说,过段时间应该会有风声传出来。”
祖荷作为投资者,决断能力很重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也是基本职业素养。通俗点说,她连目标公司的老板有无私生子都得知道,万一哪天老板嗝屁或者离婚析产,这些继承人会如何处理股权,便显得尤为关键,直接影响她获益。
她撞上喻池的眼神,附了一声:“你也不能说。”
喻池:“……”
其余人窃窃发笑,笑到后来,掺杂上其他的愉悦,五个年轻人的笑声像火箭燃料,把电梯轿厢往更高层推进。
极锋互动的反应一向迅速,接受注资后立即扩招,搬迁到新的写字楼,发现每日乘坐的电梯被一达广告占领,马上也推出新游戏海报——
不但占据轿厢里1/3的广告位,还贴到了写字楼公共食堂。
海报下方带上二维码,用手机扫描即刻跳转游戏下载页面,无论是在排队打饭还是吃饭,举起手机扫一扫,就可以玩到新游戏。
这次广告投放范围有限,新用户增长相对少,但这项小举动无形鼓舞了员工士气:当他们看到路人拿起手机,背对着一达的广告,转而扫描极锋的二维码,内心很难没有碾压对手的快感。
“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败对手或暴富,而是做出深受玩家喜爱的游戏,前者只是后者的连带效应。”
喻池在“畅所喻言”分享会上强调。
“畅所喻言”的传统依旧保留,但员工人数激增,已经无法全员参与,得每周投票选举各组代表,去向管理层——通常只有喻池和言洲出席——发问。
祖荷也经常以股东身份出席,不过一般只感受氛围,没有直接参与治理,像个巡堂的教导主任。
祖荷忙的时候半个月不见人影,闲时天天都能来找喻池吃饭。
喻池成了港口小饭馆,一直在原地等候,祖荷驳岸,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他充饥。
两人不咸不淡相处,在公司出双入对,很容易被误认为老妻老夫。
气质和容貌上两人分外般配,喻池却输在那根出众的金刚腿。祖荷倒不至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总容易叫人遗憾,她太过光彩耀眼,应该值得更好的——或者说,完整到趋于完美的。
两人八卦成为员工茶余饭后闲谈,在一个职场匿名App“我就知道”里,极锋互动标签下前三热门话题有一个便是关于他俩:
#Alexis和clock是一对吗?#
另外两个话题是“从一达跳进极锋能涨多少k”和“极锋今天IPO了吗”。
祖荷入乡随俗让大家叫她的英文名Alexis,但像喻池的clock一样遇冷,仍然难免“被上司化”,大家还是叫一声“荷姐”。如今到了匿名世界,反倒迎来一种微妙的平等。
同时网络无实名,匿名更多了一层掩护,各路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有人唱衰极锋,被嘲讽见不到残疾人也能风生水起;有人护犊子,又被打上“拿了期权等IPO一夜暴富”的老员工标签。
总之,赞美和认同少数,个个想当意见领袖,只有嘲讽永远不会过时。
喻池试用过这个App,无非是把只能在茶水间或厕所交流八卦智能机+互联网化了,不用担心被第三者听去。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员工,闲时可能也会听两句打发时间。现在身份不同,从匿名App得到的有效反馈还不如“畅所喻言”来得多。
但“畅所喻言”不涉及私人八卦,喻池点进祖荷跟他的那条话题,评论大致分为四派——
反对八卦派:是不是关你屁事,闲得无聊回去数数银行卡有几位数,不过那么一目了然应该不用数吧,嘻嘻;
支持配对派:A姐魅力大,换我也心动啊,小cc加油搞极锋,IPO就是你最好的嫁妆;
反对配对派:A姐只能是我老婆,瘸子c滚一边去;
发散话题派:他腿怎么弄的,看着怪灵活的;A姐背后是哪个男人,年纪轻轻就出手阔绰,不会是邓文迪第二吧,嘿嘿。
喻池也不能像他的假肢一样毫无知觉,留言区拿无礼当自由,说乌烟瘴气也不为过,像村里的一群老大爷,不在家安分带孙辈,出门闲晃,八卦哪家还有剩女。
他退出卸载了这个“我就知道”。
而与此同时,这位“我就知道”App的创始人樊统正坐在“荷焰”的会客室,挺不自在正了正身体。
樊统的不自在从进入这家公司大门就开始了。
首先是正对门那Logo,像荷花又像火焰,倒是挺切题,可弧线怎么看都像女人身材,橙红渐变色也太过妖娆,第一感觉不太专业——看看人家红杉资本多么方正多么气派。
其次更诡异的是,整个公司在场的就他一个男的,连保安也是一个年轻女人——早知道他就带男秘书一起过来镇场了。不过个个看着年纪都没他大,都是小妮子,他心里给自己打气。
再结合那Logo,樊统还以为进入了一家妓——不,美容院——主要是每一个女人拎出来都有6分以上。
不过今天他是来问人借钱当孙子的,自然默默憋着,等回去再到“我就知道”里吐个痛快。
樊统讲完PPT,总监谭冉把记下要点的笔记本递给她,祖荷漫不经心翻阅的样子让樊统更加不是滋味。
祖荷提问几个常规性的问题,樊统一一作答。
她合上笔记本,不无遗憾地说:“樊总,总体而言这个App不太符合我们的投资方向,匿名这条线自由也容易失去约束,后续要是碰上硬钉子,被人送上被告席,吃起官司来可就麻烦。”
樊统年过而立,依旧孑然一身,原本是BingoFun的程序员,业余开发“我就知道”走热,便借机单飞创业。
BingoFun拒了他的投资请求,他才转头来找荷焰这类“小资本”。
他凭借大厂十来年的工作经验,十分老道而自信:“这个不成问题,我们后台会出一套严格的审核标准,到时会屏蔽敏感信息。”
祖荷依旧轻笑摇头,从笔记本的扉页夹层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这样吧,我跟蓝桉的一个负责人有点交情,你可以找他试试,他应该会对这个项目挺有兴趣。”
毕竟傅毕凯在高中时代就开始热衷散播匿名八卦。
樊统接过名片,一扫头衔,难掩失望——那可比祖荷的差远了。
“对了,好心提醒一句,”祖荷站起来,一副准备结束会面的样子,“见面前你最好看看,App里面有没有跟蓝桉相关的不太好的话题,能屏蔽最好屏蔽一下,免得人家刷到尴尬,那可不太妙了。”
樊统一张饱受辐射的糙脸一阵红一阵白。
祖荷展露得体笑容,朝他伸手:“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
谭冉送走樊统,回来把笔电抱进来跟祖荷说:“A姐,最近还有两个项目,你看现在安排过一下吗?”
祖荷随意翻一下“我就知道”,她和喻池的话题下由接起长龙:男人求包养的热情和架势真是势不可挡,甚至还有人觉得她那么年轻又那么富有,说不定在美国有sugardaddy。她退出删除App,说:“好咧,冉姐。”
谭冉:“……”
祖荷也曾让其他人叫她英文名Alexis,但低估了国内的官僚尊卑氛围,同样失败了,她们都管她叫A姐。
A嘛,当之无愧的老大。Alexis这名字还是高中时随便取的,她的姓氏Z开头,排号太后,干脆就拣了第一个字母。
幸好她没有用双音节的字母比如W这种,不然可太为难美女们了,多难听啊,W姐。
祖荷基本岁数最小,也会叫她们“姐”,在这个人人当姐的氛围里,她终于如愿以偿体会到一种微妙的平等。
谭冉把笔电连上投影仪,又开始新的一轮PPT大战。
“项目一是一个导购平台,叫‘仙女岛’,通过引流到BingoFun电商赚取分成。”
祖荷执笔扶腮,咕哝一句:“又是BingoFun,看来得用户者得天下。用户基数大,做什么都容易起来。”
“是呢。”谭冉一张张切换截图,讲解“仙女岛”基本框架和用途,祖荷也用过这款App,较为熟悉,两人一遍过。
“项目二是一个母婴社交平台,‘宝宝森林’,相当于孕期+育儿社交。”
这个祖荷当然没下载过,耐心听谭冉讲完,哭笑不得:“我一个丁克主义去投资母婴产品?会不会显得有点‘饥不择食’、太没节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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