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僵持的对峙持续了片刻,是臣航先挪开了视线。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大概是终于从“温柔的校园女神原来私底下这么看不起那些喜欢她的男生”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弯下腰,试图捡起距离他最近的那张纸片。
察觉到他的动作的罗卓薇,连软棕色的瞳仁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从来没有用她那温柔优美的嗓音发出过如此尖锐且恼羞的声音:“不要捡!”
已经晚了。
臣航把那张纸条捡了起来,午后的阳光足够让他看清上面写了什么话:
收了这个就和我打一炮吧!
“……!”
这是何等下流无耻的污言秽语。
他皱起眉刚想说点什么,手上的纸条被走过来的罗卓薇啪地一下夺走。右手的虎口处因为罗卓薇用力抽走纸的动作而划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臣航没有说什么,瞥了一眼那条血痕以后便抬起眼看向对方。
结果映入视线的是罗卓薇湿漉漉的眼眶,和因为羞恼而泛着微红的脸。
她脚边还落着不少纸条和贺卡,上面不外乎都写着这种轻佻到龌龊的话语。
罗卓薇看了一眼因为那张纸条而失语的臣航,垂下眼沉默着继续处理那些别有用心的礼物,扎起的长发因为重力软软地垂在她的肩上,由于她的动作又滑落至身后。
她的长相原本就是清纯系的美丽,此时此刻,她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方才因为激动和羞恼而流出的泪水,脚下又踩着这样的污言秽语,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那个……丢在这里的话,其他人过来可能会看到。”
半晌,罗卓薇听到臣航这么说道。
他的语气和声音都放得很轻,像是照顾她的情绪。
而与一般男生的沙哑磁性不同,臣航的声线非常清澈,如同变声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变化,是干净而又充满着青春期朝气的声音:“我和你一起把这些丢到校外的垃圾箱去。”
他甚至都没用“陪”这个词。
#8
这样的话,会在意也很正常吧。
只是,这种在意的程度到底是多少呢?
她又该如何衡量,又该在何处安放她这些还没有说出口的在意,以及这种无法被定义的心情?
臣航对她总是很客气,很温柔,偶尔也会对她开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是臣航对所有同学,无论男女,似乎也都是这幅态度。
他总会在这种时候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和其他人的区别:对她温柔和客气是因为他的家教,因为他自身的正直和善良,而不是因为对她有别的想法。
可是明明,他对于她而言,他就是特别的。
有多特别?
特别到,如果是他的手,罗卓薇就不会觉得讨厌和恶心。
如果是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无论是强硬地拉住她,还是抚摸她的脸也好,或者是点在她的嘴唇上也好,亦或者是要用那样子的手指探索一些特别的地方。
同时也很想触碰他。
每次臣航带着困意抓抓他那头柔软蓬松的头发时,坐在他后座的罗卓薇就会很想也把手伸过去,捋一捋那像小动物的绒毛一般柔软的头发。
还有前天,臣航把耳侧偏长的头发别在耳后,垂着眼把耳钉戴回的姿态,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想要帮他戴上。
而并不是只能微笑着帮他小心保管好那些看着就很贵的耳饰。
如果是臣航,如果是他跟那些其他靠近自己的男生一样,带着盲目的强势说喜欢她的话?
……罗卓薇发现自己可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怎么可以……”
被自己的想法一震,罗卓薇有些慌乱地支起身子,没有握住笔的另一只手捂着脸,脸颊发烫的温度从指间传到神经末梢。
视线原本涣散的焦点终于晕乎乎地聚焦在桌面摊开的笔记本上。
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让她回过神来。
她刚才是睡着了吗?
随后罗卓薇感觉到有什么,因为她直起身子的动作而从她的肩上滑下至座位上。
她扭过头把那个东西捞起来,拿到眼前:是臣航的外套。
“…………”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她,抬起眼看向座位的前方。
果然,视线对上的便是臣航的脸。他如同平时和她说话那样,反过来坐在椅子上,手臂懒洋洋撑在椅背上,对她笑了笑:“睡醒了?”
教室里只剩她和臣航。
其他同学像消失了那样。
确实意识到哪里不对的罗卓薇轻轻岔开了和臣航对视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笔记本上面的字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臣航的外套。
余光注意到臣航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然后她的脸,如她所料的那般被一双手捧起。
一个吻。
但不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的吻。
罗卓薇有些难耐地闭上眼,被迫张开嘴接受少年意外热情得有点过头的吻。臣航湿润的舌在口腔里搅动得架势简直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平时要多温柔和顾忌,这个吻就有多强硬和势在必得。
但是偏偏小动作又很体贴,罗卓薇感觉到自己脑后垫着的是臣航托住她,不让她因为瑟缩硬生生磕在墙上的右手,左手则是改捧作抬,抵在下巴的手指的力道很克制,有带着点不容被拒绝的隐忍。
罗卓薇感觉有生理性的泪水渗出眼角。
果然,是梦而已。
第4章
#9
深秋。
天气转凉,南中的校服也由夏季制服被统一要求换成秋冬的制服。南中虽然是公立学校,但是由于学风和教学建筑特色的原因,定制的校服是西式的制服。
全套的西式制服虽然好看,但是对于这个年纪的男高中生来说,领带和皮带,以及易皱的衬衫完全就是运动时的束缚。因此体育课的时候还得多带一套衣服,或者在衬衫底下穿上T恤打底。
无聊枯燥的语文课总算落下尾声,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有点酸涩的胳膊,顺便抬眼看向窗外: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恐怕一会儿就会多云转雨。
下一节的体育课大概是要泡汤了。
本来以为能去打球的我自然是有点郁闷,抽开了领口因为起晚而打得有些匆忙胡乱的领带,心不在焉地重新系一遍:亏我还特意在衬衫底下穿上T恤了……
“罗卓薇,这些拜托你送到笃学楼的年级办公室。”
班主任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随后是罗卓薇如平时一样温柔的答应声,然后我就看到罗卓薇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大叠书本从我座位旁路过。
那摞看着就重量不轻的书简直数量惊人,一直层层叠叠地砌成大型叠叠乐,最顶上的那本书已经快要挡住罗卓薇的视线。
领带抽紧,我起身的同时伸过手把罗卓薇怀里的书搬过大半,然后跟在她身后走过座位之间狭小的过道:“去笃学楼?还挺远的。”
“臣航?”罗卓薇似乎是有些惊讶,慢半拍地回过头看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流露出一丝意外,随后便和她绽放的笑容一起变成了让人心痒的弯弯的形状,“谢谢你。”
“没什么。”该说高岭之花不愧是高岭之花吗,罗卓薇笑起来的样子让我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我空出手摸摸鼻子,然后先她一步推开教室的门,用手肘抵住示意她先出去,“班主任也是,怎么能让女生一个人拿这么重的书搬去那么远的地方。”
罗卓薇这次没回话,她只是又微微地扬了扬嘴唇,稍稍侧身从我面前先出教室。
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她脑后轻轻的甩着,侧身而过的那个瞬间,我感觉我似乎又闻到了那天在球场上感受到的、罗卓薇身上的那种女生特有的甜甜的味道。
同时我还看到教室内,男生看我的表情不外乎都写满了“区区狗比臣航也胆敢偷跑”这几个大字。
“……”我有些尴尬地关上门,明明是帮助同学举手之劳的小事,由于罗卓薇出色的容貌的缘故,我现在的行为站在男性的角度,好像怎么解读都是心怀不轨献殷勤。
几步追上站在远一点处等我的罗卓薇,我甩甩脑袋丢掉多余的想法,随意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她被闲谈内容逗乐时轻盈而又矜持的笑声。
#10
暴雨。
沿海靠南的城市总是会在秋季迎来间歇不停的雨,空气也因此变得格外湿润,流动起来变成的风也带着偏凉的水汽。
而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的是被雨水放大了几倍功能的感官细胞,空气的味道之中除了潮湿的水汽还有隐约的植物的味道,那是一种生长和腐朽皆具的味道。
以及。
我盯着遮雨棚外细密的雨帘,余光不自觉地往自己身边瞟,落在罗卓薇白皙的侧脸上。
她也和我一样正盯着下得倾盆的雨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小小一扇阴影,偶尔像是雨水掉落地面那般,随着她垂眼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以及,我能够感觉到某种融入气氛之中,不能够被言语形容,但是在官能感觉上却非常明显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我条件反射地抿紧了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此时开口说点什么的话,会有某些东西松动失控。
但彼此无话的后果的是,有一种无端的感觉在悄然滋生,明明性质如这场雨水一样温凉潮湿,却又正大光明地盘踞在神经末梢。
在这种饱含水汽的环境之下,我竟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尴尬。
心头那种仿佛撞死了一头小鹿的慌乱让我下意识侧过脸,决定和罗卓薇搭话,打破当下这种称得上是莫名其妙的气氛。
却没想到和对方四目相对。
罗卓薇大概是被风中夹带的雨水吹湿了面庞,有几根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上和脸侧,但这并不有损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
尤其是她那和我对上的双眼,她清澈的目光在这样子的环境之中看起来意外的朦胧,而这种变了味的朦胧让她的目光生动得几乎像是有水在实质性地流动。
那个被放纵滋生的感觉在这未到3秒的对视之中把我撼住,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它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是暧昧。
无端滋长的,暧昧。
#11
罗卓薇没有想过她和臣航会以这种情况独处。
在她和臣航把班主任拜托的资料送到笃学楼后,原本还只是阴沉的天色转为乌黑,随着阵阵雷声,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和臣航都没有带伞,而南中很大,笃学楼和高二三班所在的教学楼相隔得有些远。再加上下一节的体育课已经改为自习,于是两个人都决定在这里等雨小一点再走。
提供避雨处的楼梯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也介于生疏和熟稔之间,多一分就是逾越,而少一分又显得疏远。
一臂之隔的空隙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在雨声和无言以对的寂静之中这道界限显得分外脆弱。
昨天在课室课间小憩的梦则是可恶地抓住了这份这转瞬即逝的脆弱,张牙舞爪地在脑海里发酵成灾。
梦中那个热切的吻的主人就在身旁。
热度,沉湎,缺氧,迷蒙。
那虚假却又真实的妄想是青春期的干柴烈火,现实这簇火苗把一切点燃。
这太糟糕了。
罗卓薇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往臣航身上看去的视线,企图盲目地盯着面前的瓢泼大雨。
可是青春期的心绪对于背叛自己的想法得心应手,越是克制则越是放纵,那种隐秘的渴望是心痒难耐的爪子,一下下抓在心上。
细细密密的痒,就像这雨水。
一眼。
就一眼。
余光悄悄注意到臣航似乎也只是盯着雨水发呆,罗卓薇最终是败给了心底里那阵奇怪的怂恿。
不会被发现的。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想着,自欺欺人地闭着眼微微转过脸,再睁开的时候,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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