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之前大概只猜到了他们会使用爱情三角理论这个框架,没料到会突然杀出“平等”这一个杀招,顿了一下只能强行解释:“对方辩友,有些爱情也不一定是平等的,比如女生月入三万,男生月入一万,他们之间也可以有爱情啊。”
“对方辩友,您举的这个例子只是薪酬上的不等,我方所说的是人格上的不平等,这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苏迢迢看到对面这反应,心里大概就有数了,第一时间加快进攻节奏,“如果您方不懂,给你举个例子好了,古代皇帝三宫六院,妃子们都只能无条件地顺从皇帝,你觉得皇帝对这些貌美嫔妃的感情算作.爱情吗?”
“也可以算啊……它甚至符合您方的定义下的激情、亲密和承诺三要素,平等这一原则是您方在斯滕伯格的基础上另外引入的,您方提出这一点有任何学术理论的支撑吗?”对面开始回避问题。
“对方辩友,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只需要您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待皇帝三宫六院,这种情感算作.爱情吗?”苏迢迢继续攻击这一点。
“按照斯滕伯格的理论,这就是爱情。”对面二辩也是老油子了,只能这样往回退。
但苏迢迢打到这里就已经完成了她的目的,开口总结:
“对方辩友实际上也承认这种荒谬的感情不叫爱情,情感在绝对权力的介入下会变质,皇帝对于妃子的感情不叫爱情,叫权利上游者肆意掠夺的快感,叫做权力的色情化。
“然而在斯滕伯格的理论当中,这种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爱情的爱情竟然也可以被算作.爱情,我方绝对不认同这一点。因此我方今天在斯滕伯格理论的基础上添加了平等这一原则,只有双方相互平等的情感才是真正完美的爱情。”
第63章 . 迢迢有礼 我的暗恋算不算爱情?
小组赛第一场以反方漂亮的9:0告胜, 倒不是正方的论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输在操作上。每当他们企图用一些例子——不论是文学还是现世生活中的例子——去攻击反方提出的“爱情四边形”理论时,总会被反方无情地拖回到人工智能本身上来, 反问他们:“请问这个例子和人工智能有任何类比的可行性吗, 人工智能可以像xxx里的xxx一样表达情感吗?”
此外,三名评审也都提到了反方所提出的“平等”这一原则,一致认为在这一点上正方自始至终没有提出有力的反驳, 因此综合各个交锋来看,都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了反方, 而在质询环节打出绝对优势的苏迢迢在首场就拿到了最佳辩手。
相对于其他几个位置,三辩的确是最容易拿下最佳辩手的席位,如果真有人去统计各大赛事的最佳辩手,那么三四辩相对于一二辩而言,得票率将会一骑绝尘。
A大的第二场比赛在两个小时后,中间山城大学对阵江宁财经大学的比赛他们看不了, 只能到一旁供参赛选手休息的教室准备下一场。
“思辨杯”不比他们之前参加的小型赛事, 一共只有两天时间准备, 他们一行人也因此熬了两个大夜。这会儿打完一场, 精神已经开始疲惫,在休息室里坐着坐着困意就席卷而上, 脑子开始不清醒。
好在他们的带队老师特意提前给他们买了浓缩咖啡和红牛, 除了打完一场就能功成身退的谢昂然, 剩下四个人一人干一罐, 喝完就得打起精神复盘刚才的比赛,思考对面有什么值得他们学习的优点,以及那些他们绝对不能踩的雷区。
一直等到晚间五点半,小组赛第三场总算开始。
这个辩题在立论上推陈出新的难度很大, 所以在这场比赛的开始之初,苏迢迢他们划定的论证义务和第一场的正方一样,都仅仅只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去判断这种情感是否为爱情。包括有关人工智能的定义、有关爱情的定义以及是否为爱情的判断标准。
反方在一辩陈词中把这些东西都说得很清楚,是一篇相当优秀的立论稿:
“当下的人工智能只是智能算法和数据的结合,达不到如《银翼杀手》中的女主角Rachael一般的强人工智能程度,不具有自我意识和独立人格。因此,我方认为在今天这道辩题中,我们所探讨的都还只是如天猫精灵、小爱同学一类的弱人工智能,不具有自主意识。
“而我方对于爱情的定义,来自美国心理学家、认知心理学家罗伯特·斯滕伯格,他认为真正完美的爱情需要同时具有理性与情感两个维度的要素,包括激情、亲密、承诺三要素,因此我方今天对于爱上人工智能是否为爱情的判断标准就基于此,只有满足爱情三角理论,才能算作真正的爱情。
“然而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它无法与人类缔结承诺,甚至连三要素中的激情与亲密都只是一种特殊情况下产生的错觉,人类对人工智能产生的情感仅仅是一种虚幻的迷恋,绝对称不上爱情。”
“而轻易承认这种虚幻的感情是爱情,实际上是在消解爱情的内核。在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们需要警惕人工智能给我们带来的情感上的满足,需要思考为何对于人类而言如此珍贵的情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满足、被复制、进而遭到贬损。爱作为最能标识人类独特性的情感象征,当我们认同爱情可以不分真实和虚拟的时候,不仅是爱情被消解,人类的一切情感都会消失,人类的心灵将成为一片荒芜的土地。
“当人类一味沉浸在虚幻所带来的快感之中,任由你的感官被技术所欺骗,这种虚假或许是快乐的,但它必定是毫无尊严的。当人类丧失尊严,丧失面对真实的勇气,丧失判断是非的能力,我们的最终归宿就是电影《黑客帝国》中所描绘的世界,一切都是被数字建构的虚无,我们被插上管子,连接入‘矩阵’这台巨大的计算机,成为赛博世界被俘虏的一台台缸中之脑。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的主体性被消解,人这个物种被同化为机器、不复存在。坚守真实和虚拟有别,不仅是为了保有真正的爱情,更是在保有人的主体性和独特性,保佑人作为人的存在。”
对方的立论稿虽然很有感染力,但并没有太多出人意料的东西。在这种几乎已经是明牌的情况下,这场辩论就成为了纯粹的技巧的比拼,就看哪一方的质询更刁钻、反应更快。
反方一辩的陈词结束,陆礼随后起身质询:“对方辩友,暗恋一个人算不算爱情?”
他有将近一八五的身高,苏迢迢在这个距离下必须要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仰起脸来看他。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三辩了,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做队友,但今天还是第一次作为三辩坐在他身边,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就很不错,加上刚刚拿到的最佳辩手,也不枉她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专门跑过来打比赛。
陆礼的第一个问题抛出来后,反方一辩接得也很快:“如果只是暗恋,但并没有产生承诺的话,我方认为不算。”
“对方辩友,您方所谓的承诺到底是什么?”陆礼追问。
“就是双方之间确定关系,定下彼此携手的诺言,比如婚礼殿堂的结婚誓言,就是最典型的承诺。”对方回答。
但陆礼光是听见他开口的第一句,就已经弯起眼睛,礼貌地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完后,开口道:“对方辩友刚才在一辩稿中提到了斯滕伯格的理论,然而您方对于‘承诺’的定义却完全与斯滕伯格的理论不符,在他的架构中,‘承诺’是指个人内心或口头对爱的预期,它不一定要说出口,只要你在设想中考虑过你和她的未来,你对双方的未来有所期待,这就是承诺。”
对方敢拿斯滕伯格出来用,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只是在赌正方这边对这个理论了解得不透彻的。眼下被陆礼指出后,第一时间开口斡旋:“当然,我方并没有否认心底的承诺不算承诺。”
“所以我如果暗恋一个女生,并且期待和她有所结果,也构想了和她的未来的话,我对这个女生的暗恋算不算爱情?”陆礼质询的语气并不强烈,是慢条斯理的,末了的设问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不但不咄咄逼人,还会给人一种非常温存的错觉。
尤其是他在谈到“暗恋”和“爱情”这个话题的时候,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嗓音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苏迢迢听到最后,握着笔记录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口干,拧开桌上放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只可惜对面的反方一辩不解风情,只是冷冰冰地反拨道:“人对人的暗恋当然可以算,但是人和人工智能之间不存在这种承诺。”
“对方辩友,您刚刚已经承认了人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对象产生承诺,进而产生爱情,那么人为什么不可以构想他和人工智能的未来呢?为什么不能在心里许下和人工智能长久陪伴的诺言呢?”陆礼加快节奏追问。
“对方辩友,因为AI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它只会执行系统的命令。它不像人的情感一样具有不可预测性,也不会像人一样变心。从承诺的产生机理上来看,AI不需要承诺,对AI许诺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人和人工智能之间仍然缺少‘承诺’这一要素。”对面显然早早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但陆礼同样考虑到了反方可能会作出这样的答案,笑着反驳:“对方辩友,AI或许不会变,但作为产生爱情的主体的人是会变的。我在不确定我的未来的情况下,单方面构想了我与人工智能共度余生的承诺,这个承诺当然是有意义的,也完全符合您方斯滕伯格对于爱情的定义。”
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对方的回答,进入到收尾阶段:“最后问一个问题好了,您方知道二次元文化中的梦女和梦男群体吗?”
听他一本正经地提出这个小众名词总归是有些违和的,苏迢迢只得抿起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垂眼看自己的稿子。
台下的观众显然也没想到这场辩论还会冒出这个东西,在短暂的愕然过后都笑了,开始和身边的人讨论起什么来。
而对面辩论席的反方当然也不是不懂,只是刚好可以压一压他们的时间,便道:“请您方解释。”
陆礼闻言,非常流利地开口:“它是指幻想自己与文学作品或游戏中的角色发生互动并发展成为亲密关系的一类群体,会为虚拟角色的形象和魅力所着迷,也即斯滕伯格理论体系中的‘激情’这一要素。”
“相较于二次元的虚拟角色,人工智能也可以拥有出众的外表、动听的嗓音和出色的交互功能,您方觉得人能够对人工智能产生‘激情’吗?”
“我方认为那只是虚假的迷恋,并且如我方在一辩稿中提出的,从价值层面上来看,过度依恋这种虚假的迷恋,其后果是可怕的。”对方回答。
“对方辩友承认人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迷恋’,或者纳入斯滕伯格的理论体系中,这种感受就叫做‘激情’,只是对方在这种感受之前加上了‘虚假’两个字。但在我方看来,对方辩友过度拘泥于人工智能这一对象的虚假与真实,却忽略了这场辩论真正的核心叫做人的感受,希望对方辩友不要混淆真实的对象和真实的情感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感谢。”
陆礼在质询的最后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反方立论中的一大漏洞,这一分歧同样是他们正反双方之间最大的分歧。
等他在身边坐下后,苏迢迢才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语气轻快地夸奖:“表现得不错。”
陆礼听到这句,显然也想起他们第一次打“争锋杯”的时候,他为了鼓励作为新人的她,在台上就是这么夸她的。
谁知道才过去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进步,已经能和他一起站上“思辨杯”的舞台,并且在首场就拿下最佳辩手,不再需要他额外的鼓励和照顾。
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垂眸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战场已经划定好,剩下的部分就交给你了。”
苏迢迢收到,胸有成竹地一弯唇:“放心吧。”
相比起之前的比赛,他们现在不需要再偷偷传小纸条,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比赛间隙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所以即使是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赛场,也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有足够的信心准备接下来的质询。
第64章 . 迢迢有礼 迢姐
“下面, 有请正方三辩质询反方二辩。”
苏迢迢起身:“对方辩友,就您方三辩刚才提出的话题继续往下聊好了,您方觉得人不可以爱上虚拟父母是吗?”
“不是不可以, 是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虚拟父母身上找到真实的情感体验。”对面回答。
“对方辩友, 您方的定义下父母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所谓的情感体验又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是个弃婴,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我爱上了我的养父母, 这是亲情吗?”苏迢迢在质询时喜欢用连续的问句,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条理也很清晰。
“当然算,养父母可以给你独属于人类的情感体验。”质询过程就像拔河,对面在回答的同时努力把绳子往他们的方向拉动。
苏迢迢闻言,轻一点头:“所以对方辩友您说的父母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只要她能够给予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也就是您方一直强调的情感体验, 我就可以对它产生亲情, 对吧?”
对面忖了两秒, 点头认下:“可以这么说。”
苏迢迢接上:“那如果现在有个人工智能给了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 为什么我不可以对它产生亲情?就因为它和我不是一个物种吗?对方辩友的视野是否过于狭隘?
“对方辩友,我方的意思是您方轻易承认人可以对虚拟的对象产生各种情感, 这种导向是可怕的, 是在消解人类的独特性。”反二寸步不让。
“对方辩友, 这里有应然和实然的区别, 所以您方其实并不否认人类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情感,只是觉得承认之后造成的结果很坏,所以不应该承认是吗?”苏迢迢快速理清战场,小小地结了一下。
“对方辩友, 我方认为实然不能,应然也不应该。”对面顺着她的切分再次重申。
“可是您方在实然上并没有给我方有力的举证,斯滕伯格的三条原则我方实际上都符合。”有陆礼四质一的成果和谬荷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守在前,苏迢迢毫不费力地把对面的话打回去,继续展开她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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