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罪闻言神情更加阴沉,恨不得转身回去将那些该死的刺客千刀万剐。
可当务之急是先为沈从容处理伤口,他将手里的剑丢在一边,下意识地朝她伸出了手。
可在看到自己的手时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他的手掌上布满了伤口和泥污,手指处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
这次轮到沈从容惊讶了:“你的手怎么回事?”
沈罪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手指,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
沈从容见他不想说,就没再追问,艰难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擦吧。”
“你不要动了,别碰到伤处。”沈罪连忙出声劝阻她:“我自己来就行。”
他从她手里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一遍,没了血污的遮盖,手指上的伤口显得愈发狰狞了。
沈罪却毫不在意,见自己的手已经干净,他又看向沈从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时间长了不好恢复。”
沈从容愣了一下:“你会吗?”
沈罪点了点头,练武之人受伤是常有的事,他从小就会自己给自己处理各种伤口。
“你好厉害啊。”沈从容笑了一下:“那就谢谢了。”
沈从容怀里抱着孩子不太方便,就坐下来靠在岩壁上,一只手揽着孩子,然后将另一只受伤的手伸了出来。
沈罪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抬眼一看,才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孩子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呆愣的样子却有点莫名地相象。
沈罪的神情很奇怪,眼神柔软到极致,又带着怯懦。
“宝宝很可爱吧?”沈从容突然说道。
沈罪这才回来神来,他有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沈从容笑着说道:“我有时候也会看着她愣神。”
“嗯。”沈罪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可爱。”
他说完这句话,就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在感受到手上柔软又温热的触感时,他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激动。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真的不是一场美梦吗,他真的回到了沈从容身边吗?
他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异样,认真地将她移位的手腕复原,然后用布条制作了一个简易夹板,将伤处固定好。
他的神情郑重,动作轻柔到极点,明明是她受了伤,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本来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的手腕在复原后重新恢复了痛觉,沈从容疼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嘴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很疼吗?沈罪的眼里闪过自责与懊恼:“对不起。”
“你是在帮我。”沈从容无奈地说道:“为什么要道歉?”
“相反我很感谢你”,沈从容说,“我知道手腕上的伤就应该尽早处理,越晚越会影响以后的恢复,所以我愿意忍受这一时的痛苦来换取更好的恢复。”
“告诉你一个秘密”,沈从容故作神秘地说道:“我画画不错,等伤好了可以送你一幅画,当作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沈罪沉默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好。”
只有沈罪自己知道,铺天盖地的愧疚快将他淹没。
沈罪可以不用觉得抱歉。
可他不只是沈罪,他还是重生的陆廷理。
陆廷理何止要觉得抱歉,他连这条命抵给沈从容都不够用。
他带给沈从容的总是不幸和苦难。
活着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死了竟还差点给她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害得她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在山洞里生产,害得他们的孩子差点被人夺走,也害得她作画的手腕受了重伤。
今日发生的种种事端,他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他竟然重生回到了人世间,他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期限。
但他重生归来的每一个时刻,都是为了沈从容而存在。
他会默默地守护着她和孩子,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会尽力地弥补对她的亏欠,会努力一点一点地赎清他身上的罪孽。
他不奢求自己会得到原谅,也不配再贪恋沈从容的感情。
只要能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哪怕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她平安顺遂,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永远也不会让沈从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陆廷理这个人就该和他做过的那些烂事一起腐烂在泥土里,再也不要出现在沈从容的眼前。
他如今就只是沈罪。
只为了赎罪而来的沈罪。
沈罪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模样,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样子。
这具身体比他从前年轻很多,也瘦弱很多。
他当初在断魂铃的压迫下彻底失去了意识,本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的身体中醒来。
他刚刚苏醒的时候头脑里一片空白,花了一段时间才将一切都慢慢记了起来。
等到记忆全部回笼,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沈从容身边。
但他不知道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地方到达沈从容所在的山洞。
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先从崖底爬到山顶,再从最高点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能不能找到眼熟的地方。
但这座山崖极为陡峭,岩壁大多平滑,可以借力的地方很少。
沈罪却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上,他果断又干脆地寻找着落脚点,一步又一步地向上攀爬着。
也有两次脚底打滑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幸好他及时扣住岩壁稳住了身形。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时间停留,继续向上攀爬。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沈从容。”
一个时辰以后,沈罪终于凭借着那一个念头登上了崖顶,他的手指也是这时候被磨得血肉模糊。
沈罪没时间管手上的伤口,他站在高处俯瞰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熟悉的景物。
但到处都是黑压压的树叶,沈罪看不清任何景象,只能凭着感觉找了一个方向。
他沿着这个方向走了很远的路,但都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再折返回来,再重新奔向另一个方向。
山林里的夜漆黑一片,陆廷理看不清脚下的路,摔倒了不止一次。
林间繁盛的枝条划破了他的胳膊,山上的气温很低,陆廷理的后背却被汗水浸透了。
一次又一次,他拼命地在山林里找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微微亮时,看到了一条有些熟悉的小路。
他踏上那条小路向山洞跑去,离沈从容越来越近,他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着。
可他刚到了门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那只猎犬在洞口徘徊着,锋利的弓箭七零八落地散得满地都是,沈从容和孩子没了踪影。
沈罪看向了山洞深处,他眼睛泛红,疯了似地向着山洞深处冲了进去。
幸运地是,他没有来晚,及时从歹人手里救下了沈从容;不幸地是,他还是来晚了,沈从容已经遭受了很多无法逆转的伤害。
而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悔恨和愧疚,咬着牙暗暗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她受伤。
第38章 “不给钱也行。”……
沈从容休息了一会就感觉手腕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她有些惊喜地看向沈罪:“你真的很厉害。”
沈罪摇了摇头, 说道:“等出去以后,我找些草药给你敷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从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想从地上站起来, 但两只手此时都不方便,尝试了一次却没能成功。
她正想调整姿势再试一次, 一只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让她得以借着这股力道轻松地站了起来。
沈罪将她扶起来后就收回了手,手指蜷缩在衣袖有些紧张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连触碰到一个人都会紧张得不成样子。
沈从容再次向他道谢,沈罪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好。”沈从容笑了一声:“我尽量自然一些。”
两个人重新向洞口走了出去, 火光摇摇晃晃,岩壁上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沈从容怀里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摇晃的影子,没一会儿,她眨眼的频率就越来越慢, 然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就彻底睡了过去。
沈从容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突然说道:“我知道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了。”
沈罪正偷偷地注视着她,闻言垂眸看向了酣睡着的孩子, 问道:“什么名字?”
“安然。”沈从容郑重其事地说道:“沈安然。”
“沈安然。”沈罪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柔软到不行:“很好听。”
“我希望她的人生平安顺遂, 也期待她的内心淡然豁达。”她的神情温柔又悠远,好似回想起一些很久远的回忆,呢喃道:“这样大概才会过得幸福一些吧。”
沈从容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才明白了她的娘亲当初对她的期待。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娘希望我成为一个遇事从容自若的人。”
这是娘亲对孩子最朴素的期待,希望她们平安顺遂, 但心里又明白世间大多都是不遂人愿的苦难,那便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拥有面对苦难的勇气和从容豁达的心灵。
想到沈见月,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失落。
也不知她到底在哪里?
她昨日生产时万分凶险,痛到没有力气时,好希望沈见月能陪在她的身边。
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出生,她也好希望沈见月可以亲眼看看她的外孙女。
她们母女俩都没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父亲,但沈从容一点也不胆怯和害怕,因为沈见月已经用自己的行动教会她很多事。
她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单身母亲,也知道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从容不迫地长大。
即使没有父亲,她们的孩子也不会缺少爱与力量,孩子的内心也可以足够充盈和丰盛。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沈罪看出了沈从容的失落,知道她肯定是又想起了沈见月,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沈从容勉强弯了弯嘴角:“谢谢。”
沈罪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沈罪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沈从容闻言惊讶地看向他,正好对上了他沉沉的眼眸。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自厌:“我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对一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希望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沈从容被他身上浓烈的情绪震惊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沉重,她有一瞬间竟然恍惚地觉得他对不起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沈从容很快回过神来,绞尽脑汁地想说些安慰他的话。
“我们到了。”沈罪好像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了前方隐约透着光的洞口,轻声说道。
沈从容也看向前方,随着潺潺的泉水声已经越来越近,两人终于走到了洞口。
沈从容手里抱着孩子,正想着怎么钻出洞口。
就见沈罪犹豫着看向她,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你手受伤了,身体不能着凉,而且孩子,孩子也不能着凉。”他神情极不自然,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沈从容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好笑,仍然故作不解地问道:“所以呢?”
沈罪轻轻抿了一下唇,低声说道:“所以得罪了!”
就在这瞬间,他对着水幕发动了内力,水珠从中心向四处飞溅,露出了一人高的空洞。
沈罪伸手牢牢地揽住沈从容的腰,带着她穿过水幕中间的空洞平稳地跳落在地上,他们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有碰到。
水幕在他们穿过后就迅速地重新闭合上了。
沈罪松开揽着沈从容的手,不安地看着她的脸色,再次道歉:“得罪了。”
沈从容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她看向重新闭合的水幕,有些惊奇地说道:“刚才那是内力吗?”
沈罪见她没生气,才松了一口气,回答道:“是的。”
沈从容夸赞道:“真的好厉害啊。”
沈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沈从容这时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突然说道:“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沈罪没想到她突然要跟他告别,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很幸运可以遇见你,也特别感谢你两次出手救了我和孩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沈从容神情真挚地再次向他道谢:“清川镇如意街上有一家名为思月乡的书店,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去那里找我,我能帮的忙一定会帮。”
“我……”,沈罪嗓子干涩,想跟着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木然地看着她。
“那就再见喽。” 沈从容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沈罪心里一片冰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越走越远。
就在他准备偷偷跟上去时,沈从容突然回过头来,就见他垂头丧气地怔立在原地,表情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沈从容有些意外,往回走了两步,犹豫着问道:“沈罪,你接下来有事吗?”
沈罪连忙摇了摇头:“没事。”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沈从容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可不可以将我送到香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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