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晓乾迎上马水宗焦急期盼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儿。”一旁的张璐伸出手指向院子里躺在那傻笑的马山鞘。
马水宗看了一眼又一眼,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他慢腾腾地走过去,越是快走到那儿步伐越是慢,好像迟一点过去就多一点那个人不是自己儿子的希望。
可走得再慢,也还是会到。终于,他站在了马山鞘的面前,看清楚他沾满鲜血的脸,肮脏破烂的衣服和一直持续的傻笑。
他再也承受不住,在旁边跪了下来,呆滞地看了马山鞘一会,像猛地醒悟过来一般,他快速脱下了自己的短袖抓在手里替马山鞘擦拭起来。
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有大片衣料开始泛黄,一个又一个破洞似乎表明它已经陪伴这具身体许多年。
每次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背心,马水宗总是羞愧难当。但这次他不再为此羞愧,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白色背心,他只想把自己儿子的脸擦干净,他希冀擦干净所有血污和尘土后,马山鞘还是那个马山鞘。
可是,这些脏污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艰难站起来,蹒跚着脚步走到水龙旁边,打湿短袖,正准备返回时,却被人拦住了。
是那个中年矮个子。
“你儿子把晓乾打了,也不道个歉?”
晓乾晓乾,好像他和荀晓乾关系多么好一样。
马水宗不明白,明明躺在那里神志不清的是马山鞘,怎么就是马山鞘打了晓乾?
他一把打掉那人的手,向马山鞘身边走去。
矮个子第二次当众丢了脸,面子上越发挂不住,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重新拦住马水宗,跳到马水宗面前。
“你儿子把晓乾胳膊烫成什么样了!你还好意思在这摆谱?”
马水宗看向荀晓乾,疑惑不已。
矮个子哒哒哒快速跑到荀晓乾面前,理直气壮地拉过荀晓乾的一条胳膊,撩起他的衣袖,让刚才的烫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做完这些后,矮个子得意洋洋地对马水宗说:“看见了吗?这是你儿子烫的!你儿子的杰作!还不快道歉!”
荀晓乾厌恶地打掉抓着自己的手,向张璐的方向躲去。
马水宗慌了神,他看看荀晓乾的胳膊,再看看荀晓乾的眼睛,双脚不自觉得向前迈去。刚才打掉矮个子中年人手的气势消失殆尽。
他清楚,既然晓乾的胳膊是山鞘烫伤的,那他就无法向谁追究过错,即使对方把山鞘打到躺在地上起不来,他也不能。
因为晓乾是荀峰的儿子,所以他所能占的理又少了一分,他必须因此代替他的儿子向晓乾、向荀峰道歉,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穷,因为他欠了荀峰很多人情,更因为以后还有许多要用到荀峰的地方,他不得不低头。
马水宗在那群人中准确找到荀峰。他用眼神乞求荀峰的原谅,他尽自己所能把歉意和低声下气全都装进这个眼神中。可出人意料地,荀峰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又用同样的眼神望向荀晓乾,希冀荀晓乾看在已经把马山鞘打到不能动的份上,饶了他们。然而,和荀峰如出一辙,荀晓乾躲过了他的眼神。
等感觉到马水宗不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时,荀晓乾倏然转头死死盯着张璐。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明白张璐真正让他帮的忙是什么!
“张璐,你可真行!”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知道了。”
“你就那么有把握?”荀晓乾咬牙切齿,恨不能揍张璐一顿。
“你觉得呢?”张璐终于肯把目光从马水宗身上移到荀晓乾身上,但只胜券在握地看了他一眼,就立即放回马水宗身上了。
“我不可能如你所愿!”
“那你生什么气!”张璐轻飘飘看他一眼,又去看马水宗了。
似乎不管荀晓乾现在作何反应,终究,也都会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去行动。
用眼神乞求无果后,马水宗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结束,在内心挣扎一番后,他选择先把山鞘身上的脏污擦去。
这样,即使即将蒙受屈辱,不能做到体面,但至少也干干净净的。
他蹲下身,仔仔细细替马山鞘擦拭起来,可马山鞘一直傻笑,留下的口水又将擦净的地方弄脏,他不得不再将马山鞘弄脏的地方重新擦拭一遍。
看到这样的马山鞘,马水宗心中一片冰凉。
但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会有落井下石的跳梁小丑。矮个子中年人现在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他觉得马水宗没有道歉的意图,就开始叫嚣:“马水宗,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让你过来道歉!”好像被烫伤的不是荀峰的儿子,而是他自己的儿子一样。
马水宗不言不语,默默擦拭马山鞘的双手。但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荀峰和荀晓乾的动静。
荀峰从他进门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也并不出言阻止矮个子。
其用意非常明显:荀峰默认了矮个子的行为。
荀晓乾也沉默。在矮个子中年人叫嚣的过程中他始终不发一言。
这也不难猜测:荀晓乾不愿意就这样了事。
荀峰不见得多看重荀晓乾的伤,荀晓乾的伤势也不见得多重,否则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把荀晓乾送到医院治疗。
看来,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公道,而是直接奔着别的东西来的。
马水宗清楚,以荀峰的性格,今天不把东西拿到手他是不会罢休的!
到他放弃的时候了吗?可现在放弃,坚持这么多年的意义又在哪里?他为此吃过的苦头,求过的人情,都注定要付之东流吗?
终于把马山鞘擦干净了。也似乎在这过程中马水宗决定好了什么事情,他的面容不复之前的颓丧,而是变得坚定从容。
他替马山鞘整理好衣服,一边把马山鞘扶起来,一边说:“我明天把那条德牧给你送过去。那条狗什么价钱你也清楚。明天以后我就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再也不踏进这里一步。这样,可以了吗?”
马水宗这话没有对着谁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围的人一头雾水,只有三个人听懂这句话。
其中当然包括一直沉默的荀峰,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他终于肯看马水宗一眼了。
但马水宗却不看他,只是抱起马山鞘,试图让马山鞘站起来。
虽然愿意看马水宗了,但荀峰明显不是很满意。
矮个子中年人接收到荀峰的眼神,非常精准地领会了荀峰的意思,他嚷道:“这是送一条狗就能算了的事吗?站在这儿的谁不是玩狗的,缺你那一条?你没看见晓乾的伤势有多重吗?
去医院看,怎么不得万八千的?想这样赖账,告诉你,没门!
你今天必须拿出钱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说你这儿子也真够精明的,闯了祸知道自己兜不住,就装起了疯,今天还就告诉你,他装疯也逃不过今天这个事。
你看你那一副穷酸样!自己穷就管好自家的崽,别让他出来闯祸呗!穷得叮当响还在这瞎嘚瑟,要脸吗?”
马水宗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众教训过。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可是那人似乎并没有体会到他的愤怒,仍旧喋喋不休。
怕自己忍不住会冲上去揍矮个子中年人一顿,马水宗冷冷打断那人的话,语速极快地说:“把那间……”
就在这句话快说到最重要的部分时,被一个冲出来的人打断。
这个人,正是荀晓乾。
“你他妈的够了!边儿去!”荀晓乾推开眼前碍事的矮个子中年人,走到荀峰面前,说:
“这伤是我自己烫的!马山鞘也是我吓疯的!你们出去吧!”
荀峰听完后立马炸毛了:“你说什么?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这伤是我自己烫的!马山鞘也是我吓疯的!你们出去吧!”
荀峰怒瞪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
“这伤是我自己烫的!马山鞘也是我吓疯的!你们出去吧!”
矮个子中年人见事态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晓乾啊,你可不要因为可怜他们就故意这样说,有些人啊……”
“你滚一边去!”荀晓乾很不客气地又推了矮个子中年人一把。
矮个子中年人骂也不是,不骂也说不过去,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急的脸红脖子粗时,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了,他当即舒了口气。可一听内容,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是张璐。她从大门边走出来,不容置疑地说:“是他自己烫的。马山鞘也是他吓疯的。”
“你是谁!哪有你说话的份!”矮个子中年人立马不客气得冲上来叫道。
谁知,张璐理也没理他。他准备再发作时,荀峰突然说话了:“是你把晓乾带过来的。”
“是又怎么样?”
“我让她带我来的。”
两个人同时说完这句话后,张璐紧皱眉头瞥了荀晓乾一眼,荀晓乾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对荀峰说:“我说了,是我自己烫伤的,不关他们的事。马山鞘也是我吓疯的。毁了别人一个儿子,人家不让你赔偿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见好就收吧!”
“你一边去。”荀峰并不为荀晓乾的话所动。
“好,行!你们不走,是吧,那我也不走,大家就这样耗着。”荀晓乾说完就真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那群人开始议论纷纷,矮个子中年人急地上蹿下跳,试图说服荀晓乾。
“晓乾啊,你不要这么傻,这些人现在看上去可怜,是因为他们会装可怜,等他们摇身一变,咱们后悔可都来不及啦!”
“你一点也不需要可怜同情他们,做大事的人最忌讳仁慈!”
“你这样以后怎么能成大事呢!”
……
任凭矮个子中年男人怎么说,荀晓乾就是不为所动。
荀峰倒是一反常态得没有开口骂荀晓乾。他似乎在这场闹剧带来的刺激中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马水宗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说:“水宗啊,孩子间小打小闹很正常,我们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弄得不愉快。带上山鞘,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荀爷!”矮个子中年人着急了,使劲对荀峰使眼色,而荀峰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看着马水宗。
过了许久许久,才看见马水宗摆摆手,他说:“我明天让人把那条狗给你送过去。我们俩从此互不相欠。你走吧,再待下去对谁都不好。”
荀峰整个人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瞪了马水宗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即别开眼。
站在那缓了好一会儿,荀峰带着恨铁不成钢意味的眼神看了一眼马水宗,就气呼呼地一把扯过荀晓乾,拖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荀峰一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走了出去。只有那个矮个子中年人,他似乎很不甘心,就跑去马水宗身边又骂了一通,气不过要动手时,被老六拦下,拎了出去。
张璐在离马水宗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匕首,也悄悄走了出去。
老六在门外等着她。
“找到了?”
“嗯,找到了。”
“回去吧?”
“好,回去吧。”
等所有的车都驶离这个小小的村庄时,不久前最热闹的那间房屋,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谁也不清楚,这哭声,是为了哀婉逝去的岁月,还是对自己窝囊度日的悔恨。
亦或是对教子无方的遗憾。
最新评论:
-完——
第 8 章
——往事——
马山鞘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一早,荀晓乾趁荀峰不注意从家里逃出来,直奔张璐的狗场。
他到达那里的时候,老六已经站在那里,正和张璐商量着什么。
“六哥。”
老六偏头看见是他,扬起嘴角笑了笑,说:“早啊。”荀晓乾觉得怪异不已,老六今天的笑容怎么明媚地有些瘆人。
他去看张璐,发现张璐也有点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你来干什么?”张璐发现荀晓乾,便立即问他。
“昨天不是说好去X乡?”
张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他说:“太早,下午去,你先回。”
听到张璐说第二句话,荀晓乾就知道是哪不一样了,张璐说话虽然还像之前一样不客气,但语气是愉悦的,即使她并没有笑。
这立即勾起了荀晓乾的好奇心,于是,荀晓乾摇头:“我不回去,我在这等你。”
“你在这等什么等?”张璐不解地看着荀晓乾,“我不会让你进去。想等就在门口等!”
说完张璐又去看老六,对他说:“什么时候它来了,什么时候让你进。”
老六并没有被这句话吓住,他笑吟吟地对张璐说:“我现在倒是有空,我把它带来了,你敢要吗?”
张璐似乎知道老六并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去把狗带来,便也开玩笑说道:“我张璐还没有不敢要的东西。”
老六笑得越发开怀,抬起手在空中摇了摇,说:“果然是刘归带大的,他一回来你就嚣张得没边了。”
这话逗得张璐噗嗤一笑,荀晓乾在这转瞬即逝的笑容里惊奇地发现了嘚瑟的成分,他原本以为像张璐这样的人就算笑,也不会出现除了讥讽以外的内容。今天算是看到她另外一副面孔了。
“我认真和你说的,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就把它带过来。”
“我说不行。就算刘归来,也是一样的结果。更何况,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张璐话出口的时候似乎已经知道会收到什么回答,所以她不尴尬,回以一个冷笑,说:“走着瞧。”
老六也并不把张璐的回应放在心上,说:“进去坐会,刘归还得一会才能来。”
说着就向大门走去,这还不算,他招呼旁边站着的荀晓乾:“晓乾,一起进去等。”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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