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正中下怀,副班眼神一亮,抽出一张斥巨资彩印的资料,哇啦哇啦就开始读:“对方辩友您既然这么问了,那么就让我来好好介绍一下,我方的数据调查来自BOSS直聘研究院&职业科学实验室,我手中有其中的性别薪资分布数据,它有效验证了D-测度值的观察……”
之后跳过了一大堆统计学的专业术语,掷地有声地总结:“……因此从薪资分布上看来,高收入区间的男女薪资分化提高是带动整体薪酬差异上升的主要原因,这一数据恰恰有效印证了我方所提出的女性在职场中所遇到的‘玻璃天花板’困境,对方辩友您怎么解释?”
苏迢迢听到这儿,总算招架不住,举手投降道:“我方放弃解释,现在更想和对方辩友探讨一下晚饭吃腊肠石锅饭还是黄焖肥牛煲。”
“好的对方辩友,不过我更想去吃水煮肉片,可以吗?”副班总算回归正常。
“非常好,我方和对方辩友就晚饭吃水煮肉片达成共识。”苏迢迢总算能拎着她去窗口点单,又在照着群里另外两个人回的消息帮她们也点好了晚饭。
等水煮牛肉做好,团支书和班长总算姗姗来迟。
但可笑的是作为一辩的班长在昨天晚上开最后一次会议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紧张,甚至拿出了她全国英语演讲第一的底气,说到时候一辩稿绝对抑扬顿挫一字不错。然而这会儿屁股刚坐上塑料凳,就抓着苏迢迢的胳膊嗷嗷叫了两串语意不明的猿语,说自己今天早上舌头打结一辩稿怎么都读不顺,之后为了训练舌头去练绕口令,结果越练越糟,现在连平翘舌都捋不出来了。
于是晚饭全程就在班长的——“怎么办我好紧张”“现在已经跟我体测跑八百米一样紧张了”“到时候辩论打到一半是不是不能去上厕所啊”“救命救命要是对面四辩一下子把我撂倒了怎么办”——的碎碎念中度过,最后除了苏迢迢之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成功地被传染上赛前焦虑,只能相互搀扶着走出食堂,前往小报告厅。
前两天已经打过两场新生赛,报告厅的擂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相当规范,正反双方各有一张长桌,摆成八字形,中间夹着主席的席位,背后的投影屏也已经亮了起来,上面加大加粗地打上了今天的辩题——
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
第6章 . 迢迢有礼 你脸上又开新嘲讽了
辩论赛的观众席对全校都是开放的,今天又恰好是周末,总有闲着没事干的学生吃饱了晚饭过来消食,因此底下的观众席这会儿竟然零零散散坐了个半满。
等苏迢迢她们让辩论社的学姐引到选手席就座,副班中途转头看着背后黑压压的七八十号人,忍不住抬肘撞撞身边的人,吞了吞口水道:“怎么回事啊,我们学校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辩论赛吗?还是就想来看我们这些新生当众耍猴啊?”
班长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掐自己的人中:“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上台还能不能说出话了,如果到时候自由辩我真的一次也站不起来,请大家不要怪我,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英明神武的迢姐身上吧。”
就准备比赛的几天,苏迢迢莫名其妙就被安上了这个听起来像是一言不合能打断人两条腿的大姐大称谓,闻言只能伸手揉太阳穴。
好在这会儿快要上战场,这几个人也懂得临阵磨枪的道理,很快就没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神色凝重地翻起手里的稿子来,一边在嘴里“嗡嗡嗡”地温习。
随着比赛时间将近,中途有学姐过来向她们确认队内成员是否到齐,随后关闭了报告厅的大门。
观众席之间的嘈杂声因此渐渐轻下来,直到晚间六点二十五,报告厅一侧通往后台的小门打开,法学院辩队的学姐学长们依次入场,个个人高腿长走路带风,这才又引发吃瓜群众的议论声。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开了那家咖啡店的学姐,今天一身丝滑的黑衬衫搭配黑色吸烟裤,一手拎着文件一手插兜,整个人利落又干练。
紧随其后的同样是两个学姐,虽然穿搭风格迥异,气场却很相近,仿佛是辩队特有的气质,明锐如弯刀,寒芒如雪。
最后进来的才是陆礼,下台时还不忘顺手带上身后的小门,优越的身形把简单的黑色T恤撑得恰到好处,挺拔瘦削,这会儿收束在队伍的尾部,看起来沉稳又温和,像霜刀外的剑鞘。
法学院辩论队一直以来流传着靠脸进队的说法,谁知道今天这么一看,反倒坐实了谣言,几个学姐都高挑明艳也就算了——毕竟女生的容貌管理和自律程度向来走在世界前沿,最后压台进来的那个学长竟然也让人眼前一亮,很好地撑住了队内的颜值和海拔,就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以至于刚才还在努力练习质询语气的副班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卧槽卧槽”了两声:“不是吧,我们院辩队还有这种大帅哥?那怪不得今天有这么多人来看,合着辩赛还有男色福利?”
边上的班长闻言,也跟着翘起脑袋,盯着那个穿着黑T的挺拔人影看了好几秒,最后仰头靠上椅背,再次给自己上呼吸器:“怎么办,我本来就想过来混几个综测分的,现在突然有加入辩队的冲动了,我们院辩队就是靠美色这种下流手段招揽新生的吗?我直接嘶哈嘶哈——”
苏迢迢虽然必须要承认辩队那个学长是有几分姿色,尤其他今天跟之前见过的两面相比,明显特意收拾了发型,漂亮的眉眼在报告厅的银色灯光下清朗柔和,眼下正迈下台阶朝台下第一排的位置走来,就跟移动的大瓦灯泡似的,聚焦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但问题是,现在显然不是欣赏男色的好时机,她的目光在他挺拔出挑的身形上一晃而过,紧接着就落回到身边的班长身上,屈指在她手里的资料上敲了敲,提醒:“这位反方一辩,你赶紧清醒一下,别到时候上台都光顾着嘶哈嘶哈了,要这样人家辩队能收你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赶紧再看看我的稿子……”班长顿时如梦方醒,低下头刻苦地读她的一辩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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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六点半,辩论赛准时开始。
双方辩手在各自的辩论席位上就座后,主席随后上台。
苏迢迢刚刚虽然一眼就看到了开咖啡店的那个学姐,却没料到她就是今晚的主席,在舞台正中央的主席位上坐下,试了试话筒后,径直进入正题:
“尊敬的评委、各位辩手以及在场观众,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由法学院辩论队主办的2021级法学院新生辩论赛的比赛现场,我是本场比赛的主席姚思晗。”
“在比赛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本场比赛的三位评审,他们是,法学院辩论队队长陆礼——”
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掌声,陆礼本来安安分分地在评委席上坐着,听到这大动静,不得不站起身来,礼貌性地转身朝观众点头致意。
“2020级法学院辩队成员庄慧——”
有陆礼开了个好头,后边的两个学姐也没法偷懒,老老实实站起来打招呼。
“2019级辩队成员谬荷——感谢他们的到来。”
评审介绍完毕,底下再次响起掌声。
苏迢迢此刻正坐在离台下最近的四辩席上,桌前摆着红艳艳的桌卡,上边用端正的楷体印着“四辩”两个字。
她的视线原本正停留在手边的几张打印纸上,最后一遍梳理自己的质询环节,从她要争下来的定义和判准,到一连串环环相扣的追问。
直到她在耳边听见久违的辩论赛开场致辞和观众的掌声,才跟着抬起头来,看着报告厅星空一般装饰着灯光的顶部,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怀念啊,坐在台上打比赛的感觉。
而耳畔辩赛主席从容平和的嗓音仍在继续:
“下面,请允许我介绍本场比赛的参赛双方。在我右手边的是正方,来自绝不与秃头妥协队,他们的观点是,对于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能感同身受;而在我左手边的是反方,来自举证责任不在我队,她们的观点是,对于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不能感同身受。”
“下面,有请双方辩手作自我介绍。首先,有请正方同学。”
“正方一辩傅凯南。”
“正方二辩冯星源。”
“正方三辩于洋。”
“正方四辩唐悦,代表绝不与秃头妥协队问候在场各位。”
正方选手挨个站起,最后一块儿坐下,每个人脸上都多少带了些紧张。
“欢迎他们的到来,”擂台中央的主席适时接上,“下面,有请反方同学作自我介绍。”
“反方一辩武清颜。”班长起身。
“反方二辩方菲菲。”团支书起身。
“反方三辩宁欢。”副班长起身。
“反方四辩苏迢迢。”苏迢迢最后一个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台下的五位评审,最后恰巧和陆礼略带笑意的眼神碰上。
她一时有些莫名,不知道他眼底的慈祥之色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后便别开目光,小幅度地朝台下观众鞠躬致意道:“谨代表举证责任不在我队,问候在场各位。”
“同样欢迎她们的到来。在比赛开始之前,我将对本场比赛的提示铃声做出说明,当发言时长剩余三十秒时,将听到一声铃响;当发言时长用尽时,将听到两声铃响,请停止发言。”
“下面我宣布,法学院新生辩论赛选拔赛第四场正式开始。首先,有请正方一辩进行开篇立论,时间为三分三十秒。”
对方一辩起身,苏迢迢也在同一时间按下手里的笔,挺直肩背,抬头紧盯着他。
“感谢主席。开宗明义,定义先行,感同身受,就是指他人的体验或遭遇,自己虽未亲身经历,但感受起来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形容的是一种较强的共情能力……”
苏迢迢承认自己这张脸藏不住太多情绪,尤其是在辩论场上,这种在赛前就一箭命中对方定义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放心,以至于眼下正方一辩还没开口说几句话,她的唇角就已经高高扬起。
随后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太得意,让评委看到观感不好,于是努力往下压了压弧度,最终保持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讥讽神态上。
也就是这个经典表情,在她后来加入辩队之后,甚至还被做成了辩队的公用嘲讽表情包,并且每次打完比赛,回来都会在群里看到“苏乙己,你脸上又开新嘲讽了!你一定又跟人打辩论去了吧”这样让人无语凝噎的梗。
而那头对方一辩的陈词还在继续,大约是因为紧张,大串的长句念到最后,声音就控制不住地轻轻发起抖来:
“……好比当人们遭遇天灾时,许多灾区外的民众虽然没有亲身经历灾情,在看到网上的求助信息时却能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感受到天灾给人带来的痛苦与恐惧,进而激发起他们对受灾民众的爱心,甚至有些网友控制不住地去刷含有创伤性信息的内容,进入了被替代性创伤的应激状态……
“如此多的例子都深刻地告诉我们,哪怕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人身上所具有的善良、真诚等正向品质在一定条件下都会激发起人们强大的共情能力,进而对他人做到感同身受……”
苏迢迢听完这个例子,笔尖刷刷在纸上写下“天灾人祸”“女性处境”“认知误区”“一定条件”几个关键词。
等到正方一辩借助举例的引入结束,总算能开始罗列他们的论点以及数据:
“……在传统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下,男性和女性都是被剥削的对象,深层次职场焦虑的来源是相同的。
“……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演变,社会观念的改变,男女平权趋势向好,男性开始更多地去理解和尊重女性,男女性别差异在职业上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泾渭分明。
“《2019年中国女性职场现状调查报告》显示,92%的男性认同男性和女性应当拥有平等的权利和发展机会……猎聘职场调研的数据也显示,比起五年前,80.8%的女性认为自己的职场地位明显提高……”
“最后,我方认为,自我封闭与隔绝不仅不利于职场问题的解决,更会把职场焦虑升级为性别对立,人与人的悲喜有时候可能并不相通,但……*”
苏迢迢在听到这句荒唐的“自我封闭与隔绝”时,不可置信地扬起眉梢,嘴角跟着轻抽了一下,甚至有点怀疑正方是不是拿错辩题了。
合着女性在职场感觉到焦虑是因为自我封闭与隔绝???
然而紧接着还有一句更加经典的“性别对立”,直接把她给气笑了,一边在纸上写下相关的速记,一边抬眼扫过正方的座位,头一次认真打量他们的人员安排。
只有三辩是女生,一辩稿大概率是一个男生写的,内容离谱得仿佛在现身说法男性真的不能对女性感同身受。
好在这样的一辩稿折磨到这里总算结束,正方一辩读到最后气都有点不够用,在时间还剩十三秒的时候落座。
大屏幕上的计时器很快切换到反方四辩的轮次,主席开口:
“感谢正方一辩,下面有请反方四辩质询正方一辩,回答方只能作答,不能反问;质询方可以打断,但被质询方每次发言有五秒保护时间。双方共计时四分钟。”
底下的观众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正方席位移向反方四辩。
陆礼动了动手中的签字笔,一手撑着下巴,也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抬眼看向她。
第7章 . 迢迢有礼 红缨烈烈
苏迢迢原本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在这种新手局应该拿出点气度来,至少不要在质询上就搞得对面太难看。
可谁叫对面的一辩稿一上来就听得她窝火,这会儿拎着稿子站起来的表情不太好看,语气拔凉语速紧凑,刷刷刷跟放冷箭似的:“感谢主席,请问对方辩友,您刚刚说感同身受的定义时是指虽未亲身经历但像亲身经历一样,对吗?”
正方一辩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一千多个字的一辩稿中缓过来,握着话筒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手手腕,一面开口回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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