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菜市场里围了一个小小的人墙,姜阳朔带着她挤进去,却见云景紧紧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神色冷凝地回头对着面前的男人说着什么。
那姑娘身形不高,但胜在纤细苗条,仅仅到云景的肩头,从姜慕凝的角度看上去就是在拥抱,但从姜阳朔这边来看,就是一种庇护的姿态。
“诶那不沈妍妹子吗?有人欺负她?”姜阳朔边说边撸袖子,“真是胆大包天啊嘿,小学的妹子都不放过,简直找打……”
姜慕凝没有听下去,转身走了。
姜阳朔和云景都没有注意到她。
两人送了沈妍回家后,在沈母一连串的道谢声中出来,同时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云景道:“怎么就你出来了,你姐呢?你们不平时都一起出去吗?”
姜阳朔这才想起来,当即一惊:“卧槽,她当时跟我一起去的菜市场,但我光顾着帮你打架,把她忘了!”
云景也惊了:“你有毒吧你姐那么个大活人你也能忘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了呢!”
姜阳朔被他喷的满脸羞愧,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姐这次来本来有话跟你说!”
云景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
姜阳朔敢忽悠姜慕凝,却不敢用同样的说辞忽悠他,含糊道:“好像就是想跟你谈谈你俩最近的事呗,你也,态度好点,我姐在家里没受过委屈,脾气大,但也好哄,你忍忍就过去了嘛,你看咱们现在这样,多不好……”
云景低下头不吭声。
姜阳朔循循善诱道:“你跟她好好说,回头我请你吃饭,也不用委屈自己,就正常说,不行你跟她打一架都行,一架泯恩仇嘛。”
云景:“……”
这倒也不必。
两个小少年嘀嘀咕咕地凑在一起说了一路,从诗词歌赋说到撩妹十八招,最后又歪题到新出的游戏皮肤空有皮囊屁用没有,家里情况好像有点困难,亲爹都不给他打电话了,但是即使这样,姜阳秋前几天还是跟他打电话说再给游戏里氪金就直接飞过来打断他的腿云云……
氛围轻松而愉悦,以至于他们回到家时看到姜慕凝铁青的脸色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太阳西下,昏黄的暖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喜怒。
良久,两人才听姜慕凝不冷不热地问:“舍得回来了?”
第59章 云景·途中客(六)
姜阳朔头皮一紧,以一种同情又悲哀绝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果断抛弃兄弟,哒哒哒跑上台阶,嘤嘤嘤道:“姐,你认识沈妍吗?今天下午就是她被人欺负了,我俩过去帮忙的,本来这事我是拒绝的,但是禁不住云景已经深陷其中……”
云景:“……”
他总觉得姜阳朔又追了什么奇怪的肥皂剧。
姜慕凝道:“滚。”
姜阳朔一愣,屁也不敢放一个,忙不迭滚了。
姜慕凝紧紧盯着云景,沉默片刻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么?为什么不敢看我?”
云景原本还在琢磨应付的理由,想如果她质问该怎么应对,闻言竟然不知道该失望还是放松:“……怕你生气?”
姜慕凝“呵”了一声,不依不饶道:“为什么怕我生气?”
云景不敢吭声了。
闻航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他就不敢面对了,以前无比正常的举动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薄纱,虽是朦朦胧胧半遮半掩,却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姜慕凝眯了眯眼,却也没有追问,道:“我饿了,想吃夜宵。”
云景愣了一下,道:“想吃什么,我去做。”
姜慕凝摇头:“不要,我要外面买的,肯德基。”
云景迟疑了一瞬,然后很快放弃原则:“行,我记得我们学校旁边那条路有家不错的,我去买。”
姜慕凝不吭声,回身几步坐在阳台的吊椅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凉了,不脆。”
“太腻了,难吃。”
“想吃蛋糕,新建路里面那家新开的枣糕。”
“算了,太甜了容易发胖,我想吃鸡爪。”
“……”
姜慕凝今夜是难得的挑剔,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买了也就吃几口然后扔给姜阳朔处理,本就半满的冰箱直接被塞了个严严实实,云景却毫无怨言一般,闷着声来回跑。
姜慕凝选的地方都是一些离家不远又廉价实惠的小店,他们三个平时都还算喜欢,她那时就想,如果云景喜欢她,那么表白的当天就可以带着朋友一起来家里聚一聚,可如果不是……
她无意识的抠着衣角,赌气地想,如果不是,就把那些吃的全塞姜阳朔肚子里,撑死他!
一脸无辜地啃着鸡爪的姜阳朔全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危险的境地中,他刚打完一场游戏,出来一看竟然还在折腾,忍不住道:“姐,不行你俩打一架得了。”
姜慕凝:“……我俩一起打你信不信?”
姜阳朔赶紧抱了一袋零食滚进房间里了。
姜慕凝坐在小洋楼二楼的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迎着略显刺眼的路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云景脸颊上滚滚滴落的汗珠。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又有些急于求证的迫切和期待,趴在栏杆上说:“你要是把我哄高兴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景茫然地抬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她开心。
姜慕凝就道:“我去跟奶奶说,你今晚住我家,嗯……现在,你去植物园湖边那采朵花,半个小时内回来送给我,我就告诉你。”
这是之前姜川告诉她的小秘密,植物园边上的那个小湖泊,原先叫星映湖,是小城里一个不算著名的小景点,因为夜深时星星会倒影在湖面而得名,几十年前还算著名,他和妈妈就是在那里定情,但近几年已经荒凉了。
一是因为湖水污染,星星也不常出现,看起来就很普通的湖水没什么区别,二也是经济发达了,不像当年这个小县城里没什么娱乐措施,除了赏花就是划船,这个唯一的小湖泊便自然受欢迎,但是过了这么久,那里早就是连路灯都少有的破地方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纪念意义又不会很突兀的办法了。
云景果然不疑有他,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他边跑边叹气,那里其实不远,走过去也就只需要十来分钟,但是姜慕凝可能不知道,他这种到处乱跑乱疯的小孩还能不知道吗?那里因为没有监控也没什么路灯,经常有人图省事往那里扔一些生活垃圾,植物园的劝告文书贴了一整墙,愣是一点用都没有,现在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巡逻,不过湖边靠近内里,应该没事……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用手机掐着时间避开巡逻,毕竟都是打工人,隔几个小时过来转一圈就走了,不知道今天值班的是不是隔壁小区的那个刘叔,如果是的话,万一不幸被抓住了,撒个娇求求情应该也就过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大脑里思绪乱飞,迅速从植物园后墙翻进去,沿着湖边找花坛。
云景还没走几步,忽而听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他猛的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摇摇欲坠的黑影消失不见。
云景心里一惊,这里地处偏僻,环境也不是很好,所以游人并不多,一到晚上几乎看不到半个影子,管理人员巡逻到这都得走半个多小时,他来不及去求助别人,也没时间想太多,脱了外套后左右看了看着力点,确定自己有把握将人拖回来,就算拖不回来也能自己挣扎着上岸后便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
即使是夏日,单衣下水下水也实在是勉强了一些,云景哆嗦着将人拖上岸,忙不迭爬到一边去抓自己的外套。
这一遭弄的他极为狼狈,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来后又蹭了一身泥,云景抓着外套有些犹豫,衣服被搞成这样,回家必然是要洗澡的,但如果要洗澡就赶不及回去见姜慕凝……
一时做不出决定,他便不再去想,甩甩头发上的水迹套上衣服,见那人被拖上来后就没有任何动静,心下有些不安,撑着身子挪到他身边,试图查看对方的情况。
救上来的及时,儒雅俊秀的中年男人只是呛了些水,咳了几声就没了动静。云景从看着他晃晃悠悠落入水中到毫不犹豫下水将人拉上来,不过用了不到三分钟,却不知道为何这人始终不见清醒,迷迷糊糊闭着眼,身上好像也没有酒气,不像是酒后失足。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可能是病发,又是慌乱又是担忧,又不敢轻易挪动眼前这个可能是病人的男人,忙不迭摸着外套衣兜找手机。还不等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求救,他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当即一个激灵,手一抖差点没抓稳。
云景懵了一下,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老头衫背着手的寸头男人,也许是夜里出来乘凉的过路人。
路人一口方言,扯着嗓子问:“这是干啥呢?怎么搞成这样?”
云景愣了一下,忙道:“这个叔叔不知道怎么掉下去了,我不敢动他……”
正说着电话就拨通了,云景也顾不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贴到耳边,有条不紊地配合对方汇报情况,时不时依照叮嘱做一些措施,在此期间那人一直没有离开,焦虑又紧张地在他身边打转,似乎很关心。
云景刚挂了电话,那人就道:“这天黑了也起风了,你个小娃娃赶紧回家换衣服吧,别冻感冒了。我在这替你守着。”
“不用了,谢谢叔叔,”云景想了想,坚持道:“我在这里等救护车来吧,我刚刚就看到这个人了,知道的东西多一点,说不定医生能用上。”
就是可能没法第一时间回去了,姜慕凝还在生气,云景也担心她心情不好不能好好休息,又怕姜慕凝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可今夜她又确实是发了火,不知道明天买点零食能不能哄她开心……
纷乱的思绪毛线团一般纠缠在一起,纠结得他差点没绷住表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路人骤然深沉下来的眼神。
他握着手机叹息一声,打算先给奶奶打个电话报平安,只是他刚按亮手机屏幕,就感到身侧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力一般‘哗啦’一声落入水中。
云景自小学武,按理说反应和体力都不会太差,但他今夜被姜慕凝折腾了一通,又下水拉着一个成年男人上岸,再大的力气也所剩无几,而且相比于力气,他平时更注重于技巧,此时沉进水里,巨大的阻塞感让他寸步难行,尤其是当他感觉有什么从上面伸出来将自己往下按时,心中沉重之余更是生出了几分慌乱。
云景不是傻子,被推下水的那刻就意识到不对劲,然而脑子里诸多想法在呛了几口水后就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越是挣扎,四肢越是沉重,那不轻不重压下来的力道在此刻如大山一般,拼了命也挪动不了半分。
他好像听到小姑娘凄厉惊恐的大哭声,隔着水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那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很小,怕是被吓坏了吧?
那个穿着老头衫乡下人打扮的路人,会不会伤害到她?
……如果他真的回不去了,奶奶该怎么办?她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会不会觉得孤独?
还有……
姜慕凝。
回光返照一般的,他的大脑突然有了片刻清明,云景眼前好像掠过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最后定格在清丽娇气的少女脸上。
她抿着唇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圆润的脸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脸上带着的不满并未让她显得凶狠,看上去反而愈加稚嫩乖巧。她面上不悦,漆黑如点墨的双眼却是闪闪发着亮,似乎有笑意溢出来。
她说,你要是能哄的我高兴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景感到渐渐死寂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如擂鼓般,震的人生疼。他感到浑身钝痛,骨头都仿佛渗着冷意,但又同时感到心口涌出暖流,冷热交加,让他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再次混沌起来。
她那时……是不是并没有想生他的气?
是不是和他一样,也有没能开口说出的话呢?
四溅的水花翻涌着平静下来,云景只觉耳边一阵嗡鸣,他最后还能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只剩下意识。不甘、恐惧、遗憾或担忧怀念……种种情绪渐渐没过头顶,在此刻尽数归于沉寂。
第60章 岑诺:自由鸟·笼中雀
岑诺十八岁的时候,父亲送了她一只金丝雀。
小小的一只,通体嫩黄,身姿纤细优美,在竹制的小笼子里跳上跳下。伙伴说,它那是不想待在笼子里,嫌没有自由,鸟都爱自由。
岑诺却不信,待在笼子里有什么不好?衣食无忧,温暖舒适,不用像笼子外的小鸟一样四处觅食,日晒雨淋,警惕天敌,还可能吃到沾染农药的食物,野外漂泊的动物,都是没有家的。
后来那只金丝雀死了。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实在烦闷,岑诺有一天上学回来,看见笼子里满是散落的羽毛、金丝雀四处冲撞后留下的痕迹,和一具小小的,早就没了温度的身体。
父亲说它应该是野性难驯,想撞开笼子出来,只是力量有限,反而将自己撞死了。
无限供应的食物、温暖的巢穴、她的陪伴和宠爱,竟然也不能留住它吗?
她赌气一样地想,这只小鸟可真是不识好歹。
……
岑诺生于藏区的一个小城市,她的母亲是藏族富贵人家的姑娘,父亲则是四处旅游的浪子,这样的组合搭配起来却是难得的和谐幸福。
她打小就聪颖好学,即使藏区教育资源有限,也能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繁华地区的重点大学。父亲在婚后就安定了下来,一心就在家中照顾女儿,岑诺带着通知书收拾好行李,告别父母的前一夜,父亲喝多了,斜靠着桌子问她,以后毕业了想留在大城市还是回家乡?
岑诺那时以高分被录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也不想地答,当然是留在大城市,见证与家乡截然不同的繁华风光。
当然,在这之前,她最先见到了不同水土养出来的人,生在繁华地带的一个青年。
景盛。
出身富贵的青年有被金钱堆砌出来的高贵气质,皮肤白皙,眉眼低垂的时候纤长的睫毛会微微颤动起来,像枝头簌簌飘落的雪。他的目光清冷淡然,哪怕是岑诺打小就没有少女心这玩意,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实在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两人的相遇不算平常,甚至是带了几分尴尬的,开学报到的时候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不便送行,母亲要照顾家里生意,岑诺自诩钢筋铁骨,干脆自己拎着行李箱就去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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