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什么事,就是查岗。”
那人轻轻笑起来说:“完,没经受住考验。电话没接到。”
时柠也是笑。
“算了,下次注意吧。”她想了想又问:“你的声音怎么老是没睡醒似的?很累吗?”
“还好。你不在,我也没什么消遣,净睡觉了。”
宋之砚倒也没说假话,他眼睛看不见,除了睡觉还能干嘛?
“之砚,我和你商量个事。”时柠收起笑意说:“是关于老宅的事。”
“嗯……”宋之砚轻声答应:“是打官司的事?”
“对,官司……我不想打了。”
“哦。”宋之砚只是答应一声,似乎并没有惊讶。
“你不问为什么吗?”时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我明白,你狠不下心来。那毕竟是你的妈妈。”
宋之砚很了解时柠,她是一个骨子里很善良的人。许嵩已经被抓,他的公司破产。时柠不想把母亲逼上绝路。
”之砚,还是你懂我。”时柠用手指轻轻划拉着裙子上的褶皱。
宋之砚柔声对着电话说:”无愧于心就好。想好了就去做吧。”
时柠放弃打官司,意味着老宅拆迁的大部分钱都会归母亲所有。她父亲的死诚然要归罪于母亲,可是如今已经有许嵩抵罪,时柠也算彻底放下了。
时柠得到了宋之砚的首肯,心情越发的轻松。她开始打趣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视频?”
他们两人过去很少视频。宋之砚爱音乐,时柠爱绘画,都是极致浪漫的人。他们更崇尚文字的表达或者语言的倾诉,直接怼脸的视频太缺少意境了。偶尔的视频请求,必定是有目的的。
宋之砚似乎有些犹豫,他慢了半拍问:“为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先卖个关子。”时柠唇间溢开笑意,心情明亮极了。
电话那头的宋之砚却眼神一再黯淡下去。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视频的要求。他很快又要进仓了。这次豪赌的两个选项是生与死。谁能不怕呢?
时柠挂了电话,天上那轮满月映着她柔美的脸庞。空气中有秋日干爽的味道,中秋节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早,她点开宋之砚的家属群。这个群是在宋之砚做治疗时建的,如今已经沉寂许久了。
中秋佳节是亲人团聚的时刻,时柠没什么家人,她早就已经把宋之砚的家作为自己的归宿了。
她在网上找到一个中秋节的表情包。亮堂堂的明月,闪来闪去的大字,很符合中老年人的审美。
表情包发完,她还加上”祝家人中秋节快乐”一行字。
时柠发完短信就去上班,忙碌一日后在地铁上翻看短信。朋友圈里全都是过节的感慨,唯独她早上在群里发的那个表情包还孤零零躺在那里,没有回复,一条都没有。
时柠心中起了小小波澜。她一直很小心的对待宋之砚的父母,自认没什么大纰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家庭她有些敏感和不自信。
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和宋之砚倾诉,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说……你父母怎么如此无视我的存在?似乎太矫情了。
心绪波动间,时柠瞥见关注的公众号里有更新,点开一看,竟然是宋之砚自己做的那个大提琴公众号有了新曲目。算起来他那个公众号已经被搁置好久了,今日怎么有雅兴拉琴?
时柠戴好耳机,点开那首曲子,前奏响起了就已经很熟悉。这是一首前段时间很红的大提琴曲,名字叫“殇”。是台湾音乐人写的一首曲子,却因为一个误传一炮而红。
网络上流传的段子是:匈牙利大提琴家斯塔克有次乘车,听见广播里正播放大提琴曲,便问旁人是谁演奏的。旁人说是杜普蕾。斯塔克说“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不久之后斯塔克一语成谶,杜普蕾真的去世了。
这个段子还是宋之砚讲给她听的,时柠记得当时宋之砚说“段子虽然不实,可是这曲子确实不能经常拉,太伤了”。
低回哀婉的曲声响起,每个音符都如泣如诉。时柠面前的车窗里是呼啸而过的隧道墙壁,时明时灭,像是人生的场景切换。
这曲子的每一个小节,没一个和弦都那么悲伤,似乎在诉说生与死的故事。时柠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头脑被孤独的曲调充满,人跌跌撞撞的回身,待到下一站停靠时,她慌不择路的下了车。
她心中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宋之砚之所以拉这曲子,是在向远方的人倾诉与求救。只有面对生死抉择的人,才会拉出这样的音符。
时柠快步往出口走,一面走一面拨通了田眉的电话。
电话那头应该还是深夜,可是她顾不得了。
“田眉姐,我是时柠。之砚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
博平富尔顿酒店里有一间很有情调的酒吧,以现场演奏爵士乐著称。此刻因为是早上,橡木色装潢的酒吧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生在无声的忙碌。
最里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他穿着熨烫整齐的白衬衫,黑色西裤,外面罩了一件咖啡色的开身毛衣。那人瘦削的脸庞被周围深色的装潢衬得越发的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带着几分迷茫。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地面,随着周围细小的声音,会微微歪头细听,以确认自己等待的人是否来了。
宋之砚今天约了一位故友,就是从美国远道而来的奇妙妙。
三个月前,奇妙妙向美国建筑师协会递交了澄清材料,经过一番审核,协会给宋之砚发函,恢复了他们执照。
昨日奇妙妙突然来电,说她身在博平想要见宋之砚一面。
宋之砚自从失明后,已经久未会客,他刻意回避一切友人,除了赵岭,他没见过任何一个朋友,可是奇妙妙的邀请他无法拒绝。
他不愿意让奇妙妙去医院探病,特意向医生请了假。奇妙妙提议约在酒店见一面。他知道酒吧早上没有其他客人,才选择了这个见面地点。
此刻门口出现脚步声。宋之砚巡声望去,依稀见到两个人影走来。
他的眼底出血如今得到了控制,随着慢慢吸收,能看见一些光影了。
门口的两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明显是一男一女。他们没有朝着宋之砚走来,而是径自走上了吧台边的舞台。这里是每日表演爵士乐的地方,一台三角钢琴散发着暗哑的光泽。
宋之砚耳边传来拨弄琴弦的声音,还有打开琴盖的“吱嘎”声。钢琴伴奏先响起,宋之砚不禁惊讶的歪了歪头,这是他和时柠第一次隔空相逢,他放的那首“一步之遥”。紧接着,熟悉的小提琴声切入,那颤音那辗转,每个音符都太熟悉了。
宋之砚扶着扶手站起身,疑惑的看着舞台上演奏的人。那弹琴的男人他不认识,可是拉小提琴的女孩,他非常确定就是奇妙妙。当年她学琴时,很多地方都是他亲自指导的。
宋之砚正诧异之时,门口不知何时又出现一个身影。女孩穿着及膝连衣裙,腰肢纤细,若不是一头卷翘的短发,宋之砚几乎要喊出时柠的名字。
短发女孩朝着舞台方向望了望。那是奇妙妙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演奏。
她的未婚夫是建筑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在接到奇妙妙的澄清信后,这个男人被奇妙妙的坦诚和勇气所吸引,接触了几次后他们开始约会,几个星期前男人鼓起勇气求婚成功。
时柠很感激奇妙妙不远万里来实现她这个计划。她朝着舞台上的两人轻轻颔首,奇妙妙一面拉琴一面会心一笑。
再次看向沙发旁伫立的宋之砚,时柠的心被他身后闪着光泽的不锈钢轮椅刺痛。只是从门口到酒吧的短短距离,他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过来了。
宋之砚目不转睛的盯着逆光中走来的人影。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视力能够恢复。此时女孩已经走近,一股熟悉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宋之砚惊愕的睁大眼睛。
“Shall we dance?”对面的女孩伸出手来到他面前。
指尖触碰时是熟悉的战栗感觉。时柠握住他冰凉的手,随即把五个手指插进他指缝中。宋之砚漆黑的眼眸中有惊鸿飞过。
“青柠,真的是你?”他到此刻还难以相信。
时柠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说好了要在婚礼上跳探戈的,可是我等不及了。”
宋之砚颤抖着托住她的后背,仔仔细细的感受她的体温。
时柠已经挪开脚步,带着他缓缓移动。
“一步之遥”这首曲子代表他们二人的相识相知,也是电影闻香识女人的插曲。影片里失明的男主角在华尔道夫饭店跟随着乐曲款款起舞,成为后世经典。
此刻的时柠用脸颊紧紧贴着那人的下颌,含泪抬眼看向病骨支离的爱人。
宋之砚闭着眼,把自己完全交给时柠,虽然看不见,可是舞步依然优雅从容。
奇妙妙在乐曲的间隙偷偷擦拭着眼泪。她的爱人把一切看在眼里,更加坚信自己选择的女孩有一颗最柔软善良的心。
酒吧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对璧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宋之砚来到舞池中央,已经喘息不定。时柠托住他们腰,让他能靠在自己肩头喘息。她能感受到宋之砚微微潮湿的后背,他太累了。
那人用脸颊蹭了蹭时柠的脖子,被她卷翘的短发扎得微痒。
“宝贝,为什么剪短了头发?”那人心中突然出现一个猜想,可是不敢相信。
时柠抬头含着笑意看他。
“因为要迎接新的生命。之砚,你从巴黎离开那天,送给我一个最好的礼物。”
宋之砚停住脚步,再次被惊到失语。他用双手仔仔细细摸她的头发和脸颊,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变化。
“怎么这么任性?”他终于开口说:“这个时候坐飞机会有危险的?”
话虽然是责备,可是口气满了喜悦和骄傲。
时柠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攀到他耳边说:“他的生命力很顽强,在这个时候来到世界上,是带给咱们新的希望。之砚,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我们等你好起来,等你回家。”
宋之砚哽咽着不住点头。把时柠紧紧揽入怀中。
头顶一束暖黄色的追光笼罩着两人。电影里的对白回荡在耳边:探戈无所谓错步,不像人生。它简单,所以才棒。要是踏错步或是绊倒了,继续跳下去……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应该还有一个短小的尾声。是的,我又移情别恋了。还有什么文体没尝试过的,掐指一算,年代文!就是它了。这次些九十年代穿越文。
第76章 尾声
又是一年金秋,暑热褪尽。
昨晚一夜的雨,把淡紫色的藤萝花朵打落了一地。南淮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来到了。
因为放假,校园中那一隅空中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树下两个身影。
宋之砚戴着眼镜,低着头仔细查看每一根花架支柱。树上的藤萝花倒映在他的眼镜片上,给他的脸色渡上一层暖色的光。
南淮一中有个传统,毕业生可以在藤萝架上刻上自己的心愿或者座右铭。
宋之砚眼前不时出现“小玲,我喜欢你”、清北大学,我来了”或者“王刚,你丫等着老子”这样的正能量激励话语。
宋之砚记得自己刻下的那句话在第二根柱子上,当年在重建这片花园时,他特意要求施工方保留柱子下的土方和埋在树下的藤萝架。
“之砚,你过来。”不远处的时柠朝他招手。
时柠齐耳的短发已经长长,如今随意的披在肩头。她穿了棉布长裙,腰肢又恢复了纤细,倒是胸前的曲线比过去更加起伏。
他们的宝宝出生后,时柠异常忙碌。
宋之砚经过移植后的漫长恢复,如今已经基本回归正常生活。但是时柠担心他体力不济,把照顾孩子的任务揽在手中,导致自己生产后迅速恢复了身材。
好在宋之砚的父母就住在楼上,照顾孙子的积极性很高。这一次的南淮之行就是因为爷爷奶奶承担下看护宝宝的任务,才得以成行的。
时柠与宋之砚结婚的时候,宋之砚正准备进仓移植,后来出院又一直在家休养,两个人没有真正的蜜月,这还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单独出行。
这一年中,说宋之砚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毫不夸张。移植的过程很艰辛,但是他挺过来了。
他是在骨髓库中找到的捐赠者,他们的宝宝出生后,时柠保存了脐带血。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得知宝宝的脐带血与一位白血病人全相合。孩子的脐带血救了那位不知名的患者。
斗粟可当万钟之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此刻宋之砚听到老婆大人召唤,停止了搜寻,听话的朝着时柠走去。
时柠半跪在树下,看着一处字迹若有所思。
宋之砚随着她弯下腰,只见柱子上隐约刻着“爸爸,等着小青柠”。
宋之砚伸出瘦长匀称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处字迹。当年时柠参加完高考,对于父亲的死无能为力,产生了最消沉厌世的想法。
“要不要再刻一条?”宋之砚抬头问时柠。他知道如今的时柠已经彻底放下往事。她有爱人,有孩子,有了一盏亮着灯的窗口等待她归家。她不会再轻易放弃。
时柠歪着头认真的想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的目标都已经实现了。给孩子们留点地方吧。”
宋之砚眼含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他扶着柱子起身,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柱子上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他走过去近看,惊喜的回头喊时柠。
“找到了。这些花架被粉刷过,没想到我写的话就在你的旁边。”
时柠连忙走过去。宋之砚只告诉她自己在柱子上写下了当年的秘密,但是不肯说是关于什么。她等不及要看迷底了。
只见那根柱子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行工整的字迹:
”谢谢你,用一生陪伴我们两人。”
字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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