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是林萍回到家。
挠挠额头,背上已有被逼出的湿热汗意。竹席的几条横印子压在上面,拉下有些褶皱的宽松短袖,林燃一脸初醒的茫然,找到拖鞋下了床。
“妈?”
正是一天中最沉闷的午后,满眼刺目的黄。树上蝉鸣环绕,林燃皱着眉,趿拉拖鞋走下台阶,踩上滚烫的灰白水泥地。有生锈痕迹的院门在树荫下虚掩着,铜色的锁舌卡在门框上。
绿荫摇曳,并不见人影。
“妈?”
林燃觉得奇怪,左右探头,一面走,犹疑地拉开院门抬脚踏出去。
熟悉的路上,荒芜的风拥住她。
她苍白的脸就笼罩在斑驳树影下,转过头时,微微眯了眯眼。林萍就走在视线可及的路的尽头。拖着行李箱,从斜坡上慢慢矮下去,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落在她的身上,背影挺直而倔强。
滚轮碾过石子路,也像碾过她未曾愈合的心。
林燃眸光颤动了一下,嘴唇相碰,只是极轻而疑惑地在原地唤一声,似不解。
是否生活已带给过她太多无望?
院门半敞,犹可见台阶上客厅里电视柜边一角,小盆绿薄荷蔫蔫的,躲在灰暗的阴影里,叶片颓然垂落。
她知道她不会回头。
世界由一个孩童手中转动的红色风车开始,注入鲜明色彩。沉重的喘息间,林燃的耳边尽是喧嚷人声。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她只是非常非常想念。
黄昏的云霞遥远而美丽,林燃回过头,发丝飞扬,眼中一片朦胧的世界,如同迎风流泪。
原来。
生命中的离别,她从未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交代一下,最近有其他事要忙,接下去的更新会不稳定。如果更,就只会放在周五/周六,这两天中不更的话,那一周都不会有新章了。
很抱歉,但是年前这本会完结的,不想看连载的同学,可以等完结再看。
感谢支持,抱歉啦…
第37章 酣眠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对方是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夜风拂面,霓虹点缀街道。林燃坐在窗台边,看窗外匍匐的街景。
不过是让周念楚兜头泼了杯冷水,竟叫她一天的心绪也湿沉下来。
手机显示时间:九点零三分。
而陆嘉杭还没有回来。
通常他晚上出去运动一个小时,八点半回。为方便,很少带手机。
偶尔林燃陪他一起散步,两人手拉手逛过张灯结彩的小吃街,漫漫人潮,烟火气十足。
九点十五分。
林燃回头看一眼茶几上的银色钥匙,指甲陷进手心掐出红印。想出去找他,然而漫无目的,又生怕两人错过。
九点二十三分。
同城新闻报道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有人受伤。林燃放下手机,咬住一点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做不好的联想。只是指尖泛凉,她不安的视线寻不到一个落脚点,像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才会在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时飞快回过头。
心才像一颗石头一样沉沉落地。
“我回来了。”陆嘉杭一脸清爽的神气,伸手关门道。
林燃望他背过去的身影,那种紧绷忧虑的茫然一下松懈的震动,竟使她莫名觉得眼酸。
她放下握住手机的有一些些颤抖的手,只是一如平常微笑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陆嘉杭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闻言认真端详起她,歪过头眼睛亮亮的:“担心我了?”
“怎么会……”林燃矢口否认,垂下眼,神色淡淡地瞥向一旁,言语中指他,“又不是小孩子。”
男人不信,一脸认定了“你分明就有担心我”,眼神看透她,却又喜爱这般忸怩的关切,拿出藏在背后的街边小吃来。
林燃早闻到一点味道,看见封起来的锡箔盒还是好奇问:“这什么?”
陆嘉杭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就直接坐地板上,规规矩矩打开来外卖包装,一面低头说:“我看你今天晚上都没什么胃口。上一次你不是说想吃烤苕皮吗,正好今天碰上老板又出摊,人特别多,我排了很久呢。”
林燃垂眼看他动作的手,又对上他专注的侧脸,不紧不慢问:“你不是没带手机吗?”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后悔来着。”陆嘉杭像突然想到有趣的事,转过头来笑道,“结果我一摸兜里竟然有零钱。”
他说着,伸手递过竹签。
林燃抬眼看他,跟着落下视线张嘴咬一小口,外皮脆而内里软糯,有烤的油香。
“其实……”她盯住洒在上面的细碎调料,带一点食不知味的默然思索,蓦地低低开口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话刚落,额头忽然被一只手覆上。
林燃往后稍一瑟缩,受了惊一样,为他这无缘无故的举动,“干嘛?”
陆嘉杭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我看你是不是发烧啊?要不怎么乱说胡话。”
夜很静。
他坐在地板上,一副理应如此的口吻:“我是你男朋友。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林燃微微愣住,而后整个人面容舒展开,不由低头流露出笑意。只是舔了一下嘴角,有点辣。
陆嘉杭接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声音温和,带些好奇的试探:“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不确定的目光瞥过地板上映照的灯光晕,“有的话,可以和我说啊……说出来会舒服很多。”
林燃转过头,看他隐约期盼的眼神。静默间,只是抿嘴微微笑,带着片刻的释然,摇头说:“没有。”
-
暮秋的黄昏并不长久。
高速路的晚高峰已经开始,萧蜀扛着三脚架,透着一脸打工人的艰辛从公司底楼大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李磊在甩手拭去西装上的雨痕。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刻也懒得关心。
“诶——正好。”
李磊却抢先迈一步挡在她跟前,无暇顾及其他,简单直接地问:“你身上带纸没?我衣服有点湿了。”
萧蜀神色恹恹上下瞟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回:“关我屁事。”
李磊手上动作一顿,不知她今天又吃错什么药。撇开这茬先不计较,又忙问:“你们主编呢?”
萧蜀盯住他,继续一副提不起劲儿生无可恋的语气:“关你屁事。”
“嘿——”
李磊被噎住,两手一叉腰压下火,本着好男今天不跟女斗的原则,解释说:“我约了她一起吃饭。”
萧蜀正经一抬眼,蓦地爆出一声笑,轻嗤道:“你觉得我会信?”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磊忽然下巴一扬望向后头,轻松沉着地打了声招呼:“嗨。”
听到身后熟悉的回应,萧蜀顿了顿,回过头,只见吴悦一身优雅午夜蓝的露背裙,耳坠垂在修长的颈侧,款步而来。
萧蜀睁大眼,一只手捂在嘴边,指甲抵着嘴唇,如此难以置信,不由喃喃自语说了声:“Jesus……”
黑夜盛大降临。
从窗边即可望见江景的餐厅里,李磊待吴悦坐下后入座,等餐的间隙,他双手交叉贴着桌面,两人无声的眼神一对上,便是吴悦开门见山的告白:
“我的工作很忙,做不到经常约会。”
“专注事业的女人最美丽。”李磊干脆回答,“我最欣赏你这一点。而且——距离产生美。”
“我比你大,不止一两岁。”
“年龄不是问题,三观更重要。”
吴悦直视他,继续坦白:“我是个丁克。”
“我可太讨厌小孩子了。”仿佛快速达成了某种一致的默契,李磊毫不介意道,甚至差点想要拍手鼓掌。
吴悦端坐着,沉默的间隙,瞥到李磊放在桌上震动的手机,不由提醒:“不接吗?”
他蓦地抬眼,犹疑片刻,微笑道:“抱歉。”却只是取消了震动。
很快,对方挂掉了电话。
有服务生上前菜,吴悦转头望窗外,星星点点,暗的水波与霓虹,忽然道:“这里的夜景很漂亮。”
李磊回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附和说:“嗯,很漂亮。”
“那天晚上,”落地窗映出灯光下她遥望的侧脸,带一点回忆的遐想,“你为什么救我?”
李磊失笑,低头拿起刀叉,再自然不过,“还能有为什么?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会出手。”
吴悦回过头来看他。
“挨打不痛吗?”
“痛——怎么不痛?”李磊又开始一副贫嘴的腔调,没有正形儿,“但毕竟,我是个好人。”
吴悦垂眼笑了。
视线慢慢从桌面升至他挺括的西装,握刀叉的双手,至眉眼,她忽然开口,心平气和,以至洒脱:“你走吧。”
李磊整个人一愣,愕然道:“什么?”
“从刚才到现在,你看了不下五次手机。”
李磊手肘动了动,黑色的手机静静躺在桌上,他解释:“不是,那是因为——”
“周、念、楚……”吴悦一字字念出声,“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她坐在那里微笑,看他沉不住气一样仓促的视线,“抱歉,我无意要窥探你的隐私,只是碰巧屏幕上有显示。”
“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
一时之间,两人静默无言。
李磊僵坐在那儿,又觉得唇干,抿了抿,眼神四下飘着。
“对不起。”他最终放下刀叉,抓住餐巾放上桌面,面色愀然。
“谢谢你的晚餐。”吴悦抬头看他起身后只匆匆在她这里停留一瞬的眼神,舒展的眉间,尽是时间打磨过的沉着。
一杯红酒,两簇浮跳的烛光。有侍应静绕过圆桌,今晚的乐队演奏开始了。
吴悦端坐在那张椅上,透着夜幕的窗虚虚映出她转过来俯瞰城市的面容。横跨于江上的大桥上灯火流动,车水马龙。那一众金色的,深邃天幕下如同乐师琴弦般笔直的钢缆,在低沉响起的歌手献唱中,便是最华美的一篇乐章。
桥下,江边。
沿途的璀璨在奔跑的车身上流动,李磊直视前方,神情严峻的一张脸在不断后退的灯火中,明明灭灭。
暗淡光线下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的窈窕背影。
倚靠吧台,她修长的手指弯曲,轻轻巧巧举起酒杯,指甲上有莹润的光泽闪动。
“进来吧,家里只有我一个。”
周念楚听见鞋跟敲在路面的脚步,眼神始终流连在潋滟的杯中,不回头道。
李磊顿住脚步,缓缓拉开微敞的大门。
走进去,却见吧台上立着的空了的酒瓶。他默默站在周念楚身后,以为她会继续说什么,却只是一杯又一杯闷头喝下去。
一只男人的手抵住她抬起的手腕。
“别喝了。”
李磊低头撇开视线,刚出声的一瞬,声音像是久违开口后的喑哑,又很快恢复正常。
周念楚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睁着迷蒙的醉眼歪了歪头。杯底落在桌面上,她反手捉住眼前李磊的手腕,突然问:“这不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你的?”
一颗颗沉敛的深褐色圆珠贴在他男人的手腕上,连成一串。
周念楚吃吃地笑了:“怎么还留着?”
她说着,忽然没了兴致,又转头去喝酒。
李磊放下她触过的手臂,静静站着,看她的眼神也是静。
“我十四岁的时候……”
她忽然开口,迷离的目光沉寂下来,定定望向墙壁上的一排酒柜。
“我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我爸出轨。那时候他早已做出回归家庭的选择,我妈原谅了他。或许没有。
“那时他汇款给那个女人,被我妈发现。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疼我爱我的父亲,也曾是个背弃婚姻的男人。每个人生来就是不断获得角色。他可以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一个呵护女儿的父亲……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无法成为一个珍爱妻子的丈夫?
“那段时间我忽然开始对所有年长的男性产生一种无由的深深的厌恶。我不愿与他交谈,他说什么我都只是敷衍回应。有一次,他帮我站在滚轮固定好的椅子上取存放在柜子最上面的一只包,不小心摔下来,摔在地板上,包掉了,落在他的手边。他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的时候,痛得闷哼了一声,我听在耳朵里,正在做作业。想一想,心里挣扎着,或许还是应该本着父女关系,转过头关心一下。于是我就坐在原地,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恨,只是轻描淡写问他一句:没事吧?
“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磊喉结动了动,眼里有沉默的光。
周念楚冷冷一笑,拿起酒喝下去,却又被李磊握住手臂。
“不要再喝了。”
他是比刚才更坚定些。
“放开!”
周念楚手一挥,水晶杯甩上柜面,裂成闪光的碎片。
“我看不到幸福,这是唯一能使我快乐的事。”
她转过头来看李磊,胸口起伏,仿佛将全部的指责压向他,仿佛他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拥有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一直生活在一场骗局里!”
她揪住衣领,如同捏紧自己的颈。而李磊只是在这一阵歇斯底里中靠近她,摇头而握上她的肩。
“他明明那么疼我,为什么要让我伤心?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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