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很快便睡着了。
林见鹤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眼神幽深宁静。
不一会儿 ,姜漫便得寸进尺,由抓衣摆,改为钻进他怀里取暖。
他眉眼冷漠,伸手掐她脖子。
“林见鹤。”姜漫喃喃梦呓,“快跑。”
她手舞足蹈,急得不行。
林见鹤冷冷盯着她,半晌,抓住肩膀,将她提到一边。
可是没一会儿,她嘴里嚷着冷,又滚过来了。
姜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怀里暖烘烘的,也比较软。
比起硬邦邦的石壁,实在软了很多。
她长叹口气,抱紧怀里暖炉。
抱着抱着,她想起什么,感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
抬头一看,视线里是一截苍白的下巴,皮肤太薄,太白皙,脖子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下颌线如同他这人一般冷厉。好像一柄利剑,出鞘便要定人生死。
她心一颤。回忆了下,似乎睡着睡着冷得厉害,她自然而然便朝着温暖滚去了。
林见鹤如今讨厌她要命。
可千万不能给他发现。
这人昨晚比她睡着早,只要她早早抹去痕迹,谁知道她抱着林见鹤睡着了,占他便宜了。
这样想着,她僵硬地抽出手脚,小心翼翼往外拔。
先是左手,然后是右手。
“呼。”她悄悄松了口气,就剩一条被他压在脚底下的腿了。
胜利在望。
她一点一点将腿抽出来,眼看可以抹去一切痕迹,片叶不沾身。
一阵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在做什么?”
姜漫猛地抬头,在他冰冷的视线中,一紧张,话忘了过脑子:“占便宜?”
林见鹤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第40章 寒意
040
林见鹤冷冷看着姜漫。他目光冷静, 丝毫不像刚醒来的样子。
姜漫心虚道:“看什么看。”
说着,忙将腿抽出来,借着洞穴上方缝隙中透下来的微光向前后看去。
林见鹤垂眸, 扫了眼自己的双手,看见上面未清理干净的殷红, 目光陡然阴冷, 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姜漫扭头,他的侧脸正好迎着光, 脸色白得像纸,干燥的嘴唇大概是渗了血, 显得有些艳丽。
少年眉目不知怎么有种惊人的冷淡的美,她心跳窒了一瞬,脸色有些发白,不动声色道:“林见鹤?”
林见鹤回头, 眉头蹙着, 不耐烦的样子。
姜漫目光探究地看着他。怎么觉得,林见鹤身上气息更冷了。
她走近, 道:“快走吧。”
林见鹤点了个头,将她的手拂开, 当先出去。
从他走路的姿势,丝毫看不出他腿断了。
他可真能忍。
姜漫心中暗骂倔脾气, 忙跟上去,想找个法子给他背上。
转身前,她往洞穴里面看了一眼,鼻子使劲嗅了嗅,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
好像有股血腥味。昨晚是没有的。
她心里一凛,忙追上林见鹤。
“林见鹤。”她抓住林见鹤完好的那只手臂, 替他分担一点力,“看在你腿断了的份上。”
林见鹤不待见她,将她拂开:“离我远些。”
姜漫:“当我爱跟着你呢。”
她不动声色道:“洞穴深处有血腥味,说不定有头老虎马上要追出来。”
林见鹤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外走,并不搭理她。
他自己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若不是惨白的脸色,额头上的汗珠,姜漫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的腿根本就没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亲手绑的伤口,亲手接的骨头。
她想故技重施点了林见鹤穴位,背着他走。
没想到林见鹤这回学聪明了。
他避开她的手势,警告:“不需要。”然后一个人用很快的速度朝洞口赶去。
姜漫紧紧跟上,心里着急,却有些无计可施。
林见鹤将她甩在身后,握紧手指,掌心用力,手攥得发青。
他心中汹涌的杀意似要奔涌而出,淹没一切。
每走一步,双腿如同踩在尖刀上的疼让他烦躁的情绪稍微冷静一些。
这处洞穴能让狼群忌惮,凭一个气息快要消失的虎穴是做不到的。
那群狼饿成那样都不敢进来,里面怎会是弱势之辈。
他皱了皱眉,衣服上沾染的血腥令人作呕。他冷着脸,只觉心中有股暴戾,无法压抑,只想将这里毁掉。
“林见鹤。”姜漫脸色变了。
林见鹤身形快得她都要追不上了。
“你的腿不想要了?”她在后面警告。
林见鹤丝毫未闻,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气,给人一种一旦靠近,就有生命危险的错觉。
忽然,一道明亮的光出现在前面,姜漫眼睛刺了刺,使劲睁开,快到洞口了!
她一把抓住林见鹤。
林见鹤浑身烦躁压到极致,心里的杀意丝丝缕缕冒出来,不耐道:“松手。”
姜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低下头,目光直直盯着,看到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苍白的脸,阴郁到极致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晶莹剔透。
她的心停了一瞬。
林见鹤就这样回视她,眸子深得如同万丈深渊,无数恶意的情绪扑面而来,像要把她蚕食殆尽。
姜漫忍不住,踮起脚,伸手把他的眼睛捂上了。
“你吓不倒我的。”她嘀咕。“本姑娘见过的世面多着呢。”
她只觉得那么好看的眼睛,就该笑。那些恶意的情绪,全都散了吧。
林见鹤眼前是黑漆漆一片。
盖在眼睛上的手掌温暖,并不柔软。
她说话时,带着甜味的气息拂过鼻端,像是在梅花林里睡了一觉,沾了一身的甜味。
他冷嗤一声:“找死。”
眉宇却在没有注意时渐渐松开,心中挥散不去的暴戾突然隐匿了起来。
连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也被那淡淡的甜味冲走,什么都不剩了。
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平缓下来,他睁开眼睛,透过那双细瘦的手,看到一丝光线。
心里那些暴戾,烦躁,杀意,都潜伏了起来。
姜漫自然而然将他背起,率先开口:“林见鹤,昨晚发生了何事?”
林见鹤抿唇,眉目冰冷。
“你以为能骗过我?你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她说着瞥了眼林见鹤半垂的袖摆。
青色衣袍染了血,变得乌黑沉重。
他的手指从袖中露出一截,指甲边缘抹不去的红。
林见鹤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那些红色,手指被他搓得泛红,薄薄一层皮肤快要破了。
姜漫脚下走得很稳,声音却有些发颤:“昨晚,洞里有老虎是不是?”
前面光亮越来越盛,盛得刺人眼睛。
姜漫咬牙睁着眼睛,往外面看去。
当看到空荡荡一片,没有狼的影子,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林见鹤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想多了。”
姜漫抓紧他,稳稳地往前走。她眨了眨眼睛,鼻子里有些涩意。
“我没见过比我更倒霉的,那老虎怎么只惊动了你。”她压住声音里的哽咽,笑得云淡风轻道。
她昨晚像是死了一样,竟然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不知道林见鹤一个人经历了怎样一番凶险才活下来。
林见鹤眼前拂过那只老虎倒下时身躯下渗出的血,脑子里又一抽一抽疼起来。
“不,你就是最倒霉的。”他嗤笑。
姜漫此时还没有听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若是知道,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她此时又饿又累,心中担忧林见鹤的腿伤,怕他不及时医治会落下病根,每一步都用了最大的力气往前迈。
这次,出洞穴没有多久,一队人马远远驰骋而来。
姜漫站在原地大力挥手。
待到人马近了,她一惊:“萧随?”
萧随翻身下马,皱眉,视线掠过她,看向她背后的林见鹤。
姜漫顾不上许多,忙道:“他受伤了,快送他去医馆,要快!”
萧随视线扫过她的手:“你也受伤了吧?”
姜漫摆了摆手:“不碍事。”
萧随挥手示意,手下驾着一匹马上前。
他看着林见鹤,目光里带着审视:“请。”
“他手臂也受伤了,算了,我跟他骑一匹马!”姜漫率先上马,然后弯腰拉了林见鹤一把。
林见鹤目光从萧随脸上收回,没有说什么,随着姜漫的力道翻身坐到她后面。
他视线盯着姜漫受伤的手,扫过她娴熟驾马的姿势,目光有些深沉。
萧随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姜漫指着他身上紫金裘:“萧兄,可有暖和的衣物御寒,借我一两件。”
萧随捂紧身上大氅:“想得美,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求求你啦,萧兄。小弟实在冷得慌。”
“咳咳,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这人这么讲义气,区区千金裘,给你。”
萧随昂着头,将自己用来耍威风的大氅扔给她。
他并不冷,只是骚包臭美。
姜漫一把抓住,笑道:“谢啦!”
说完,将大氅向后一甩,将林见鹤和自己纷纷罩在里面,顿时犹如披了一层被褥,背上暖和极了。寒风完完全全被隔绝开来。
“不愧千金,值得!”她对萧随竖了个大拇指,脚一夹马腹,“驾!”
马匹箭一般窜了出去。
萧随气得破口大骂:“我的大氅,怎可随意给别人穿!”
林见鹤视线斜斜扫了他一眼,似在讥笑。
萧随: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扬鞭便追了上去。
姜漫:“萧随怎会恰巧来这里?”
不是她阴谋论,昨日那场刺杀要害的人是林见鹤。
那么萧随到这里来,目的何在?
风声很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在风里。
林见鹤漫声道:“他不是你好友?”
姜漫:“人心隔肚皮。”
“驾——”走路好像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马匹跑起来却很快便能看到城门了。想也是,昨日马车出城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就算放开了跑,最多也只能跑那些路程。
林见鹤似乎是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冰冷,带着审视。
城门口一如既往的平静。
姜漫啧了一声,“驾——”快速骑马往记忆中那个医馆跑。
林见鹤鼻端是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甜味,压制住了对衣服上那股血腥的厌恶。他不去注意手上的血渍,一旦注意,只会激起心中杀意。
他会忍不住,想杀人。
“吁——到了。”姜漫跳下马,冲进医馆:“快来救人!”
记忆中的大夫还是那副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却吊儿郎当,非常不靠谱。若不是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姜漫也不相信这便是全城最好的续骨大夫。
梁大夫检查完林见鹤身上的伤,啧啧称奇。
他看着眼前这少年,眸子里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品貌不俗,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姜漫眼角抽了抽:“大夫,他的腿无碍吧?”
“废话,我出马,岂能有事。”梁大夫拍拍胸脯,“便是他伤得再重些,也难不倒我!”
说着,露出个惋惜的眼神。
姜漫觉得,这人看林见鹤的目光,好像恶狗在看一块肉骨头。
虎视眈眈。
林见鹤只是沉默不语。
梁大夫对他好奇极了:“寻常人,莫要说腿断了,便是抽筋,也痛得鬼哭狼嚎。这位公子,是个狠人啊,你感觉不到疼么?”
林见鹤眸子里没有情绪地看他一眼:“疼,但没什么感觉。”
疼,饿,习惯了就跟困了,累了一样,没什么特别。
梁大夫倒抽一口冷气。
他瞪大眼睛,半晌,摇了摇头,低下头替他扎针。
“少年,放松些,你绷得太紧了。”
“人,哪有不疼的。忍得过了,就会麻木,麻木了,人也就废了。”
他将针一根根扎下去的时候,林见鹤只是面无表情。
好像不是他的手跟脚。
姜漫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
她使劲回想,上辈子的林见鹤是这样的吗?
他明明疼了也会喊疼的。
上辈子,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要是凶,她就哭,哭得他没辙,只能任由她去。
他要是哪里磕伤了,就会有意无意把伤口露出来,然后冷冷道:“包扎一下,疼。”
他看着凶,但是内心柔软,小兔子伤了脚,他会给它包扎一下,让它离开。
姜漫目光盯着林见鹤,脑子里想着上辈子的事情,视线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另一个人。
林见鹤目光一瞥,猛地冷了下去。
大夫忙把人摁住:“怎么回事,治伤呢,老实点。”
姜漫被这边的动静惊得回神:“怎么了?”
“你家这位公子脾性可真是太烈了!你过来,帮我摁住了。我可不能让你们两个家伙砸了招牌。”他絮絮叨叨,盯着林见鹤的手臂施针。
林见鹤身上寒意实在有些吓人,姜漫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摁住他:“治病呢,你又怎么了?”
林见鹤眸子里一片怒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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