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蓝天白云,阳光绚烂。
一个小时后,一切都变了个模样。
下午四点,天色阴郁,浓云盘旋,窥不见半分日光。
一场春雨在悄然酝酿。
至于这雨什么时候能下下来,谁都猜不准。
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现代化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满目繁华。
一扇门成功隔绝掉外头的喧哗,更衣室内静谧无声。
年轻的男人身穿绿色手术服一个人站在窗户前。站如青松,面容沉峻,表情沉寂。
站得久了,夏君岱觉得嗓子眼又干又涩,痒得厉害。
烟瘾骤然蹿上心头,毫无预兆。
就像他的前女友,以最狼狈的姿态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
分手后的第五年,在人声喧嚣的急诊大厅,下午三点二十八分零四秒,他从院办到3号楼拿资料,中间路过急诊大厅。
那个女人就躺在轮床上,鲜血糊了一脸,触目惊心。
在此之前无半点预兆,他全然没有准备,久别重逢的戏码居然被搬上了荧幕。
电视剧里风花雪月的重逢桥段总归还是不适合现实。他们的重逢居然如此惨烈,如此血腥,如此厚重。
如果当时他没有出现在急诊大厅,他看不到那一幕,他也就不知道了。
可是他又庆幸被他碰到了。她最疼的时候,他参与了,就在她的身边,哪怕是以这样卑微的方式。
想到这里,夏君岱下意识去摸烟盒。
烟瘾一旦上来,总得压制。
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手术服,身上压根儿就不会有烟。
没有烟,焦躁的情绪根本就得不到缓解。
夏君岱心提着,放不下来。
不久之前发生那一幕蓦的涌上心头,不断在他眼前回放,犹如凶猛澎湃的潮水,席卷而来,泛滥成灾。
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手……
她抓住他的手,那么用力,完全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从医多年,他的手被太多病人抓过。人在最无助的那刻总是会下意识地去抓住什么,这是一种本能。
他们抓住医生的手,想求生,都当医生是救命的神仙。
很多时候他早已麻木。
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南絮也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是你吗?”
原本这台手术是他上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一刻泄了气,然后节节败退。
兀自站了一会儿,他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里调出一个号码,果断拨出,“喂初尘,能不能帮我查件事……”
——
终于红灯灭,手术结束。
黄主任最先从手术室里出来,径直去了更衣室。
“怎么样黄老师?”听到脚步声,年轻的男人霍然转身,嗓音轻颤,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担忧。
黄主任抬手摘下医用口罩,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声线浑厚,“你放心,手术很成功。”
夏君岱焦灼不安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缓解。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下来了。
“那姑娘是谁?”
“什么?”
“手术室躺着的那姑娘是谁?”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会不敢上这台手术?”黄主任明显不信,“角膜脱落你还搞不定?难不成你在剑桥这些年都是混日子?”
夏君岱:“……”
“我不是不敢上,是不想上。”他垂下眼帘,话中似有几分无奈。
黄主任冷哼一声,“你就扯吧你,护士说你连手术服都穿不好,手一直在抖。一个普通朋友值得你向我开口?这种级别的手术医院哪个眼科医生上不了?”
夏君岱:“……”
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见夏君岱沉默不语,黄主任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个姑娘肯定是他重要的人。
长者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当年你毕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们拿手术刀的医生,只有给最爱的人做一次手术,才能算真正出师。照这么算,你还没有出师。”
年轻的男人张了张嘴,声音略显嘶哑,“黄老师,辜负您的栽培了。”
黄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君岱,医生不是神,我们都是普通人,有软肋并不丢人,慢慢来吧!”
“她何止是我的软肋,她是我的命。”
***
手术后,南絮就一直缠着厚重的纱布,住进了单人病房。
律所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南柳回去收拾。不过她已经顾不得了。照顾南絮要紧。
“许许,你感觉怎么样啊?”南柳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松懈不了。
“姐,我好多了。”南絮躺在病床上一直在回想那个熟悉的男声。听声音,应该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医生。
“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你说你的眼睛要真出点意外,我怎么跟叔叔婶婶交代啊!”南柳心有余悸,眼眶发热,带着哭腔。
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强撑着,到了现在终于绷不住了。
南絮心里感动,哑声道:“姐,辛苦你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南絮:“姐,刚才急诊的那个男医生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提起那个男医生,南柳就激动,“许许,我跟你讲那个医生真是人间极品,帅爆了,吴彦祖那个级别的男神。”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听小护士喊他院长,应该是惠仁的院长吧!跟三甲医院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头比,这人简直是院长届的颜值担当啊!”
说完南柳蓦地意识到什么,暧昧地看着南絮,“许许,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南絮:“……”
“怎么可能!”南絮下意识否认:“我连脸都没见到。”
南柳:“那你干嘛问起他?”
“我听他的声音特别熟悉,好像是个熟人。”
“谁?”
“我前男友。”
南柳:“……”
“不可能,你想多了。你前男友远在英国,怎么可能会是惠仁的院长。再说这个世界上声音一样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那个人的确在英国,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回国。她应该放心的。
——
傍晚时分,薛晚晚来了趟医院,给两个姑娘带来了事件进展。
闹事的那群小混混已经被警方行政拘留了,案件正在调查。
南柳狠狠地咬了咬牙,泄愤一般,“许许,姐姐答应你,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刚动完手术,南絮还在输液,她嘴唇发白,整个人瞧着都没什么精气神,病态明显。
“姐,这事儿就算了吧。”她声音虚弱,没什么力道。
“怎么能算了呢!友佳那几个杀千刀的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真当咱们南家人好欺负啊!”
“我接友佳那案子之前就想到可能会被报复。”
“那你还接?”
“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我看你就是傻!”南柳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事儿绝对不能算,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你这伤不能白挨了,我非得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不可!”
南柳一向护犊子,且睚眦必报。有人胆敢欺负她家里人,她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南絮精神不济,她不想纠结这桩破事儿。
她还在想着刚刚在急诊大厅给她会诊的那个男医生。
那么熟悉的声音,她不相信是巧合,也不相信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听错了。
“姐,你帮我给娴娴打个电话。”她还是求证一下才放心。
南柳面露不解,“不是说不告诉她么?”
“我有别的事情问她。”
南柳拿南絮的手机给傅婧娴拨了语音电话。
南絮握住手机,开门见山,“娴娴,夏君岱是还在英国吧?”
电话那头傅婧娴倏然一笑,反问一句:“他不在英国难不成在青陵啊?”
——
南絮受伤,南柳不敢告诉家里人,一直都是她贴身照顾。
为了照顾南絮,她还专门找了个护工。
南絮听护士说她的手术是眼科黄主任亲自主刀的。手术做得非常漂亮。
不过她的管床医生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姓苏,叫苏寒影。据说还是上任院长的千金。
听南柳描述这位苏医生长了张娃娃脸,特别可爱。
吃过晚饭,苏医生又来查房了。
她来得很勤快,下午手术距今不过四个小时,她就已经跑了两趟病房了,平均两小时一次。
她又向南絮交代了一些事项:“趁着麻药还在赶紧睡,等麻药过了,能忍则忍,要是实在忍不住就跟我说,我给你开点止痛药。今晚我值班,就在办公室,到时候叫护士叫我就行。”
南絮点头说好,柔柔一笑,“谢谢苏医生!”
苏寒影的视线落在年轻女人的脸上,一时间居然有些慌神。
南絮笑起来太美了,她是个女人都招架不住。即使双眼被纱布层层裹住,脸色也略显苍白,然而半点都没影响到这个女人的颜值。
这是一张古典美人的脸,修眉端鼻,薄薄的嘴唇,尖俏的下巴,秀雅脱俗。肤色晶莹,柔美如玉,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美人贵在气质。
南絮却是两者兼有。美则美矣,气质绝佳。
都说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挑剔又苛刻。苏寒影是个女人,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南絮是真的美,美到骨子里,能轻易就勾人魂儿。
难怪师兄会招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岱哥是田螺姑娘!哈哈哈~
久别重逢,偶尔会涉及一点过去,不过不会有大篇幅的回忆。
卑微作者求个文收和作收。
前二十留评送小红包哦!冲鸭!
第3章
第3坏
同一时间,院办十九楼,院长办公室。
夜色浓沉,远处堰山大桥灯火绚烂,宛若游龙。
八点刚过,檐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细雨缠绵,伴着暖橘的灯光,雨丝缥缈又迷离。
这场春雨足足酝酿了好几个小时,眼下终于下了。
春夜喜雨,空气被润湿,树木正在默默汲取水分,抽芽吐绿。
春生来得悄无声息。
百叶窗押了一条缝,冷风携裹细雨破窗而入,带进丝丝春天的气息。
窗台处一左一右立着两盆薄荷,枝叶在凛凛春寒里摇曳。
这间冷感十足的办公室,因为有了这点绿色,神奇地生出了希望和生机。
男人坐在窗边,身上这件白大褂规整禁欲,纯净的颜色被晕暖的灯光灼染出一股暖调的黄。
他的右手正端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的白开水盛了一半,水汽氤氲在杯壁上,化成了一粒粒细小的水珠。
很明显,这是一杯冷了很久的白开水,热气早已散尽,只留那么一丁点余温。
头顶吊灯璀璨,柔和明亮的光束四处流散,填满整个空间。
灯光打在他身上,居然没能将他沉寂的表情融化半分。
这人是真的冷,身上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清浅的光线掉进他眸中,好似有人悄悄捉了一捧流萤养在水池里,闪闪发亮。
“铃铃铃……”刺耳的铃声划破清冷无垠的春夜,突兀异常。
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兀自响起,屏幕闪烁。
他轻抬眼皮,瞟一眼屏幕。当即捞起手机接通电话。
“喂,初尘?”手机贴在耳郭,微微发凉。
电话那头是个同样年轻的男声,不紧不慢地灌进耳膜,“君岱,我找人替你问过了,说是南律师之前替一群农民工讨薪,官司打赢了。有几个开发商心有不甘,想报复她,今天就找了一群小混混到律所闹事。那群小混混现在还在局子里关着。”
男人修长的手指紧贴着手机后盖,无意识地婆娑,淡声问:“谁这么不要命?”
明明是最稀松平常的口气,可言语中流露出的狠厉却不容忽视。用最轻松的姿态说出了最狠的话。
这就是夏君岱,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狠厉。
“友佳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
“辛苦了初尘。”他安静听完,表情多了几分冷冽。
“需要我出面吗?”
“就不麻烦余大厅长了,好久没跟季检出去钓鱼了,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里沁出年轻男人爽朗的笑意,“你还别说你这前女友是真的刚,农民工的问题历来都是烫手的山芋,别的律师都不敢接。她不仅接了,官司还打得贼漂亮,为那些民工争取到了最大的赔偿。”
男人不禁轻嗤一声,冷笑道:“她就是傻!”
执业也有五年了,还跟个愣头青一样,接案子全凭喜好,不计得失,只看值不值。很多时候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弃之不顾。
“南家的女儿,就算你不出手,南家人也有的是法子对付那群不长眼的家伙。”
“这么点小事还犯不着南家人沾手,在堰山,我们夏家说了算!”
接完电话,手机适时进来一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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